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倒還平靜。♀
清漪閑暇無事,想著很長時間沒見過秦老夫人了,這日自己做了些九香花糕,帶了進城,探望秦老夫人。
前一日便已告知柳默,今日不知何時回轉,且不用來了。
到得秦府,秦老夫人見了她來,自然高興,嘗了嘗九香花糕,清新可口,吃了有兩塊。
秦賢自那日把脈之後,倒經常在家與秦老夫人一起用膳,兩人一起說些話,秦老夫人自是老懷大慰,身體也覺健朗了些。
如今秦賢已捐了郡尉之職,老夫人自然更是放心,清漪去時,他並不在府內。
天氣和暖,秋陽杲杲,秦老夫人便命人將茶點擺在後花園內,與清漪坐于蕭竹之下,賞看那幾株黃白秋菊。
見秦老夫人有些咳嗽之癥,清漪與她把了脈象,並無大礙,只囑咐將梨三只搗爛,加些蜂蜜,以水煮了,每日分兩次服下即可。
兩人坐于園中說些閑話。
忽見秦賢領著一人進得園來,青色衣衫,素淨無繡,卻是柳默。
「今日怎麼這麼早回?」老夫人道。
「今日無事,回來陪祖母說會兒話,可好?」秦賢道。
「那自然是好。」秦老夫人笑道。
這邊柳默與老夫人及清漪見禮,秦老夫人命人再添上茶盞,四人同坐。
柳默落座,對清漪微微一笑。
清漪亦還以微笑。
四人坐罷,秦老夫人道︰「今日清漪做了九香花糕來,你們二人也嘗嘗吧。」
「正是,還未嘗過百里姑娘的手藝。」秦賢道。
吃了一塊,道︰「清淡了些,怕是合祖母的口味。」
「我吃著倒正好。」秦老夫人點頭道。
又問柳默覺著如何,柳默只道︰「甚好。」
「昨日送了些新茶來,不如今日泡了來,大家嘗嘗。」秦老夫人道。
便命人去準備,囑咐道︰「這茶需用熱熱的水沖開方好。」
不一會兒丫鬟便斟了四杯,端至園內。
先置一杯于秦老夫人跟前,然後是柳默,然後是清漪。
不想到得清漪處,那丫頭腳下裙角絆了一下,杯子月兌手,眼看傾覆,柳默忙翻身伸手接住,人已在對面清漪側旁。
那丫頭忙跪在當地。
「怎地這麼不當心。」秦老夫人道。
「也不曾灑落,並不要緊。」清漪道。
「也罷,且下去吧。」秦老夫人道。
那丫頭叩了頭,自退去。
「賢佷好身手。」秦老夫人對柳默道。
「過獎。」柳默道,將杯子放在清漪面前桌上,仍坐回原位。
秦老夫人細看柳、清二人神色,二人皆不覺。
四人仍舊飲茶閑話。
此茶之香亦較淡,秦賢也道︰「淡了些。」
「飲得淡些方好。」秦老夫人道。
又問柳默與清漪,二人皆道︰「正好。」
「正是,清漪口味倒與我相似,倒像我孫女。」秦老夫人道。
「不敢。」清漪道。
「清漪,今年多大了?」秦老夫人道。
「十九。」清漪頓了頓道。
「可許了人家嗎?」秦老夫人道。
「不曾。」清漪忙道。
「你這樣品貌,若給了些不知根底的人家,老身斷不能放心,不如就與我們家做了孫媳婦,可好?」秦老夫人笑道。
清漪聞得此言,吃了一驚。
雖說秦老夫人素來豪氣爽直,此時提及此話,況秦賢與柳默皆在座中,實是突然。
清漪一時怔住。
秦老夫人又笑道︰「你來往我家已非一兩日,我只當你是自己的孫女,你不必拘束。待進了門,你我就真是一家人了。」
那邊柳默已然變了臉色。
清漪起身施禮道︰「老夫人玩笑了。清漪不過是貧賤之女,不敢高攀。」
「貧賤富貴不過是世人眼中,但得品性脾氣好的,自然能配了我秦家門第。」秦老夫人仍笑道。
「老夫人氣節了得,只是清漪暫無此打算。」清漪道。
秦賢只在一旁笑而不語。
秦老夫人又道︰「他如今捐了官,仍是不常在家,你進了門,可多陪我說說話,我們一處做個伴,豈不是好?」
清漪方要開口,這邊柳默已然起身,道︰「她既無此意,老夫人何必強求。天色已晚,不如我送百里姑娘回去吧。」
秦老夫人笑道︰「也好。那便早些回去吧。」
于是清漪柳默告辭離去,秦賢相送到府門前。
二人走遠,秦賢回轉,秦老夫人已在大堂內坐了。
「祖母今日怎麼提這個?」秦賢笑道。
「怎麼,你不歡喜?」秦老夫人亦笑道。
「她自有屬意之人,我可不去湊趣。」秦賢道。
「他們二人只怕已非一日。」秦老夫人點頭道。
「只怕是牡丹之前已有了。」秦賢道。
「不知將來是何結局。」秦老夫人嘆道。
「听說唐家調任京中,已要回轉。如今那唐增欲在慕州購置府邸,以備老後居所。」秦賢道。
秦老夫人點頭不語。
「祖母何須憂慮。自然是唐家之女為正室,百里姑娘做個側室有何不可,柳兄自可享齊人之福。」秦賢笑道。
「若能如此,倒也罷了。」秦老夫人微微點頭道。
于是二人又自說些家中事務,且不提。
柳默與清漪皆是步行,並未乘馬。
出得城來,展開身形,不一時來到錦水邊上。
夕陽無邊,遠草染黃,秋意初透。
「以後不可再去秦家。」柳默對清漪道。
清漪亦覺暫時不宜再去,便點了點頭。
「我今日便去稟了父親。」柳默道。
「不可!」清漪忙道。
「為何不可?」柳默啞聲道。
「先前不是已說了嗎?要等合適的時機。」清漪道。
「什麼是合適的時機?」柳默道。
清漪一時怔住,何時才是合適的時機?她自己也並不知曉。
柳默直望著她,啞聲道︰「清漪,你可是,後悔了?」
清漪忙搖搖頭。
柳默逼近一步,仍直望著她,啞聲道︰「我一點兒也比不了他嗎?」
清漪仍然搖頭,道︰「秦公子他……」
柳默突然打斷道︰「我說的並非是他,你該知道!」
他眼中痛楚之色,清漪望之心碎,然而此時,亦無話可回。
清漪依上前去,輕輕環住他,將頭靠在他胸前,柔聲道︰「不,你無須與他比,我如今只有你,無……言……」
听得這聲輕喚,柳默只覺心中柔情涌動,再無半點不快。
亦伸出雙臂將她輕輕擁住。
清漪見他已平靜下來,輕聲道︰「我亦不知何時方是合適的時機,如今且耐心等些時日。」
柳默輕輕點頭,道︰「那便再等。」
一輪明月悄悄升起,不知天下幾人共看。
清漪與柳默並坐于水邊,仰頭看那秋月如霜,寂寂無語。
次日柳默並沒有再來,只囑了勤羽過來道︰「今日家中有些事,怕這幾日皆不得閑,姑娘自己多珍重。」
清漪無事,便仍整理院中花草,所幸近日長勢頗好,每日多得些銀錢貼補,尚能過活。
且說柳默這日回到家中,只見柳佔跪于院中石地上,看臉上青紫,已是受過柳權幾掌了。
柳權在屋內暴跳如雷,道︰「成日家不好生在家習武讀書,即至軍中才好了幾天,就仍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柳默進得屋內,見錢氏坐在正廳,亦是滿面慍色。
嫂子秦氏帶了柳直亦立于錢氏側旁。
秦氏微微皺眉,柳直尚年幼,不明祖父如何這般威怒,怯怯立于秦氏身旁,不似平常活潑。
陳氏則跪在屋內,道︰「老爺何必生這麼大氣,如今哪個官家子弟不去一次兩次的,佔兒善心,定是為人所騙。」
柳權指著陳氏道︰「你生出這樣無用敗家的東西來,又不好生教養,還有臉跪在這里?」
「豈是我不好生教養,老爺何時許我管過他?」陳氏哭道。
「哼!你若教養得好時再說!」柳權怒道。
柳默听得一時,不明所以。
這邊勤羽悄悄告予他道︰「三公子近日不知在哪里認識了些好賭的公子哥兒,常去賭坊玩耍,將身上銀錢皆輸了不說,還將去年老爺予他的別院抵了債。」
柳默听了,心下自明。
如今柳權正在氣頭上,勸也無用,反而會火上澆油,便亦在旁沉默不語。
柳權見了柳默,更是生氣,道︰「一個敗家忤逆,一個不知上進,我柳家作了何孽?」又道︰「若是聚兒還在……」說至此處,聲帶哽咽,長嘆一聲。
那邊錢氏已是泣不成聲。
柳默在旁聞得此言,亦是心下慘然。
柳權對左右道︰「看著那個畜生,給我拿棍子來!今日我便要好好讓他長長記性!」
下人不敢違抗,果然抬了棍子來。
柳權接過,就要去打,這邊陳氏爬過來拖住他右腿,哭道︰「老爺,他縱有萬般不是,也是你的兒子!你就饒了他吧。」又對柳佔道︰「快,給你爹認個錯。」
「孩兒有錯,任爹爹責罰,並無怨言!」柳佔道。
「好!今日便讓你知道知道!」柳權道。
一腳踢開陳氏,到了院中,左右上來兩個家丁,將那柳佔按倒在地。
柳權真是恨極了,下手絲毫不軟,沒幾下已是皮開肉綻。
柳默看柳權下手如此之重,那柳佔咬得嘴唇出血,卻一聲不求饒,忙上去截住柳權棍棒,道︰「三弟已然知錯,此後必會改過,父親且饒他這一次吧。」
柳權仍然余怒未消,道︰「你站開!回頭再與你計較!」
柳默見柳權仍不肯撤手,便亦跪于旁邊,道︰「父親手重,三弟已不能捱,縱再有錯,只看兄長面上。兄長最重手足,斷不忍見今日情狀。」
柳權聞言,長嘆一聲,長棍月兌手,道︰「罷了,這都是我柳權的孽!」
陳氏忙起身奔來,見柳佔腰以下皆是血,不由得抱住他大哭。
「先讓人抬去上些傷藥要緊。」柳默道。
于是令人抬了藤床來,將柳佔挪上去,抬回房中,陳氏自然跟去。
柳佔亦不過問,自行去了演武廳。
錢氏聞得柳權提及柳聚,心中慘然,早已回了萬金苑。
柳默便也自回房中。
次日,柳權將柳默叫至書房,道︰「你唐伯父已遞了折子,不日便會有信,你自今日起,便隨我去軍中。」
柳默昨日見柳權念及兄長之狀,心有不忍,又思及,此去若能建得些功業,或者清漪之事可得,是以便不再堅持。
柳權見他今日如此爽快,倒有些吃驚。
自此日起,柳默便去了軍中值守,官中只是掛個名,每日早晚去清漪居所探望。
十日後,果然準了奏,封為右御衛。
那柳佔七日後方下了地,當日便回軍中听令。
此後也並不再與往日那些人來往,閑時便演武讀書,或在柳權跟前盡些孝心。
柳權見他真心改過,倒對他多了幾分贊許,得閑時,便也教他些招式兵法。
如今柳默接了封,柳佔收了性,柳權心下自是安慰,常與他二人同桌共飲,講談殺伐布陣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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