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市中心一家珠寶行前時,一掏口袋,他才想起,他現在只是個身無幾文大錢的窮學生,不是那個即便困窘,兜里好歹能有個三五萬的小歌手。
時間錯亂的感覺,他還沒有完全適應過來,雖然這種感覺很美妙,但八年時間說消失就消失,還是讓他無法一下子完全調試過來。
孫韶訕訕地將錢包重新揣回兜里,想給他媽買珠寶做禮物的心思算是徹底歇了,他想,他大概想到重新開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是什麼了——賺錢。
雖然庸俗了點,但是,卻是最現實的東西,前世的他獨立,而且也開始奉養自己的母親了,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他也是省下自己的花費,每月固定給母親打去一筆高額生活費的。
現在忽然就再次顛倒了形勢,讓他一個大男人被母親養著,擁有二十七歲心理的孫韶做不到。
他收了錢包,一邊在商場里閑逛一邊思考著自己賺錢的多種可能性,打零工或者暑假工確實是一個辦法,但卻不是長久之計,而且進項太少,連他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都負擔不起,更別說養他母親了。
孫韶一邊思索著他賺錢的出路,一邊掏干了口袋里僅有的幾張票子,為他母親買了雙老布鞋。這不是孫韶第一次買東西給他母親,但對現在的孫韶來說,卻是個超過他負擔的禮物了。
對他媽來說,他不過是兩三個月沒回家而已,但對他來說,卻是兩年沒見了。
他早在這八年不能陪伴他媽的日子里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一回去,就掏空了口袋給他媽買東西回去孝順他。明面上,像是表達他的反哺之心,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在彌補他常年不能在他媽面前照顧她的愧疚。
這一逛,便不知不覺到了下午四點,還是月復腔里傳來的咕咕聲讓他意識到時間不早了。
他正準備坐車回去的時候,卻被一家新開張的面館給引去了注意力,面館裝潢的十分獨具特色,有點中西合璧的味道,紅漆木的大靠椅和桌子,但是分隔各個桌位的屏障又是十分鮮明的西歐風格。
孫韶往招牌左下角一瞥,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標志——一只抽象畫法的奔騰的野馬的墨色投影。
看來這家店也是野騰馬旗下的一家店,野騰馬,一個當前還尚未紅火的餐飲連鎖品牌,不,也許,人家早就在蓄勢了,只是不稀到處宣揚罷了。
畢竟,在野騰馬宣告,凡是有奔騰野馬投影圖案的店都是野騰馬旗下的餐飲連鎖前,所有人都沒有留意過這個標志。
這個標志有時候會放在顯眼的地方,有時候則之間隱藏在了店面牌匾的文字中,不是留心去看,或者去聯系起來思考,一般消費者也不會去關注這種東西。
等到野騰馬突然宣告這個標志的所有權時,人們已經發現,帶有這個標志的餐飲店從高級酒店到簡易快餐店,面館或者小點店,已經不知不覺遍布了整個H市和周邊的三個省市,而且還有繼續向外擴張的趨勢。
孫韶站在店門前發了會呆,想起自己前世最後那兩年時間,在不能回母親身邊,唯一能聊以慰藉的一樣食物,就是出自有這個標志的一家面店,他站在門前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嘴唇,像嘗到了苦藥一般,嘴里一股子苦澀味。
「小哥,想吃什麼進來看啊,盯著大門又不會飽。」一個理著平頭穿著西裝的男人忽然走出來招呼著孫韶。
孫韶眨了眨眼,看著這個給人怪異感的男人,身材板厚魁梧,比孫韶高半個頭。
對方此刻顯然是想努力地從滿臉橫肉的臉上擠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即使沒有左臉頰那道猙獰的刀疤,這個笑容也不算成功,顯然,對方並不是一個習慣送微笑給別人的人。
由這個男人,孫韶不由想到他曾經听到的關于這個野騰馬的傳聞——黑白兩邊都沾點,跟黑的那邊關系匪淺,甚至有說,直接是幫黑道洗白用的。
「六哥,你別擱那寒磣人了,小心反而把人家給嚇跑了。」就在孫韶要應聲的時候,身後一個精瘦但十分靈活的黃毛躥了出來,一連諂媚笑意地對孫韶說道︰「看樣子就是學生,來來來,咱們店新開張,別人都給八折優惠,給小帥哥你一個六折,里面什麼面食都有,今天開業,看你這麼帥,給你特殊招待,想吃什麼你叫個號,都能給你做。」
被叫六哥的凶悍男人一巴掌拍開了精瘦的黃毛,「滾犢子,老子怎麼磕磣人了,也不打听打听,我賀六那在道上……」
「賀岩!」一道沉穩的男聲從幾人背後傳來,似乎有點預警的意思。
賀六僵了一下,像想起了什麼,臉上立即露出了點蛋疼的表情,帶著點尷尬的收了聲,不再炫耀什麼。
孫韶好奇地往眾人背後瞄去,只看到一個穿著白色廚師服的男人背光站在店里的一角,看不清樣貌,但是能看出來,比他面前這個賀六還魁梧高大一些,身形是那種讓一般男人看了都羞愧的虎背熊腰的身材。
「小星,把客人領進門好好招待。賀岩,你是老板,不用堵門口,場子上下盯著點就行。我去抽根煙,有事叫我。」說完,對方嘴上叼著煙繞到一旁的走廊中走遠。
孫韶跟著黃毛走到了店鋪里面,一走進去,孫韶心中便不由贊嘆,這野騰馬最令人津津樂道便是店里的裝潢了,每一家店的裝潢顯然都是匠心獨運的,不像其他連鎖店,為了表示是連鎖的,裝潢都是一個調子一個模樣的。
現在不是飯點,店里人很少,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幾桌人。
「這位小帥哥,想吃點什麼?」現在在看,才發現,黃毛看著很痞的樣子,但穿著其實也中規中矩,是店里服務員的制服,胸口附近還別了個名牌,是個小領班。
孫韶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菜單,前後翻了一遍,特色的面食除了面條外,倒是也還有不少,五色花卷、鳳梨包、桂香糯米團等等,他映象中的那些常吃的一個都沒少,但是,卻獨獨沒有那道面食。
孫韶不死心,又從頭到尾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略有些失望。
「小帥哥,這麼多特色面食沒有一個喜歡的啊?」黃毛機靈地看出了孫韶的失落,立刻賣力地推薦,「這海鮮四拼面、醬汁叉燒面、青果四季面是我們今天上午賣得最好的幾樣了。」
孫韶搖搖頭,還是決定問他︰「有沒有草頭青絲面?」
黃毛顯然愣了一下,他拿筆撓了撓後腦勺,顯然是有些為難,「這……這是什麼面?我還真沒听過。」
孫韶看對方的樣子,決議隨便點一份,不為難對方了,卻不想剛剛那位叫賀六的老板走了過來。
黃毛便說道︰「六哥,這小帥哥要吃草頭青絲面,咱單子上沒有啊!」
賀六走近了,又是習慣性一巴掌拍到黃毛的腦袋上,「你之前在門口招待人家不是說人點什麼你給人做什麼嗎?你那麼能,現在人點了,你怎麼就為難了?」
黃毛哭笑不得,「六哥,我那不是學著招呼客人嘛,再者說……」他也沒想到這個看著乖乖巧巧的學生娃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真點了個單子上沒有的面食啊,若不是看他孤零零一個人,又是單薄的小身板,他差點以為是哪頭派來踢場子的。
賀六沉吟了一下,孫韶立即便說︰「就海鮮四拼面吧,我也就是隨口一問。」
結果,孫韶才這麼一說,賀六反而擰了眉頭一股 勁,拍著胸脯道︰「我們朝聞面館沒其他好,就一條,說到做到,你等著,我找人給你做去……」說著,轉身吩咐黃毛,「去,去後面看看輝哥煙抽完了沒,抽完了,你去說一聲,讓輝哥幫忙做一道……一道什麼來著?」
黃毛︰「草頭青絲面。」
「對,就是這個面。」賀六一擺手,催促黃毛下去。
黃毛一抖手,挑眉嘀咕道︰「得 ,有困難找輝哥,幸好輝哥今天來店里坐鎮。」
黃毛退下去後,只剩孫韶賀六,孫韶不禁有些尷尬,他本意只是來吃那一口面,卻不想自己一進門就給人家出了難題,但是,孫韶想,自己前世確實經常在野騰馬旗下的面館中多次吃到那道草頭青絲面,難道是現在還沒有列上菜單。
不過,也難怪……
草頭青絲面其實是一道全素的面,並不算出名,草頭用溫泉水綽過,青絲則選用時令各種顏色蔬菜切絲,大部分情況是綠色蔬菜居多,一起清炒,然後平鋪在高湯撈出的面里。
這其實是他母親家鄉的一種面食,小時候,家中經濟拮據的時候,為了能讓他吃好,他母親也只能變著花樣做,草頭青絲面是最常見的一道既能填飽肚子,又很得他歡迎的面食,在年幼的他看來,世上最和樂的時間,便是每晚伴著母親哼的小調,吃上一碗熱燙燙的草頭青絲面。
前世最後不敢回去見他媽的那兩年,他幾乎每周要找個野騰馬的面食店吃一碗這草頭青絲面,即使吃到口里的,很多時候和他記憶里的相差很遠。
「來來來,小帥哥,你的草頭青絲面。」正出神地想著時,黃毛已經十分迅速地端著一精致的大海碗上來了。
孫韶看著擺到了自己面前的這碗面。清可見底的湯水,淨白的面條盤旋在碗底,上面飄著碧綠的草頭和紅黃綠紫四色的蔬菜絲,旁邊還有一個溫泉蛋,直面而來的香氣讓孫韶的腸胃十分配合地發出了一陣鳴響。
這道面食,比他前世吃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更接近他母親年幼時給他做的。
「行了。」賀六和黃毛看著孫韶的反應,相互交換了個滿意的眼神,「不打擾小帥哥用餐了。」
孫韶盯著面前的食物,熟悉的模樣和熟悉的香氣讓他發了幾秒的呆,隨後他才伸手拿起筷子,抄底夾起一筷子面條,剛入嘴的剎那,眼眶就微微泛了紅——找了這麼久的東西,原來在一碗面里。
孫韶幾乎是帶著一種朝聖的心態,將面前大大一海碗的面給塞進了肚子里,連最後的湯頭都喝得一點不剩,最後走到台前結賬時,黃毛居然沖他擺手,不收錢。
「我們大廚說了,這一碗面不收錢。」黃毛笑得孫韶有些莫名所以。
「為什麼?」
「我們大廚那心思我們猜不到,大廚說就當他請你的。」說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帶著點神秘和八卦的表情道︰「你吃面的時候是不是差點哭了?我們大廚在遠處一直看著你把面吃完,搞不好他覺得你是知音,所以特地不收你的錢。」
「那也不行,我不給錢,你們不就得從大廚工資里扣啊?總不能吃了人家那麼好的東西,還讓別人扣工資啊!」
「小帥哥,你這就不知道了,我們這碗飯還是人家大廚給的呢,哪里輪到我們扣人家工資呢?那不叫大廚,那簡直就是我們的大神!」
孫韶被對方這神神叨叨地說法給逗樂了,兩廂又爭執了好一會,一方執意給錢,一方不肯收,最後以孫韶的敗落收尾。
「行了,小帥哥以後常來照顧,你要滿意啊,多介紹朋友過來就是給我們最好的飯錢。」黃毛擠眼對孫韶笑道。
孫韶走出面館大門過了馬路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面館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個先前魁梧的男人正站在面館中,抱著手臂眯眼往店外看,潛意識中,孫韶覺得,這應該就是那個請他吃面的大廚,于是,也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看到他,便回以感激的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