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話一說,他恐怕就穿幫了。♀
現在裝啞巴,也來不及了。
難道要來一段羊癲瘋發作的戲碼,從此裝瘋賣傻?
陸懷進暗暗嘆息,對這具身體的本尊謝將軍暗道一聲慚愧。
他權衡了一下,覺得將來要想順利月兌身,絕不能拖著半殘之軀,遂橫下一條心,要求張懷進為自己刮骨療毒並且用針線縫合傷口。
張懷進本已見多識廣,卻從未听過此等療法,既覺驚訝、又感新奇。
有人甘為試驗品,他自是求之不得,不過,想到秦王對這名患者的重視程度,他可不敢貿然答應。
陸懷進目送難掩興奮之色的張懷進走出軍帳,為自己能否像刮骨療毒的關羽一樣挺過這一關而憂慮。
耶律昊听完張懷進的匯報,在驚異之余對謝將軍的敬意又增三分。
得知張懷進首次嘗試此種療法,對其中的風險毫無把握,他不禁猶豫起來。
若能治好,他自是十分歡喜;若是出了意外,他豈不是折損一員大將?
耶律昊踏著夜色,表情肅穆地趕到謝將軍所在的軍帳。
他坐在榻邊,以雙手握著謝將軍的左手,鄭重其事地說道︰「將軍之英勇,世人莫及。只刮骨療毒一事聞所未聞,恐遇不測。孤若失去將軍,猶如斷孤一臂也。」
這是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了?
陸懷進打量著這位深目高鼻、周身散發著王者之氣的彪悍男子,心里對急于表功、假傳消息的吳謹帆很是不滿。
只是,人家盛意拳拳,他不好意思兜頭潑冷水,只能語氣堅定地應道︰「殘,毋寧死!」
耶律昊心中一凜,對謝將軍的敬意再增三分。
他本就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只是因為對謝將軍太過看重才會心存顧慮。
如今,見謝將軍如此置生死于度外,他也覺豪情滿懷。
他緊緊握了一下謝將軍的手,斬釘截鐵地說道︰「將軍大勇!孤自當奉陪!」
耶律昊吩咐張懷進用俘虜練刀,直到練熟刮骨技術再替謝將軍療傷。
他又從兵營里挑選出兩名針線手藝好的士兵,命令他們專門練習人皮縫合手藝。
見耶律昊下命令時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陸懷進暗暗心驚。
要知道,他不止是俘虜,還是個曾經對乾軍產生巨大威脅的俘虜、是個令秦王費盡心思想要籠絡的俘虜。如果等傷治好後,他忽然開口表示不想投靠,得到的結果恐怕不止是刮骨、縫皮這麼簡單的刑罰。
這樣一想,他對耶律昊的感激之情一下子消散一空。
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傷愈後的逃月兌之上。
這個時代還沒有麻醉劑問世,陸懷進接受刮骨療毒手術時,整個人完全是清醒狀態。
那種排山倒海一般仿佛永無止境的疼痛,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
汗如雨下的陸懷進一邊狠咬口中的軟布,一邊在心里對歷史記載中言笑自若的關羽猛豎大拇指。
耶律昊端坐在榻上,目不轉楮地看著疼得臉色煞白卻始終一聲不吭的謝將軍,在心存敬意的同時生出憐愛之意。
這位未及弱冠的將軍自12歲起便上戰場模爬滾打,16歲起獨自領兵作戰,4年來未嘗敗績,直到上次遭到淮軍毒箭暗算落馬被俘。
如此曠世奇才,淮國那昏君竟不知珍惜!竟忍心暗殺!
10年之內,他必要滅掉淮國,替愛將報這一箭之仇!
吳謹帆望著謝嘉鴻後背上淋灕的鮮血,听著鋼刀刮骨的刺耳聲響,只覺心驚肉跳。
如此療法,簡直就是慘烈的酷刑。
換成他,就算一輩子拉不開弓、提不起劍,他也絕不自討苦吃。
經歷此等痛楚,謝嘉鴻想必恨透了淮國,以後定能一心一意輔佐秦王。
吳謹帆自以為是地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陸懷進早已打算逃跑、從此遠離戰場。
張懷進放下沾滿鮮血的鋼刀,發現自己已是汗濕重衣。
他抬起袖子草草擦了一下滿頭滿臉的汗水,吩咐副手縫合傷口。
轉眼發現謝將軍正目光熱烈地盯著自己,他連忙重重點了下頭。
見謝將軍吐出口中染血的軟布、沖自己露出感激的微笑,他忽覺感動不已。
他這半生雖然活人無數,卻始終循規蹈矩、無甚建樹。
如今,因這位大智大勇的將軍的點撥與相助,他竟完成了醫學史上的一大創舉,從此必能開宗立派、青史留名。
謝將軍,真是他的大恩人啊!
這一生,他沒有白活!
總算是結束了!
希望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陸懷進瞄了一眼從掀開的帳簾照進來的陽光,放松繃緊的神經,很快就被卷入無邊無際的黑色漩渦。
陸懷進的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非常殘酷。
當晚,沉睡的他便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燙得像塊火炭。
一直守在軍帳里的張懷進見狀,連忙吩咐藥童去河邊打水,接著用沁涼的河水為陸懷進降溫。
見陸懷進一直不出汗、體溫不斷上升,張懷進命藥童熬藥,強行掰開陸懷進的嘴巴灌藥。
同時,他又取出銀針刺入患者的大椎穴、曲池穴、合谷穴、風池穴,助其退燒。
張懷進忙活了一夜,收效甚微,陸懷進不但一滴汗未出,而且已經燒得開始說胡話了。
他只好更改藥方,命藥童重新熬藥灌下去。
如此折騰了一天,陸懷進的病情沒有好轉,粒米未進的張懷進倒差點累趴下。
晚上,耶律昊過來探望謝將軍,發現後者燙得像火爐、出氣多進氣少,氣得飛起一腳踢向跪在一旁的張懷進。
張懷進在地上滾了兩圈,只覺五髒六腑瞬間移位,突地喉頭一甜,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他要是活不了,我定把你五馬分尸!」
耶律昊疾言厲色地撂下狠話,執起謝將軍滾燙的手,通過掌心往對方體內輸入真氣。
初時,真氣被一股強大的熱流阻擋,無法入內。
一番角力之下,熱流逐漸敗退,被源源不斷涌進來的真氣驅趕著流向周身各處穴竅,撞開全身上下所有閉合的毛孔,化為縷縷熱氣冒出。
張懷進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以眼角偷覷著這一幕,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漸漸踏實下來。
能出汗就好,汗流出來,熱就能退。
耶律昊感到謝將軍體內的邪熱已被全部逼出體外,這才緩緩收功。
他盤腿打坐,引導真氣運行了一周天,感覺疲勞漸消,方慢慢睜開眼楮。
發現處于昏迷中的謝將軍整個人都泡在了汗水里,他命令張懷進悉心伺候病患,憂心忡忡地離開了軍帳。
想要得到一名曠世奇才,何其難也!
唉……
陸懷進接連昏迷了10天,方才蘇醒。
他一睜眼,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榻邊的張懷進立即癱倒在地、涕泗橫流。
「祖宗唉,你要是再不醒,小的這顆腦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一旁的藥童心有余悸,撲通一聲跪倒在陸懷進面前,哀求道︰「將軍大人,您一直昏迷不醒,王爺大發雷霆,先是踢傷張大夫,後來又賞了他一頓板子。這些日子,張大夫為了照顧您,飯都顧不上吃、覺也顧不上睡,求求您看在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若是王爺再要發落他,您就替他求個情吧!」
陸懷進默默看著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張懷進,知道自己又在鬼門關前轉悠了一圈。
他暗暗慶幸自己命大,旋即又為自己的尷尬境地苦惱起來。
耶律昊看重的是謝將軍的軍事才能,如果謝將軍失憶了,他會怎樣?
失望?憤怒?懷疑?……
肯定會殺人泄憤吧?
那麼首當其沖的,便是張懷進。
為了自己月兌身而連累無辜者,他實在是不忍心。
還是照原計劃,先養好傷,再伺機逃跑吧。
唉……
耶律昊接到報告,得知謝將軍蘇醒,立即擱下軍務,大步流星地趕往謝將軍所在的軍帳。
見謝將軍強撐起上身要向自己行禮,他連忙上前阻止,吩咐對方趴回榻上。
他握著謝將軍那蒼白無力的手,目光炯炯地盯著對方白里透青的清 臉龐,叮囑道︰「你這次元氣大傷,一定要好好休養。只要你需要,再精貴的補藥,我都能給你弄來。你只管吃好睡好,安心養傷。」
注意到耶律昊不再文縐縐地說話,神色、言辭之間滿是親切、關懷之意,陸懷進的心情很是無奈。
就他本人而言,孤身來到一個陌生世界,能夠遇到一位愛惜人才的上司,他是願意投靠的。
可是,他既然佔用了謝將軍的身體,就得對人家的名聲及親人的安危負責。
一旦他投敵的消息傳出去,不但本人會被淮國上下口誅筆伐,而且謝家很有可能會被狗皇帝安上通敵的罪名滿門抄斬。
倒不如戰死沙場,反而能夠獲得一個精忠報國的好名聲,狗皇帝說不定還會對謝家有所撫恤。
想到這里,陸懷進眼楮一亮,立即請求耶律昊屏退左右。
他強撐著病體坐起身來,語氣凝重地說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王爺對在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卻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報。懇請王爺將一顆毀去面目的頭顱以在下的名義掛出去。從此,世上再無謝將軍,只余王爺的馬前卒——陸懷進。」
耶律昊怔了一下,很快便想明白了謝將軍的顧慮、用意。
他起身長揖至地,真誠地說道︰「逸清于我,有如耳目、股肱也!」
「王爺過獎!」陸懷進嚴肅地說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得入第三人之耳。事不宜遲,請王爺先將在下打入大牢,再秘密送走。然後將頭顱掛出去,並且放話出去,就說謝將軍頑固不化、誓不投降,一頭撞死在大牢里。」
耶律昊凝視著一臉決絕的陸懷進,忽地憐意大生。
他上前將陸懷進攬進懷里,避開傷處輕輕地擁抱了一下,鄭重承諾道︰「你為我隱姓埋名,我還你萬里江山!」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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