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吳教授的事倒是很快有了結論。他的死因是突發急性心肌梗塞病亡。如此,他的畏罪自殺算是徹底洗清了,但他右派分子的帽子卻是至死了也無法摘下的。況且,他在鄉下接受勞動改造中也還死不悔改,還在折騰什麼帝王將相,細腰女子的封建迷信。這麼一來,我和他之間的這種關系和關聯,自然也還是洗月兌不了。
我的事,最終還是張曉蓮通過她丈夫在縣公安系統的特殊關系才沒有再往上升。而我教書的資格卻被侯金彪就此剝奪了。這種時候,只要人能出來,政治上沒被扣上什麼帽子,這就算阿彌陀佛了。
我就這樣又被重新發配回我下放的小隊。我在學校的那個窩,我現在也沒資格再呆了,我只能也必須再次回到我原先的家。
經過這一番折騰,米叔米嬸幾乎都被嚇傻了。米雪兒,小強也是為我哭的稀里嘩啦。還好我也算是大難不死。當馬隊長和米叔一起把我從大隊部接回來,也幫我把學校的所有行李物品一並拖回家時。幾乎全灣子的人都上門來看我,安慰我。我突然間感覺到,我現在真的成了灣子里的人,成了米叔米嬸家庭的一員。
米叔和馬隊長,還有米雪兒,菱子一起到大隊部把我領出來,把我接回家時。我身邊所有最親近的人,灣子里那麼多熟悉的人,全部都圍到家里,都是隨口的安慰,嘖嘖的感慨。這些都讓我感覺到自己就像個怪物,就像個小丑,更像個剛打了敗仗撿條命回家的可憐蟲。
我剛到家,我就在人群的最前面一眼看見了米荷,可我卻連忙把臉轉開,我根本就沒有勇氣看她看我的眼神。其實,我還被關著的時候,張曉蓮,菱子,燕子,甚至包括米雪兒,她們特意去看我的時候,我都是同樣的感覺,一樣的感受。我都怕看她們的神情,我只要看她們的眼楮,我就想地上馬上撕開一道縫,我即刻鑽進去,跑也行死也行,就是不願看見她們,準確地說是被她們看。
我離家住進學校後,我在家里的那間屋子一直就原封不動空在那兒。米叔米嬸似乎早就知道,早已料定,我遲早都會回家來的,這兒就是我的家。我也想過我遲早還是會回家來的。只是,我也沒想到,他們也沒料到,我這次回家,居然會是這樣回家的。
待灣子里的人陸續散去,屋子里的人所剩無幾,家里的氣氛也慢慢平靜下來後。米荷乘我爸媽沒在的時候,當著菱子和雪兒,滿臉掛滿淚珠,默默上前,和我親昵地摟抱了一下,這就算是她在我出事後到現在為止唯一能對我表示和表達的最大關愛了。我知道,我們之間還有太多的話想說,還有太多的情緒想表達,可此時此刻,我們卻只能死死控制,默默忍受。
她和我擁抱完後,微笑致意,也告辭離去。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卻在默默想著,現在,我也沒在學校住了,我和她還有什麼時候什麼機會能像以前那樣甜蜜自由幸福無比地在一起了呢?
灣子里旁不相干的人,隨著米荷的離開,也就全部走完了。屋子里現在就剩下家人,親人了。我爸媽在忙著準備飯菜,當然是要為我的回家表示慶賀,為我接風洗塵。菱子媽也一直沒走,大概正和我爸媽商量,讓我哪天也上他們家去吃頓飯。老人們大概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心情。
這個時候,其實內心最尷尬又最復雜的,還是呆在房間的我,菱子,米雪兒。我們的心,幾乎都一樣在劇烈的跳動,甚至各自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咚咚直響。但此時此刻,我們卻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說什麼呢?怎麼說呢?這時候,最好的辦法還是沉默,什麼都不說。我們三個人,任何人只要開口,肯定都要露出馬腳,露出破綻。
我已經忍無可忍,再這樣下去,真會把人憋出病來。我也還是一句話沒說,什麼話沒說。就是一手拉著一個,將她們一起推出門外,然後就把門緊緊關死。我便一頭倒在床上,捂著頭閉上眼,死人樣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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