草長鶯飛，桃夭灼華，芳菲始盛三月暖。
今日是二年一度的扶搖學院入學大考日。
一大早，鄭嬤嬤和幾個小丫鬟就忙碌起來，湊在一起商量著今日什麼樣的妝容更出眾，什麼樣的衣服更耀眼，各持己見爭執不下。
溫寧頭疼地看著，直到下人來報︰「四小姐，流瀲閣的蘇小姐求見。」
「快請。」
蘇簡兮手上拎著小包袱，進屋後往桌子上一甩，怒氣沖沖地走向溫寧︰「好你個溫寧，虧我還為你提心吊膽好幾個月。你倒好，平安回來後光派個小廝來通知一聲也就罷了，連參加大考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如果不是昨日在街市上正巧踫見了青果，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溫寧警告地看了青果一眼，她身子一縮躲到了鄭嬤嬤身後。
她遣走幾個小丫鬟，平息著蘇簡兮的怒火道︰「我只是怕你擔心。」
鄭嬤嬤見蘇簡兮余怒未消，忙道︰「蘇小姐不要生氣，你有所不知。小姐雖然平安回府了，可是老太太還是發了好大脾氣，怪罪小姐不該損了相府名聲，命小姐閉門思過三個月。如果不是大少爺之前提議讓小姐參加大考得到了老爺的同意，小姐今日依然出不了門！」
蘇簡兮一听，臉上沒有了半點不悅，愧疚道︰「阿寧，我錯怪你了，你還以為你忘了我這個朋友了。」
「怎麼會呢，你永遠是我的朋友。」
雲開霧撥，蘇簡兮拉著溫寧笑，忽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一拍腦門叫道︰「差點忘了，快把衣服換上。」
「衣服？」
「嗯，快過來看，這是我為你親自設計的驚鴻月紗裙，今日你穿著這件衣服，一定會艷驚全場！」
溫寧接過蘇簡兮打開的衣服，淡紫色的煙月紗溢出流光四射，她心里陣陣暖流涌過。
鄭嬤嬤撫模著裙擺上用線繡上的明珠，驚艷道︰「蘇小姐有心了，我們正在愁小姐穿哪件衣服好呢。蘇小姐送的這件最漂亮，就穿這件。」
馬車上，青隻望著一身灰白的溫寧，忍不住道︰「小姐，蘇小姐如果知道您沒有穿她特意送來的衣服一定會很難過，您看，要不要•••」
溫寧擺弄著自己裁做的學生服，顏色灰白的長裙，腰間系著黑色的襟帶，袖口和頸前也是黑色，挽著雙髻斜挎青色布袋，儼然一個好學生模樣。
她坐直身體，一本正經教育道︰「青隻，我這是去參加大考又不是去選美，如果參加大考的小姐都打扮的花枝招展，那大考就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
見溫寧堅持，青隻不再勸她。
扶搖學院建在皇城腳下，離墨山不遠，佔地面積廣闊綿延數里。
馬車在學院門口停下，古老的門匾上印著蒼勁的大字，扶搖。門柱上刻著對聯一副︰閱而盡者百萬卷書，摶而上者九萬里雲。
院內已經人聲鼎沸，無數學子手持書卷在院中翻看等待開考。
溫寧同青隻走近，不禁目瞪口呆。
只見分列而站的空地上，奼紫嫣紅一片。來參加大考的女子無不盛裝出席，胭脂輕點。
青隻扭頭，再看了看一身灰白學服還斜挎著青布包的溫寧，腸子都悔青了。反應過來後，溫寧同青隻分開，若無其事地走向人群。
溫雅和溫宜一早就來了，此時見穿著怪異的溫寧，溫雅諷刺地嗤笑了一聲，溫宜也是驚訝萬分。
「四妹妹這是？」
「參加大考。」
「我知道妹妹前來參加大考，只是妹妹這般裝束有些，有些格格不入。」
周圍的女子听見溫宜的話後，也都將目光移過來。
「格格不入？」溫寧問道。
「今日是大考之日，聖上，王爺，皇子和大臣們都會到場，四妹妹穿著如此隨意，只會讓人覺得四妹妹輕視考事。」
真是變著法的黑她。自從她平安回來後，兩個姐姐對她的恨意明顯又深了幾分。
溫寧還沒回答，就听見一個熟悉的女聲道︰「大考考的是詩書，又不是衣服，溫三小姐多慮了。」
循聲看去，鄭容撥開人群走了過來，她今天一身粉色束腰交頸繡雲長裙，淡妝素描生生壓下了滿院春色。
溫寧不認為她現在是在幫她。她這樣說只會讓溫宜對她的恨意更深。果然，溫宜听見鄭容所說，臉色一白不再言語。
雖然如此，溫寧對鄭容依舊沒有好感。第一次見鄭容，她為了救君長樂跳入水中；第二次見鄭容，她和君長樂被劫到西決；第三次見鄭容，她故意表現了對她的不喜，拉開了距離；這是第四次見鄭容，直接加深了她和溫宜的矛盾。
所有發生在溫寧身上的事情好像都與鄭容有關，卻又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跡，包括上一次莫名其妙卷入了戰爭當中。
溫寧並未道謝，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眼神投到空地中央的殿台上。
台上兩邊擺滿了桌椅，陸續有大臣落座喝茶，中間是空著的金色龍椅。
巳時二刻，暖陽斜掛，小太監高呼道︰「皇上駕到，離王爺到，太子到。」
所有人跪倒在地高呼萬歲，溫寧就地跪在兩側留出的過道邊，余光掃著一件件裙角從眼前掠過，待掃到一件深墨色的金絲滾邊朝服時，她有種停頓過一瞬的錯覺。
禮畢，溫寧抬頭看去，皇上高坐在龍椅上，君莫離和太子分座左右。太子面上一片溫和，君莫離依然淡漠，板著一張俊臉無喜無怒。
皇上說過幾句官話後，正式宣布大考開始。
大考先從男子開始，參考的男子多數都是二十歲以下的少年，連三皇子君清皓和四皇子君清璃都在應考人員內，溫衡已入戶部為官不在考員之列。
負責考核的人是太子少傅也是享譽君朝的大學者，鄭少傅。
他拿出參加大考的人員名單，點到名字的各家嫡系子孫從中分出免考入學。點完第一份名單後，台下站著的男子已經減少了大半。
接下來就是應考，考題比較簡單大多數都是四書五經上的內容。
溫寧放下心來，開始將目光放到台上搜尋著溫衡的身影。
溫衡獨坐在台上偏角旁覺察到溫寧的注視後視線移來放柔了眼神，溫寧對著他笑笑，示意他放心。來的時候還在思考萬一相府來參加大考的小姐只有她一人回府後怎麼交差，沒想到溫衡周到的對溫相提了她們姐妹三人。
有時候，她真的希望溫衡是自己的親哥哥，雖然他寡言少語卻給過她從未有過的溫暖。就這麼想著，她看著溫衡出了神。
回過神的時候，台下一位少年正在應考，聲音卻越來越小，話未說完竟然沒聲了，眼神躲閃快哭出來的樣子。
整個學院變得悄無聲息，冷風陣陣。
眾人發現君莫離盯著他的眼神太過凜冽，臉上布滿寒冰，嚇得看向她的女子情不自禁的抖了幾抖。
見無人敢說話，鄭少傅清清嗓子，小心問道︰「王爺，可有異議？」
君莫離聲音冰冷道︰「膽怯懦弱難成大事，不過！」
男子一听如蒙大赦般慌忙離開。
經過君莫離這一出，應考的氣氛明顯緊張起來，有的考生邊說還要邊瞄離王的臉色，有的直接就嚇得說不出話來。
男考很快結束，接下來輪到女考。流程和男考相同，嫡系女子免試後，場中也只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女子。
考題不難，少數來自四書五經，多數來自《女戒》、《列女傳》等。溫雅和溫宜順利考入，對于君朝大家閨秀來說，那些都是必讀之物。
「下一個，溫寧。」
溫寧出列上前施禮道︰「臣女溫寧前來應考。」
鄭少傅打量她片刻，下意識地將目光朝站在一側的鄭容投過去一瞥。
他收起手上的撰本，沉思後道︰「今年參加大考的學生較多，提前準備的考題已經用完，溫四小姐就回答老臣一個問題吧！」
「是。」
「溫四小姐認為，如今的天下該是誰的？」
一言既出，鴉雀無聲。
溫寧對上鄭少傅含笑的目光，面色不變。
饒是連皇上自己都沒想到鄭少傅會出這樣的考題，他心里不悅在滿朝臣子面前卻不表露半分，默許了鄭少傅的問題。
君莫離緩和下來面色又凜冽起來，冷著張臉卻不做聲。溫衡眉頭皺起。
溫寧掃視一圈身邊看好戲的女子，語速放慢認真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能讓老百姓心之所向的人就是能得到天下的人。而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臣女認為能讓百姓吃飽就能得到民心，如今皇上在位，君朝百姓田地充足戶有盈余，所以這天下便是皇上的！」
一席話說罷，場內更靜幾分。
高台上的皇上首先笑道︰「好一個‘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過。來人，賞。」
溫寧上前跪地叩謝，擦身走過鄭太傅身邊時，小聲道︰「讓你失望了，舅舅。」
一個時辰之後，大考全部結束，紅霞已經染透了半邊天。
溫寧收好學院發放的入學手令，準備打道回府三日後正式開學。
相府的馬車邊站著上次從虎平關護送她回來的侍衛，見她來後道︰「溫小姐，長樂郡主有請。」
她今日看見了君長樂和郡長安，礙于離王在，她們都是瞪了她好幾眼沒敢找茬。
這個時候君長樂找她干什麼？
跟著侍衛七拐八彎走到了學院後園內獨設的一處廂房，溫寧推門進去。
屋里靜悄悄的，一人坐在內屋書桌前揮筆疾書，墨服加身，容色驚人。
「王爺？」
「嗯」
「臣女參見王爺，臣女好像走錯了地方。」
君莫離頭也不抬，沉聲道︰「過來。」
「臣女•••」
他濃厚的墨眼看過來，眼里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溫寧走近他道︰「王爺有何吩咐？」
「將你所作的《竹》再寫一遍。」
「竹？」溫寧疑惑，稍加思索後才想起自己在君長樂的生辰宴上作過一首竹詩。
她移開椅子在君莫離對面落座，拿出宣紙筆跡清秀地寫下那首詩。
墨跡干後，君莫離拿起一看，沉聲道︰「難看，重寫。」
•••
溫寧只好認真的再寫一次，誰知君莫離看眼後扔到一邊，提筆揮毫，默寫的正是溫寧作的那首詩。
他的字體瀟灑利落，筆跡游走間清魂獨魄。
「仿寫。」
眉目清冷，溫寧無從抗拒。
離開廂房的時候，溫寧手酸的已經抬不起來了。
夜色全暗，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她不止一次的月復誹著君莫離。
扶搖學院內。
莫紹整理好寫滿書桌的宣紙，暗自猜疑著王爺這一遇到手下犯錯，就命人抄書的習慣怎麼用到溫小姐身上了，況且，她今日並未犯錯啊？
「王爺，這些要怎麼處理？」
「收起來，以後還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