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正式交往,路嘉遙才了解他的生活作息。
早上七點前到校,將導護的用具、簽到本備好;七點準時站校門口,抓服裝不整、搭乘機車或騎單車未戴安全帽等等不符規定的學生;七點半導護收隊,他到操場上帶體育班做晨練,晨練至八點半,學生和一般班級上下課,他則是有課上課,無課便處理生教該做的業務。
管教學生、幫忙處理導師感到棘手的狀況、生活教育宣導、學生請假手續、學生獎懲、排定導護老師或上校網發布一些校務相關公告等;下課時間,還得做校園巡視,看有無學生抽煙等違反校規的行為。
下午四點放學,他一樣得在校門口巡視。四點半是體育班的專業項目訓練,持續至五點半。通常忙完,他往往近六點才會離開學校。
他的課只有國中部,小學另有其他體育老師……他的工作遠比她想象還多、還復雜。她以為生教組長就是罵罵人,然後畢業季時,預防被學生蓋布袋,僅此而已,卻想不到他要做的事情這樣繁雜。
還好,子洋有鄰居李太太可以幫忙照顧,每個月五千元,李太太還會幫父子倆做晚餐和子洋的早餐,並不算貴。假日時,子洋有時在爺爺家,有時在女乃女乃那過夜,這個時候,她就會在他這里留宿。
像明日周休,听他說子洋下午三點多便被他父親從幼稚園接走,說是要帶子洋去花東旅行,周日晚才歸來,因此她晚間下課,回家幫母親收攤、安頓好曼後,便被他接來他這里。
「傍晚接曼回家經過理仁時,剛好遇上紅燈,我听見理仁的廣播,要你馬上回辦公室。那時候不是放學了嗎?還會有事要你處理?」
路嘉遙躺在他大腿上。他的手,從她發心滑至發梢,有一下沒一下地來回重復此動作,另一手擱在身後椅背上。他的樣子很閑適,她也很舒服,舒服到半眯著眼,看著手中從他書房翻出的幾本相冊;她一邊翻看,一面隨性地問起。
林方笙的目光從前頭螢幕收回,低眸看她。
「一個國二的男同學成天把三字經掛嘴邊,動不動就用粗俗的言詞辱罵同學和老師,也不服老師的管教,所以被記過,他爺爺女乃女乃跑來跳腳,主任讓我過去和他們解釋情況。」
「然後呢?你怎麼處理?」她抬眼對上他視線。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他看著她,目光柔和。
「把情況說給他們听啊。不過我想,應該是听不進去。」
「怎麼說?」他興味地盯著她。
「會去學校跳腳,一定是不認同那名學生被記過的理由。」他點頭,道︰「爺爺女乃女乃堅持孫子那不是罵,是他的口頭禪。」
「口頭禪?」她一臉荒謬。「爺爺女乃女乃一定很寵孫子。」
「應該是。他們堅持他們的孫子不是罵人,怎麼溝通都听不進,一定要我們把處罰取消。」
「後來呢?真取消了?」他似是無奈,長嘆口氣。「我們主任比較……怎麼說呢,感覺是息事寧人的態度,所以最後讓那學生以愛校服務來抵過。」
「我覺得,人都是有脾氣的,偶爾真的很生氣,爆粗口這個倒可以接受,但若掛在嘴邊說是太夸張了,而且,才只是國中生。」
「嗯。那孩子相當夸張,尤其幾次在課堂上辱罵老師,這一點是我難以接受的;所以導師送到我這邊,依舊規勸不听時,就是記過處分,只是我沒想到會驚動學生的爺爺女乃女乃來到學校。」
「為什麼不堅持立場?讓家長知道,孩子就是錯了,錯了就該接受懲罰,否則其他同學有樣學樣,日後會更難管教的。」她表情極嚴肅,好似她才是生教組長,更似為他抱不平。
他心窩一陣暖,著淡淡的笑意,他道︰「因為擔心真鬧上媒體,本來單純的事情會變得很麻煩。你也知道現在許多報導往往是不經證實的,甚至都只是記者們的天馬行空和看圖說故事,主任也不想屆時學校跑來一堆記者,影響其他學生上課,也影響校譽。」
「所以你也妥協了?」
他聳肩,笑得無奈。「沒有辦法。不過我有警告過,再犯就不是一支小餅,而是大過了。」
「你常常處理類似的事嗎?」
「嗯,國中時期的孩子對許多事似懂非懂,又急著長大,叛逆心重,服從性較低,稍一不如意,就有爭執,然後演變成打架,我就得去處理,找導師、找家長,要讓學生寫行為省思單,有時候打架的好像已經沒事了,我還在忙。」他神色無奈,她不禁問︰「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坦白講,不喜歡。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那……」她想了想,問︰「可以不接這個工作嗎?你可以單純帶體育班,當你的田徑教練就好啊,這樣也不用每天那麼早起站校門,冬天好冷,夏天七點多也很熱了。」
「可以不接,但我若退下來,也沒人願意接,最後就是丟給代課老師。」
「給代課老師不是更好嗎?」她把攤開的相本壓在胸上,看著上方那張俊臉,道︰「代課老師平時的課應該不多吧,接組長的工作不是更好?」
「代課老師通常半年或一年一聘,時間到了可能就走人,以往的例子就是八月份來接了,來年六月就離開,演變成沒有交接,那麼新接的那一位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哪些業務,得自己去模索,等模到差不多熟悉了,聘約時間也到了。如此反復下來,影響最大的還是學生。因為代課老師常是新進人員,沒有任何經驗,所以他們不大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學生管教方面就會出現問題。」
「你當初怎麼會想接?」畢竟是個不討好的工作。
「校長找我說了很久,那時有幾個班級特別多狀況,導師和當時的組長都管不動,其中也包含體育班;我不希望大家把體育班的孩子定位在愛鬧事、頭腦簡單上,所以考慮後就接了下他們。」
林方笙笑一聲,徐聲說︰「剛開始真痛苦,每天有處理不完的情況,遇上有理說不的家長也很頭痛,但就當是人生的一種磨練,一年也就撐過了。本來想退下來,不過沒有老師願意接,學校打算又丟給新進的代課老師,我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因為那幾個班級秩序好轉許多,特別是體育班,要是再回到讓新進老師管理,恐怕我那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是啊。」他語聲低柔,面龐沉靜,卻動人心魄。
路嘉遙忍不住側身單手攬住他的腰,臉埋進他的肚月復間。
他好笑地模著她露出來的耳垂。「這是……跟我撒嬌?」她點頭,應了聲。「嗯。覺得……更喜歡你了。」
「我很高興听見你這麼說。」
「跟你說,我在紅燈前听到你們學校廣播找你時,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聲音悶悶的,卻軟得像裹了蜜。
「什麼感覺?」他垂眸,仍僅能看見她側顏,他撫模她發絲,靜待下文。
「覺得……很驕傲。很想跟隔壁的騎士說︰嘿,听見沒?廣播說的那位林組長是我的男人。」說完,很不好意思地又把臉埋得更深。
那廣播的男老師說︰「訓導處報告!請生教組林組長、生教組林組長,林方笙組長,听到廣播時,請您馬上回訓導處。報告完畢!」
僅只這樣,如此普通平凡的廣播卻讓她心情沸騰,無來由地感到愉快、甜蜜。她不明白這樣的感受為何而生,想來也覺自己莫名其妙,但愛情本就沒什麼道理,所滋生的情緒或許也不會有道理可言。
就是愛他,就是覺得他令她感到驕傲!這不就是愛情最莫名其妙、也最動人之處?
林方笙只是笑,心頭柔軟。以前,以為對婚姻負責,那便是完整的感情了,這刻才知,婚姻之間,不僅只有責任,美好的結合、適當的情話、溫馨的關懷和體貼,皆能令感情加溫。
曾經以為戀愛時已把情說過、把愛表示過,那麼婚後便能專心于事業;現在才知,再穩定的關系,若缺乏互動,也難恆久。滾沸的熱湯,忘了保溫,只有冷卻。
「哪一個是你們主任?這里面有吧?」路嘉遙忽翻身回來,舉起相本問。
「我看看……」接過相本,他翻了翻,指著其中一張。
「這一個。」她拿過相本,仔細看了看。「果然長得就是怕事的樣子。」聞言,他莞爾。
「這個……」她發現了什麼,問︰「這是你嗎?」
他看一眼,低應一聲︰「是。」
「你手中那把槍,是什麼槍?我以前每次跑步,听到那個槍聲,都會頓好幾秒,很怕它突然在我耳邊炸開。」是理仁運動會的照片。
大概是老師們的制服,相片里,多位都穿著和他一樣的天空藍POLO短衫,下半身多數是搭牛仔褲或工作長褲,他配的是米白色工作長褲,腳下一雙慢跑鞋,看著爽干系。
他戴著棒球帽和太陽眼鏡,站在跑道邊,胸前垂掛哨子,高舉的右手心握著一把短槍。
「那是發令槍。你怕這聲音?」
「因為每次都被嚇到,老師通常只說預備……然後就要等好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出砰』。」
「還有的人會不小心就偷跑。」
「對對對……真的,等太久就會這樣啊……」照片里的他,是側著鏡頭的;他太陽眼鏡下的表情,可說是沒表情,只見得著他高挺的鼻梁,還有抿起的薄唇;可她覺得這樣子的他就是非常好看,英氣勃勃。
「那是有的老師為了訓練專注力,才刻意拉長時間。正常比賽來說,通常喊預備後,沒幾秒鐘就會鳴嗆。」
「嗯……」她下意識應聲,其實沒怎麼听,只是看著照片里的他。「你每次都負責鳴槍嗎?」
「不一定。每年不大一樣,看學校怎麼安排。今年的運動會,你可以來看。」
「真的?」她移開相本,看著他。
他黑眸滲笑,點頭應聲︰「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