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語下飛機後和兩個同事一起被送到了梧桐路上的**小洋房,樓下是工作室,樓上是個人的房間。♀這條路原先是法租界地帶,地處市中心卻又相當安靜,冬日的梧桐更是最大的特色。一月的梧桐早已差不多凋零殆盡,散落在地的樹葉有種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況味。
合作方在選地點的時候看來頗費了點思量,這種地方很能激發人的靈感,不語心內贊賞道。藤木大師得晚幾天才能到,她們先遣部隊就先來這里整理準備一下工作事宜,由于沒有大領導在,隨行的兩個初來此地的姑娘很是興奮,嘰嘰喳喳的討論著趁這幾天先自己放松一下,連魔城最有名的酒吧都已經打探的一清二楚。
「不語子,晚上我們一起去spacepa吧!趁這機會放松一下噢,這陣子日子過得太苦了!」明美夸張地叫嚷道。
「那是什麼地方?」不語問道。
「啊?這里不是你的地盤嗎?你連魔城最潮最high的pub都不知道嗎?」智雅不可思議的說道。
「呃……祖國發展得太過日新月異,我跟不上潮流的尾巴是正常的。哈哈。」
不過不語還是婉拒了同事的邀請,借口有些故人要見,讓她們自己玩得開心,如果有事打她電話就可以。其實,她哪有故人要見,躲都來不及。
兩個同事走後,不語開始一個人整理東西,打掃房間。這些年她早已經習慣一個人吃飯、生活、偶爾到處走走停停放放空。**久了,就算獨自呆在再大的空間里也不會感到空空蕩蕩,反正心都是空的,跑哪兒都一樣。
不語看著窗外陽光極好,決定待會兒去馬路上軋軋太陽,定下主意後開始飛速的解決手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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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道的車停在不語住處不遠的街口,他知道不語今天回來了。
處理完幾個緊急文件,把項目決策會議往後延了兩個小時就飛車跑了出來。元道的車在這里停了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但他始終沒有下車,只是遠遠望著那棟小洋房。洋房里突然有人走了出來,元道一陣緊張,再仔細一看是兩個日本女生沒有她的身影,他又一陣失落。患得患失太久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就算走到她面前,應該還是那個毛毛躁躁的少年吧。元道苦澀的想著,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視野。一身黑色的大衣,顯得人越發的縴瘦。元道下意識的發動了車,慢慢開了過去。
不語在午後的溫暖陽光下慢慢踱著步,很久沒這麼愜意的放松過自己,她曾認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回這個地方。那些愛與死,回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不語沒有發現自己的後方始終有輛車緩緩地跟著她,一直保持著距離,怕太慢了跟不上她,怕太快了就錯過了她。
元道坐在車里,靜靜地跟著不語,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兒,自己又要開到哪里。如果能天荒地老這樣一直默默追隨下去也好,就算她看不到他,只要他能看見她就足夠了。
元道擔心不語知道自己的存在又會再次逃走,不語逃得那麼賣命和決絕,擺明了是這輩子要跟他老死不相往來。在日本一呆就是六年,和家里人又無聯系,在那里的生活只能全靠自己打拼。
「還是那麼愛逞強。」元道自言自語道。
此時隻果響了起來,元道被打斷思緒,開了藍牙耳機︰「什麼事。」
「副董,決策會要開始了。」
「好,我馬上到。」
元道掛了電話,又看了眼前方的不語。腳下一踩油門,車快速的飛了出去。元道在後視鏡里看見不語停住了腳步,她的身影在後視鏡里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一輛車從旁邊經過,連帶著滿地的樹葉也飛揚了起來,不語側過頭看了一眼,被驚了一下的世界立馬又恢復了平靜。不語停住腳抬頭看天,太陽芒芒的,不語輕輕說道︰
「哎,忘了涂防曬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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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語帶了束雛菊去看喬父。六年過去路況變了不少,不語尋了老半天的路近傍晚時分才找到。
「老爸,我回來看你了。」不語說完這句便再也接不出下一句話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泣不成聲。六年在外打拼的日子,即使最苦的時候她也沒流過一滴眼淚,倔強的咬咬牙死扛過來,但是今天,站在父親的墓前,卻哭得跟個委屈大發的孩子一樣。
在你面前我始終沒能長大,沒能在最懂事的年紀照顧過你,是我回頭想來最悔恨的事。
等不語回市區的時候已經很晚,隨便買了點外賣帶回去。因為怕自己再胡思亂想,就挑了部電影打發一下時間。不語一個人邊吃飯邊看電影,《thenotebook》演到激情澎湃處,分離許久的男女主角終于能廝混在一起滾床單,不語低落的情緒終于來了一點興致。反正不管會不會得阿爾茨海默癥,人生在世,終有一天自己都將被迷失掉。不如趁著還願意好好記住彼此的時候盡情放縱一場,那才人生無悔。
「但人生怎麼可能無悔,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不語突然想到《一代宗師》里的這句台詞,不禁苦笑了一下。
手機響起,不語接了起來,電話那頭非常吵鬧,不語不自覺地跟著對方一起拔起了喉嚨,扯了老半天才知道,自己的兩個同事都在spacebar喝倒了,手機上只有她的名字標著中文就打了過來。不語急忙出了門,找到那兒。
不語覺得自己真是老了,這種振聾發聵的現場環境實在吵得她頭痛欲裂。不語在迷幻的燈紅酒綠中找了好一會兒,終于看到自己兩個同事躺倒的卡座。有工作人員在旁邊守候,看到她問︰
「你是喬不語子嗎?」
「呃……是的。」
「你同事喝太多了,已經完全人事不省了。」
「啊,謝謝啊!」不語看這兩個人的樣子抓著頭發再想呆會兒怎麼把她們扛回去。
「那麻煩請買下單。」
「好的,多少錢?刷卡可以嗎?」
「可以的。共消費23000。」
「…………什麼?」不語覺得可能是自己沒听清楚。
服務生小哥直接把單子遞給她看,不語覺得腦袋里瞬間缺了些癢。
「我信用卡的額度不夠刷,身邊一時也沒那麼多現金……我能不能明天再給你送過來?」不語有些窘迫的說道。
「我們這里不可以賒賬,十分抱歉。」服務生小哥有些犯難的說道。♀
「……那我把她們倆抵押在你這里,明天給你送錢過來……」不語也沒有辦法了。
「……………………………………」
「給她免單。」不語見面前的小哥瞬間很恭敬的朝自己身後的方向行了個禮,不語回過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果然是你啊,喬不語。」
不語沒想到自己回來見到的第一個認識的人竟然是黑明,真是想什麼來什麼,越不想見的人越是容易踫上。只見黑明身邊三三倆倆圍了幾個闊少樣的人以及辣妹,一看都是夜店咖,一個**頭劉海處挑染了紫色的姑娘正勾著他的手,上下打量著她。黑明和這幾個人打了聲招呼,眾人相繼離去,**頭辣妹有點不太情願,但最後還是乖乖听話的走了。
這家伙真是一點都沒變,依舊那對關公眉,不過人倒是剛毅成熟了不少。看多了日本那些視覺系美少年修著長長的遠黛眉,不語突然覺得這種濃眉看著還是挺舒暢的,起碼有男子氣概像個男人啊。
「嗯,還是把頭發留長的好。」黑明滿意的點評著,示意服務生小哥先下去。
「這地方你開的?」
黑明頗為得意地點了點頭。
「你開的是黑店嗎?那麼點東西就要兩萬多??」不語指著桌子上的那瓶酒不可思議的問道。
「……她們點的是路易十三。」
「法國國王要那麼貴,坑爹啊!」
「……我已經給你免單了,你就不要再考慮這個事了。我們久別重逢,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寒暄一下嘛。」黑明有些無語。
「不好意思,暫時沒這心情。」不語又苦惱的看向兩個昏死過去的同事。
最後,還是黑明幫忙把人送回去的。黑明開了輛碩大無比的悍馬停在了不語面前,不語盯著這個龐然大物,慢慢的問道︰
「你確定是送人不是運尸?」
黑明看了眼她沒搭理,幫著她把人運上了車。
不語坐在後排座位上,兩個同事一人一邊把頭靠在她身上,不語要不停的扶住兩人的腦袋不讓她們滑落下去,扶完了這個又要抬那個,煞是辛苦。黑明從前面的後視鏡里看到,好笑的搖了搖頭,問道︰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今天。」不語有些疲于應付兩個頭了。
「那看來我是你第一個見到的人了。」
「你當我從機場回住處一路上看見的人都是死的麼。」
「嘴還是那麼厲害,哈哈。」黑明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就算聊天都現在一直被她損也很享受,從認出她的那一刻,覺得是這幾年來讓自己最高興的事。
不過不語心情不太好,煩躁的說道︰「麻煩開快點。」
黑明笑了一下,一踩油門,不語嚇的大叫了起來。
在黑明的幫助下,不語總算是把兩個同事都扛上了樓,累的自己氣喘吁吁,覺得睡前這麼運動一番,待會兒會不會亢奮的睡不著。不語將黑明送下樓︰
「今天謝謝你了,欠你的錢會給你送過去。」
「我說過不用還了。」
「我不喜歡欠人人情。」
「一如既往的倔啊。」黑明又扯了扯嘴角,隨即說道︰「13943256734,我的手機號。」
「什麼?」不語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要給我還錢?」
「我直接給你送到店里……」
「債主表示不放心,要親自送到我手上,手機快點拿出來。」
元道不停催逼著,不語只好慢吞吞拿出手機記了下來。
「給我打個電話。」黑明又催促道。
不語抬頭看了他一眼,黑明見她沒反應直接搶過她的手機給自己打了個電話。
「既然你那麼想還債,我就成全你。到時候還不出來的話,可別怪我不客氣,你知道我討債是一把手。」說完對著她搖了搖手中的手機。
不語听了不爽的嘀咕道︰「不就是個粑粑桑,拽的跟個二萬五千里的。」
黑明分明听見,不怒反笑︰「罵起人來還真是一套一套的。」揮了揮手走了。
不語見黑明開車離去自己也上了樓,大半夜被折騰的心疲力盡,倒頭就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夢半醒之間還在想,黑明和他不對付,應該不會告訴他,她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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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道這次大會開的很不爽,施妮可不聲不響也找了個大牌設計師,謀劃著要給公館項目「添磚加瓦」,並且有些狗腿的股東竟還覺得她找的那個設計師很有質感,非常適合這個項目。
「把幾塊破鐵皮釘在牆上再敲幾個洞也能叫設計大師?抱歉我的智商實在有限,跟不上這種彪悍理念。」元道在大會上公然反駁施妮可。
「我只是覺得公館項目可以采用更多元化的設計元素,能讓以後去那里的客人眼前一亮,瞬間就能記住這個地方。」施妮可依舊一副冷傲的樣子。
「眼前一亮?我看是亮瞎人眼吧,到時候我們是不是還要賠付醫藥費?」元道不客氣的說道。
有些董事忍不住輕笑起來,施妮可冰冷的眼神投來,現場立馬又死一般的沉寂。
「那不如比稿決議吧,到時候由各股東投票決定,到底選用哪位設計師的作品。」施妮可不肯退讓。
「讓藤木大師比稿……,這,恐怕……」王秘有些擔憂的小聲說道。
施妮可听見了他的話,冷笑著說︰「既然是頂尖大師,那還會怕比稿。」
元道看了眼施妮可,突然邪魅的笑了起來︰「好。就給你個徹底死心的機會。」
散會後,施妮可攔住了元道的路,面無表情的說道︰「下個禮拜要約個時間家庭聚餐……」
「我很忙,沒空。」元道沒等施妮可說完就繞過她走了。
施妮可臉色僵硬的呆立在原地,目睹經過的王秘只能極為汗顏的低著頭立馬跟著太子爺走了。施妮可穩了穩難堪窘迫的情緒,又恢復了往日孤傲的表情,抬起頭驕傲的往前走。
元道邊走邊問身後的王秘︰「她這兩天怎麼樣。」
「很好,只是前天半夜去了趟spacepa把兩個喝醉的女同事帶回家。」
「她一個人?」元道突然停住腳步問道。
王秘及時警醒的剎車才沒撞到太子爺,說︰「有人送她回去的。」
「是誰?」
「天太晚了,沒看清楚,應該是個男的。」
元道冷冷的看了王秘一會兒︰「你可以去非洲報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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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語原本想著第二天同事宿醉醒了就送錢過去,但明顯兩個同事都不知道昨天的「法國國王」竟會那麼貴,紛紛表示看價錢時少數了一個零。
「就算少數一個零,那也很貴好不好!」不語強忍住抓狂的說道。
「哎,就想著難得一次啊,人生有時候需要放縱一下啊!」智雅辯解道。
「但你現在就因為偶爾的放縱還不出錢來啊!」
「哎呀,那怎麼辦我現在一時半會兒真拿不出錢來啊,等下個月發工資就好啦!」明美竟然很開心的說道。
「不語子,既然你能賒賬說明你和那里的人還挺熟的,要不你再替我們說說寬限一下,下個月保證把錢送去!」智雅信誓旦旦的說著。
不語無奈的垂下了頭,她不想再和黑明有什麼瓜葛,倒不是針對他這個人,只是不太想和「過去」再有什麼復雜的牽扯。不語想了想決定自己先墊付一下。只是……兩萬多啊!以前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現在一個人過日子,越發知道錢的可貴,雖說只是墊付一下,但依舊覺得很肉痛。想著想著,不語不自覺的揉了揉胸口。
「不語子,你心髒不舒服嗎?要不要緊?需不需要陪你看醫生?」明美關心的問道。
不語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向兩人擺了擺手,上樓去了。
不語本來想著第二天去換下錢給黑明送去,誰知藤木大師過來了,並且帶來可能需要比稿的消息。眾人都有些吃驚,以藤木大師的地位,竟然還要比稿。藤木大師倒不介意,只要他中意了,無論怎樣都會去做完。不語立即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一時就把黑明遺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直到比稿截止的前一天,有同事跟她說有人在下面找她。
不語正納悶誰會找她,看到黑明才猛然想起還錢的事,抱歉的說道︰
「不好意思啊,這幾天突然來了點急活,一忙起來就忘了。我明天肯定把錢給你!」
「打你電話也沒人接,我以為你又逃了。」
不語連忙掏出手機一看,果然好多個未接來電。
「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你忙的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我親自上門討債來了。只不過那麼多天過去了,按規矩要收利息了。」
不語不可置信的看著黑明。
「你忘了我以前是專放高利貸的麼。」黑明壞笑著說,「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會收的太過離譜,畢竟大家朋友一場,你陪我吃幾頓飯就可以了。」
不語抱著手看了黑明一會兒,突然很有禮貌的笑著說道︰
「哪個妹妹吃你這套,你讓她陪你玩去。我很忙,三陪這一套就不招呼了。你要收利息,我頂多再送你一份十全大補湯,看你的樣子應該很需要,這個比什麼都來的實際。」
說完就趕著上樓,被黑明一把抓住,不語站在樓梯上,無奈的回頭看著他。
「那麼還我人情陪我吃飯呢。當年在你父親的葬禮上幫你阻止那些人鬧事。」黑明的表情有些孤注一擲。
不語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掙開他的手,說︰「定好時間、地點,發消息通知我就行了。」說完跑上了樓。
黑明苦笑了一下,堂堂大佬還要用那麼斤斤計較的借口才能讓個女孩陪自己吃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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