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桀風所贈紫玉珠之掛繩有些不穩,清漪便至城中玉器鋪中,欲尋一根新繩換了它。♀
到得玉器鋪,與鋪中當值之人相看,是否有合適的掛繩配之。
當值的伙計自去找尋,旁邊卻過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對清漪施禮道︰「姑娘,您的紫玉可否借我一觀。」
清漪便予她。
婦人拿在手中細看一回,笑道︰「果然不差。」
清漪不明何意。
「此紫玉出產西域,中原甚少見到,姑娘如何得之?」那婦人道。
「是一位朋友所贈。」清漪道,听了婦人此話,心下留意,問道︰「不知您在何處見過?」
「那年我相公遠赴西域,偶然得了兩顆,不過倒不似姑娘這顆,只得小指大小。」那婦人道,「因見他甚是喜愛,我便與他縫制了一雙新鞋,將這紫玉左右各綴一顆。他甚是歡喜,幾乎每日穿著。」
「如今亦是穿著嗎?」清漪又問道。
「也是奇怪,他一次出門數日,待回來時,右腳的一顆紫玉不知掉落何處。」婦人道,「因這紫玉難得,至今未能配成,是以已然不穿了。今見姑娘執此玉,是以借來一觀。若姑娘有出處,還望告知。」
「此為朋友所贈,何處可得,須去詢問朋友方知。不知您府上是何處,若得信時,可報與您知曉。」清漪道。
「我相公乃震遠鏢局霍雲劍。」婦人道。
「多謝相告,若有信時,必登門相告。」清漪道。
霍夫人道過謝,這邊伙計已尋來掛繩來,清漪自拿了,回轉居所。
是夜三更已過,清漪悄悄來至震遠鏢局,細細找尋,果然找到一雙制作精致的緞面鞋,左腳紫玉正與當日柳默所執之物一般無二,右腳上並無此物。
探查明白,仍悄悄退出。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遍尋無獲,卻是這霍雲劍!
只是他與柳聚有何冤仇,要行此不義?
但當日柳默曾說起兄長情狀,劍未出鞘,僕地而亡,這霍雲劍功夫可真有這番了得?
柳默之事是否亦是他所為?
如今還不得而知。♀
次日三更過後,清漪黑衣蒙面,悄然來至震遠鏢局。
于兵器架上抽取一把利劍,至霍雲劍房中,一劍刺下。
那霍雲劍常年做的鏢局營生,夜間總是警醒著,清漪進來時,亦故意做些腳步之聲。
因此一劍未中,那霍雲劍自枕邊抽出隨身佩劍迎上來。
清漪跳至屋外,兩人于園中拉開陣勢。
「你是何人?」霍雲劍道。
清漪並不答話,挺劍直刺,霍雲劍揮劍迎上。
霍雲劍不愧多年走鏢,劍術固然上乘,應對更是從容。
清漪劍術並不甚精湛,亦未展開劍陣,全賴身形變化,一試深淺。
數次來回,清漪已知這霍雲劍在劍術上頗有修為,只是以柳聚之快,當不至于一招未出便身死劍下,看來只怕並非霍雲劍一人所為。
柳默之事則無從追究起。
既已知曉,清漪不再戀戰,幾招虛式,跳出一丈開外,越牆而出。
那霍雲劍並不追趕。
清漪自回。
柳默這幾日仍然被拘束軍中,仍是每日晨間來匆匆一見。
清漪亦每日在居所等候他來。
即見面時,耳鬢廝磨,柔情無限。
這日來時,清漪已在院子里備下些桂花糕,盛好熱茶。
兩人相坐對飲。
清漪躊躇問道︰「你兄長生前,可有與人結仇嗎?」
柳默抬眼看她,奇道︰「為何問起這個?」
清漪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想那些人幾次針對你,又不知頭緒,不知是否與令兄有關。」
柳默思忖一回,道︰「兄長生性豁達,廣交江湖人士,雖待人頗誠懇,只是這其中也難說是否有小人睚眥記恨。」
清漪見他無甚頭緒,也便不再多問,只囑咐他萬事小心。
清漪晨間將花草交予喜牛,整理完畢,白日便多去那震遠鏢局看那霍雲劍都與什麼人來往。♀
霍雲劍既是開的鏢局,來往人身份甚雜,上至達官貴冑,下至江湖走卒,跟了半月,並無頭緒。
如今仍然只是每日去暗暗探他。
柳默被拘束了一月有余,每日里倒也勤懇。
柳權見他並無染上惡習,于自己所授之事亦是事事勤勉,便也放下心來。
讓他仍照常回官中值守,有事時再來軍中。
清漪雖每日探那霍雲劍,黃昏或晚間倒也勤于打理,是以各式花草長勢頗喜人,每日里多有些薄利,略能應付日常所需,也便安于此道。
那株三生草倒活了下來,這幾日皆是碧綠青翠。
柳默既不必再被拘束,官中並無甚大事,午間便出得城來,至清漪居所探望。
到得清漪居所,卻見門窗緊閉,並無清漪人影,便在院中等候。
不想等候多時,天色已近黃昏,仍然不見她回轉。
心下慌亂,出得院門,翻身上馬,要往城中去尋,心中只怕她又不辭而別。
方走得幾步,見遠處清漪正往這邊走來,忙緊趕上去。
清漪今日跟著那霍雲劍,亦是無甚收獲,見天色不早,便自行回轉。
遠遠看見柳默騎馬自居所方向來,也便迎上前去。
到得近前,柳默翻身下得馬來,直望著清漪,也不知是喜是悲,突然上前將她緊緊擁住,啞聲道︰「我以為你又走了。」
聞得此言,清漪方明了他方才眼中急痛之意,心中低嘆,亦伸出雙手輕輕環住他。
二人來到錦水邊。
暑氣雖未盡,然而黃昏時分,風起時已透著絲絲涼意。
殘陽如血,天邊晚雲遍染霞光。
靜靜的水流亦泛著無限粼粼波光。
想去年此時,自己還在四處找尋他的蹤影,此時此刻,他就近在身旁,清漪不禁感慨萬千。
柳默自袖中取出玉笛,一時笛聲悠揚,無盡纏綿之意。
一曲終了,清漪道︰「這是何曲?怎地未曾听你吹過?」
「此曲名《長相思》,我昨日填的,可好嗎?」柳默道。
「極好。」清漪點頭,輕聲道。
柳默忽然深深地看著她,緩聲道︰「清漪,你、可願嫁我嗎?」
清漪不想他此時突然有此一問,真是如雷貫耳、深吸了一口氣,一時怔在那里。
柳默只直直地望著她,不知她此時會如何作答。
與其這樣每日擔心她是否還在那里等著自己,不如讓她永遠也走不了,豈不是好?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自己固然亦是柔情萬種,只是,柳默心中仍然隱隱感到不安,害怕她隨時會消失不見。
仿佛經過了一千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方見清漪微微點了點頭。
柳默嘆息一聲,將清漪攬過,將下顎輕輕抵住她頭頂烏發,啞聲道︰「我們今生一處,來生仍在一處,可好?」
他只喃喃說出自己心中隱藏得太久太久的話,並不指望著得到同樣的回答,只希望她能明了自己的心意便好。
她只需輕輕點一下頭,不管她是否真心,有幾分真心,都不重要。
清漪卻道︰「不好。」
柳默心下一顫,身體有些僵硬。
清漪抬起頭來,直望著他,眼中淚光閃爍,緩聲道︰「今生太短,來世如煙,我要你——永生永世,再也不要忘了我。」
此話言罷,大顆的淚珠如珍珠滾落,一發不可收拾。
柳默聞得此言,心中大震。
他不料她竟出此言。
他只覺得不敢相信。
難道她真的已經完全忘卻了那個人嗎?
然而,他立刻在心里對自己用力地搖了搖頭,沒關系,就算她此時並非是真正對著自己說下這般話語,也沒有關系,只要她願意留下來,與自己同在一處,便再好沒有了。
思及此,只將她緊緊擁住,眼含淚光,哽咽道︰「好,永生永世,永不相忘。」
一彎新月悄悄升起,銀白的月光灑在山間水上,天地間所有一切都靜寂無聲。
兩人相擁良久,柳默輕聲道︰「明日我便去稟明父親。」
清漪離開他,走到河邊,緩聲道︰「先別去。」
「為何?」柳默道。
清漪回頭看著他,道︰「柳家世代為官,如今你父親高居大將軍之職,只有世家女子方為你之良配。」
「我並不在意這些。」柳默道。
清漪沉默片刻,終于問道︰「你可有訂過親事?」
柳默听得此話,陡然憶起,九歲那年,父親曾與那唐家結過姻親,千里送過聘禮,兩相說妥。只是如今那唐家尚在邊塞,多年未通音信,是以已然忘記了這件事。
今日清漪有此一問,方才憶起。
柳默思忖片刻,道︰「有是有過。」上前輕輕握住清漪雙手,柔聲道︰「你不必憂心。我既有了你,再不會另娶他人。」
清漪只怕他如此,道︰「你的心意,我已盡知,只是……」頓了一下,又道︰「你如今貿然去說,其事必不能諧,反而徒生事端,只怕你我二人連見面也不便了。」
如今且不便勸他,若那唐家之女果真是那人,再慢慢勸他不遲。
「總要試一試才知道,我心意既決,定會做到。」柳默道。
清漪走上前去,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並非要你不為,只是,需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又道︰「如今,我們且平平靜靜、快快樂樂地在一起,豈不是好?」
柳默不知她究竟何意,但想她方才之言,並非有虛。
如今雖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然而她執意如此,總有她自己的理由,以後再慢慢勸她也好。
何況父親那邊,確實需要好好籌劃籌劃。是以也不再多言,只道︰「若你覺得好,我便無不好。」
清漪見他不再堅持,暫時放下心來,綻開了笑容。
不知那婦人此生是否轉生為人,又是否真要這柳默還她前世之恩。
若她此生並非為人,自然是好,若她果真為人,不知命運又將如何安排。
如今清漪亦並不知後事如何,只能等待那個結果。
即便柳默與她命中有定,清漪也已做好打算,只要留在他身邊就好,名分地位,皆無所求。
如今只擔心這柳默,他如此情深,自己自然欣慰,只是,還是不要情深的好。
如此想來,清漪也覺自己無端。
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所言,甚是後悔,不該作如是說。
事已至此,已無他法,如今且不去想它罷了。
二更已過,柳默將清漪送回居所,在院門前,依依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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