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蘇念 第二十一章 踏春山平地聞驚雷 兩番勸情人起罅隙(下)

作者 ︰ 弦月西樓

榆兒今日亦是清早便來至,清漪稍候片時,並不見柳默到來,榆兒又興奮催行,便先帶了她乘了青思飛去。*****$百~度~搜~四~庫~書~小~說~網~看~最~新~章~節******

榆兒自是開心,左顧右盼,清漪卻心事重重,無心觀賞。

及至晚間,仍不見柳默身影,心下便知不妥,悄悄來至柳府,卻見柳默正跪在柳權書房內。

看他臉色蒼白,容顏倦怠,只怕已跪了多時,心中自是著急,又不能進去勸阻,只隱身于樹枝之上,默默相陪。

晚間柳權回轉,見柳默仍跪于書房之中,怒氣沖天,道︰「昨日我已與你說明,要退唐家親事,斷斷不能!你若還這般固執,莫怪為父手狠!」

此時已然驚動了柳府上下,那錢氏听得是這般事務,並無興致,仍在萬金苑中抱了貓至後園散心。柳權另有一妾室劉氏並無所出,對柳府一應事務亦並不關心。柳聚之妻秦氏自柳聚逝後,只專心教養兒子柳直,極少出她的桃李苑。只有陳氏並柳佔聞聲趕來。

「喲,二公子如今真是出息了,竟為了個野丫頭要做這等忤逆之事。」陳氏道。

柳默並不理會她。

柳佔卻對陳氏道︰「母親休要說此等無禮之話,那百里姑娘確是難得,無怪二哥如此情重。」

柳權在旁听了,更是生氣,叫道︰「抬了棍棒來!今日我便要教訓教訓這個不孝之子!」

柳佔忙上前勸道︰「父親且慢,如今二哥與那百里姑娘正是情濃之時,難免有些過激之舉,過段時日自會清醒,父親且容他些時日罷了。」

柳默在旁听得,心下詫異道︰「怎地他亦知曉此事,一並連姓氏亦明白說出。」

柳權听了柳佔此言,便作罷,對柳默道︰「你且起來,回房中好好反省罷了。這段時日,不許再去那錦水邊!」

又叫左右︰「給我看好他,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他出柳府大門一步!」

柳權自拂袖而去。

柳佔將柳默扶起,道︰「二哥無須心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柳默亦知此事尚須時日,此時亦只能起身,只是跪得久了,一時走動不得。

那柳佔命左右將他扶了,送回馨蘭苑。

勤羽忙進來,扶了柳默去。

柳默回至房中,秋棠將他扶至床上躺下,一邊哭道︰「二公子這是為何?你這般作踐自己,要是三姨娘地下有知,該多傷心。」

「我正是不想清漪步了娘的後塵。」柳默嘆道。

「這都是女人的命。」秋棠道,「她若是個有福的,自然能安好,若是個沒福的,你折騰這些亦是無用。」

「你怎知她便沒福,我卻要她做個有福之人。」柳默道。

「三姨娘是個薄情的,怎地生了你這般痴情。」秋棠嘆道。

說著,端了白粥來,柳默道︰「我自己來。」

坐起身來,自己拿過碗來吃了幾口。

秋棠與他擦淨手、臉,扶他歇下。

清漪隱于窗外,听得他如此言語,心中自是感嘆,然而,亦更覺不安。

柳默自在屋中歇下,清漪仍在外藏了身,至夜深人靜之時,方至柳默屋內。

因有上次,知他夜間警醒,便先出聲喚他道︰「無言,可醒了嗎?」

柳默听得此聲,知是她到來,忙起身下床。

清漪黑暗中見他,只穿得一件貼身衣服,自去架上取了衣衫與他披上。

柳默攜了她手,兩人坐于桌前。

「腿還疼嗎?」清漪輕聲道。

「你怎知?」柳默奇道。

「我黃昏時在那院中樹上,皆看在眼里。」清漪道。

自袖中取出一瓶藥酒來,將他膝蓋處撩出,涂抹均勻,然後將那小瓶一並給了他,道︰「每日三次,涂個兩日便無礙了。」

柳默收了,沉吟片刻,道︰「如今已然說開,只是尚須些時日,你且耐心等些日子。」

清漪沉默片刻,緩聲道︰「其實,……我,並不介意的。」

「不介意何事?」柳默怪道。

清漪輕輕握住他手,道︰「那唐家小姐乃名門大家,自不會委屈了你。我只每日能與你相見一面,便無怨言。」

柳默聞她又出此言,卻不出聲。

清漪又道︰「你娶了他,父慈子孝,一家和睦,我亦與你一處,兩全其美,豈不……」

柳默突然啞聲道︰「別人作此言便罷了,怎麼連你也……」,頓了頓,又道︰「這高門宅第中妻妾爭斗之事,你可知道嗎?」

「她一個名門閨秀,自然知書識禮,不會為難于我。」清漪柔聲道。

「她若真為難你,又當如何?」柳默又道。

「我、自會與她好好相處,不讓你為難。」清漪頓道。

「若我與她日漸深厚,冷落了你,又當如何?」柳默又道。

清漪沉默片刻,方輕聲道︰「她是你妻子,你自然該對她好,我、只盼你們……能好……」

柳默忽然站起身來,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清漪不明他為何作此舉,亦起身來,直望著他。

柳默沉默片刻,又冷聲道︰「你都想好了,是嗎?我跟誰成親,誰做我的妻子,你都無所謂,是與不是?」

清漪見他如此異狀,知道他有所誤會,忙道︰「當然不是,只是……」,上前輕握他手,柔聲道︰「我只是不想你這樣,徒然苦了自己。」

柳默听她此時細語,亦似乎只是為自己,一時便也無語。

清漪怕他誤會更深,亦不敢再提此事,只道︰「這兩日,你受苦了,早些歇著吧。」

柳默亦不出聲。

清漪拉了他至床前,將他身上所披衣衫仍取下放好,扶他躺下,道︰「有事也明日再說,今日且好好睡。」

看他躺好,與他蓋好被子,輕聲道︰「……我去了。」

說罷起身離開。

柳默忽然伸出手來,緊抓住她一手,啞聲道︰「清漪」,頓了頓,方道︰「你可真願嫁我嗎?」

清漪回身來,輕輕拍拍他的手,仍將他手放回,掖好被角,柔聲道︰「自然是真。」又道,「別胡思亂想,好好睡。」

柳默此時,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只道︰「自己多加小心。」

「知道。♀」清漪道。

便仍出了房門,穿出柳府,自回錦水邊居所。

柳權既下了令,柳默這幾日便不得出府,清漪亦自在居所侍弄花草。

雖然這柳府高牆並攔不住這柳默,只是清漪幾次說及唐家之事,言語之間,只是要自己與那唐家小姐結親,柳默不知她究竟何意,心中郁結,便亦自困屋內,並不出府。

那邊柳權已然接了唐增書信,信中道次月便可回至慕州,共敘舊情,並商議兒女之事。

看那柳默拘了十來日,每日倒也安靜,亦不再提及退親之事,只當他已斷了此念,便解了禁令,命他仍每日至軍中值守。

柳默也便每日依時辰去軍中,事畢自回柳府,亦並不去錦水邊。

這日回轉時,卻見榆兒一人自在街邊玩耍,柳默便上前問道︰「榆兒,怎地一人在此?」

榆兒見是他,便女敕聲道︰「我方才見一只小貓,甚是可愛,追了到此,便不見了,你知道它去哪里了嗎?」

「小貓只怕已經回了家,你也回去吧,我送你。」柳默笑道。

「我自己會回家。」榆兒道。

柳默抱起她,道︰「你別亂跑了,爹娘找不到你,該著急了。」說著便往榆兒所住方向走去。

路過一個首飾小攤,榆兒忽然道︰「清漪姐姐的絳石蘇花的簪子,是你送給她的嗎?」

「是。」柳默道。

「真好看,也送榆兒一個,好不好?」榆兒道。

「你也喜歡絳石蘇花嗎?」柳默笑道。

「我不要,我要小狐狸的。」榆兒道。

「小狐狸?」柳默道。

「對啊,清漪姐姐是絳石蘇花,戴絳石蘇花,榆兒是小狐狸,就戴小狐狸。」榆兒道。

柳默只道童言可愛,笑道︰「好,下次制好了與你便是。」

榆兒便開顏笑道︰「謝謝長離哥哥。」

「怎麼不叫柳哥哥了?」柳默道。

「柳哥哥就是長離哥哥啊。」榆兒道。

柳默默然不語,片刻方道︰「以後只叫柳哥哥,知道嗎?」

「為什麼?」榆兒道。

「我並不是你長離哥哥。」柳默只道,片刻忽又問道︰「你可見過你長離哥哥?」

「以前嗎?」榆兒道,「沒見過,他很久以前就死了。」

「你既然知道他已經死了,怎麼又道我就是他?」柳默奇道。

「是娘說的,清漪姐姐找到長離哥哥了,就是你啊。」榆兒道。

柳默心中甚是奇怪,欲待再問,那邊蓮姨已然迎了上來,道︰「榆兒,小丫頭,你跑哪兒去了,急死娘了。」

又對柳默歉然道︰「她沒煩著你吧,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柳默放下榆兒,交給蓮姨,笑道︰「怎會,榆兒很可愛。」

「承蒙相送,何不家里坐坐。」蓮姨道。

「多謝,柳默尚有些要事,改日再來打擾。」柳默道。

于是兩相別過,柳默仍自往柳府回轉。

一路上心中自是疑猜。

若榆兒所言為真,那一直以來,自己終究不過是那個人的影子罷了。

然而,這自一開始便已心中明了。

只是,那個人究竟是如何死去?何時死去?

他們當初為何分開?

清漪如何得知?何時得知?

那落葉村何時沒的?

雪爺爺、桀風他們究竟居于何所?

清漪如何遇到他們的?

她一身異能在何處習得?

……

種種疑惑,全然無解。

若不問此種種,單問那唐家一事。

縱然柳默只是個影子,她如何便一味只要我與那唐家結親?

若終知曉我並非那個人,無從慰藉,只須離去便可。

而她亦並非此意,言語之間只是情深意重,又並非無意。

又思及那日初見唐家女時,清漪模樣,更非無情。

一路思來,仍是迷惑難明。

正無可開交之時,卻見一人從街角轉出,面含微笑,直望著他。

多日不曾相見,她依然一身素白衣衫,清眉水目,肌膚如雪。

驟然見了她,柳默一腔疑惑更是翻滾不停,只是不知如何開口,一時只是怔怔地望著她。

清漪今日進得城來,只當他還禁在府內,誰知去了柳府,遍尋不見,方知他已解了禁,卻並未知會自己,知他心有芥蒂,便往軍中尋他。

轉過街角,便見他滿月復心思,正自低頭走來。

清漪走至他近前,微微笑道︰「跟我來。」

便自走在前面,柳默自後跟上。

清漪出了城門,直走至錦水邊上,已是黃昏時分。

晚霞將天邊流雲遍染金黃,暖風如醉。

錦水悠悠,倒映著兩岸樹影花顏,綿綿而去。

清漪默立水邊,柳默亦不語,只聞鳥鳴鶯啼,綠水潺潺。

片刻,清漪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青瓷花盆,里面兩片新綠女敕葉剛剛破土而出,猶自帶著些淺淺的微黃。

清漪雙手輕輕托著青瓷花盆,轉臉對柳默微笑道︰「上次你說要種鶴紅花,如今……已然……發芽了。」

她直望著他,臉上、眼中皆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柳默默默接過,捧在手中,看那女敕綠葉片兩片對生,離盆土只得一寸,似方才出土。

「是給我的嗎?」柳默道。

清漪搖搖頭,笑道︰「如今還不能給你,這鶴紅花頭三年最弱,三年後方成,那時便只需普通養護即可,照顧得當便可千年不衰。」

柳默望著那兩片薄薄的葉片,幽然道︰「真能千年不衰嗎?」

「三年後方知……」清漪輕聲道,「不過,既然已發了芽,這三年勤心照護,必能無恙,保得千年之艷。」

言罷,忽定定地看著柳默,片刻方道︰「無言、謝謝你……」

柳默望著她,道︰「有何可謝?」

清漪仍直望著他,微笑著柔聲道︰「謝謝你……待我如此……真心……」

柳默默然望著她,片刻方道︰「那、你的真心呢?」

清漪雙手輕輕接過青瓷花盆,望著那盆中兩片女敕綠葉片,輕聲道︰「我的真心……它知道。」

柳默啞然道︰「他?」

清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點頭道︰「嗯。」

柳默轉頭看那錦水,仍啞聲道︰「你心里,還是只有他嗎?」

清漪方知他有所誤會,忙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柳默忽然回頭,直盯著她,道︰「那是怎樣?」

清漪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怔在那里。

柳默近前一步,仍直盯著她,啞聲道︰「你究竟從何處來?跟他,為何分開?」

清漪見他眉間深鎖,只是盯著自己,此時卻又無詞敷衍,片刻方道︰「你、不信我了嗎?」

柳默痛聲道︰「那落葉村毫無來由,我日日編撰典籍,怎地不知?你如今還要敷衍我嗎?」

清漪抬眼直望著他,緩聲道︰「原來你早就疑我了。」

柳默轉過頭去,道︰「並非疑你。」又回頭望著她,道︰「只是,究竟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

清漪沉吟片刻,輕聲道︰「那落葉村自然是有的,不過只是極小的一個村落,又已歸入他土,典籍中無有記載,亦並非奇事。」

柳默聞她此言,似乎也並非無理。

又道︰「你和他,究竟為何分開,要你四方找尋?連他已……不在人世,……亦不知曉嗎?」

清漪聞得此問,不由得呆住,半晌,轉身走至水邊,緩聲道︰「我、跟他……是因為……一場浩劫……」

「浩劫?何事?」柳默奇道。

清漪緊閉雙眼,那一日的情景剎那間紛涌而至,揮之不去,逼得她喘不上氣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開眼來,緩聲道︰「是……山賊……洗劫了村子,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

「怎會有這樣的事?」柳默大驚,「……史籍中並無任何記載……」

清漪亦不看他,只道︰「這樣的事,……怎麼能記于史冊呢……」

怪道她從不願提及,怪道那日在那義山村中如此異狀,柳默此時倒覺得自己太唐突,不該問起此話,片刻方輕聲道︰「那你……」

清漪沉吟片刻,緩緩道︰「我只身逃出,那以後……」

「以你的修為,何至于此?」柳默又奇道。

「那時,我……並無修為,只保得自身罷了……」清漪頓道,「之後才尋至雪爺爺處,是他授我陣法劍術……」

「那他呢?在何處?」柳默道。

清漪仍只望著那湯湯錦水,緩聲道︰「那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

「他去了何處?」柳默道。

清漪抬眼望著天邊流雲,緩聲道︰「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柳默又躊躇道︰「他是因何……」,終究也只說得這幾個字。

清漪卻不再回答,轉頭望著他,道︰「你是何時解了禁?」

柳默見她問,低頭道︰「有幾日了。」

清漪低頭再看那鶴紅花苗,將青瓷花盆仍小心收入袖中,走上前,輕輕環住他,道︰「生我的氣嗎?」

柳默亦擁住她,輕聲道︰「我怎會生你的氣……」

清漪見他不再追問,方松了一口氣,口中只道︰「那如何不來?」

柳默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清漪離了他,笑道︰「今日也晚了,你早些回去吧。明日來看我,可好?」

柳默欲再問時,見清漪笑貌,亦不忍再提起,只點點頭,道︰「好。」

將清漪送至居所,在院門外兩相別過,獨自回轉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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