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桀風在旁道︰「雪老頭,解藥究竟如何?」
清漪回頭看時,雪爺爺已在近旁,亦忙道︰「雪爺爺,解藥怎樣?」
雪爺爺見清漪已然無恙,知那法子確實救了她,听得問解藥之事,卻搖搖頭,道︰「還須時日。」
過來又看柳默臉色,黑色愈重了一些,又與柳默重新把脈,道︰「那清血丹果然還有些效力,如今尚好」,又將手中湯藥仍與他服下,道︰「再輔以此藥,應能多延得些時日。」
「能延得幾日?」清漪緩聲道。
「盡力罷了。」雪爺爺頓道。
「我與你同去,看那解藥究竟如何。」清漪道。
「不必了,你在此看著他,我自會盡力。」雪爺爺道。
「我雖不熟悉毒性,也略通藥理,或許能助你一二。」清漪道。
「既如此,便與我同去吧。」雪爺爺道。
清漪便將柳默交予桀風,對柳默道︰「我去去便回。」
便隨雪爺爺同入雪松之中。
那雪松之中卻另有天地,幾間小室隔開來,一處放了藥材藥草,一處放了各種瓶子、罐子,且皆詳細貼了藥名並使用之道,一處藥書滿架,案上散放了些紙張,另一處便是煉藥之室,此時烈火旺旺地燒著,鍋中黑霧騰起,幾間屋子皆滿是藥味。
雪爺爺自案上取了一張紙來,遞與清漪,道︰「你看看,這上面有那毒藥的各色藥材並劑量」,又給她另一張,道︰「這是解藥的配方。」
清漪一味一味細看一回,再將那解藥的方子亦細細看來,道︰「這就是全部嗎?」
「應都在了。」雪爺爺道。
清漪只覺那毒藥配方中有幾種藥材皆未曾听聞過,便道︰「這黃銖、錢子、化曲,怎地見也未曾見過?」
「你每日里只記掛著尋他,哪有好好坐下來研讀藥書,自然不知。」雪爺爺道。
清漪便不答言,又將兩邊對照著仔細看來,看畢,對雪爺爺道︰「若除去那三味,其他我看來並無不妥。」
「你只管安心便是,配方應是無甚差錯。」雪爺爺道。
「如此煉制,究竟還須多少時日?」清漪道。
「最快也需七日。」雪爺爺道。
「那他能延得幾日?」清漪沉默片刻,緩聲道。
「四五日。」雪爺爺頓了頓道。
「你既深知,為何還……」清漪驚道。
「他如今能得四五日,若你時,只怕過不了今日……」雪爺爺道,「多出幾日,或許總能有些法子……」
「那移血之法半年內不可再用,如今還有何法子?」清漪急道。
「解藥之事,我自會盡力,究竟是否還有別的法子,如今,我亦不知……」雪爺爺嘆道。
清漪聞言,知是無望,心內已灰,頹然出了雪松,恍惚走至柳默處。
桀風見她來,便起身讓開。
清漪強打精神,對柳默道︰「解藥煉制很順利,你且耐心些……」
柳默見她神色,已知那解藥只怕無望,見她如此,亦打起精神來,笑道︰「那便好,你不必擔心。」
清漪勉強對他笑笑,輕輕拿起他手,卻甚是寒涼,忙將他抱住,將那薄被與他蓋好。
桀風見她暫時不會離開,便仍騎了奇虎,道︰「我回明溪,有事叫我。」
奇虎縱身躍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林中。
清漪抱著他,默默坐著,只覺他氣息尚平順,心下略安。
然而想到他如今只剩下這短短幾日,仍是心中慘然。
柳默只怕她胡思亂想,便強撐著,與她說話,道︰「那一世的我,究竟是何模樣?」
清漪聞言,輕聲道︰「與現在一樣。♀」
「一樣是何樣?」柳默道。
「樣貌身形,並無改變,」清漪道,「所以,那日你來至這里,我一眼便認出了你……」
「這倒是那只小狐狸的功勞了。」柳默道。
「那只小狐狸,其實,就是榆兒。」清漪道,「她貪玩跑了出去,不想被你們追趕,初見你時,還很怕你的。」
「原來如此……」柳默道。
又道︰「既那日在山中已然見到,為何時隔一年之後,才在慕州見到你?」
「那日的前一晚,風雨大作,正是……百年雷霆之劫……,我、受了點傷……」清漪頓道。
「你怎會受傷?」柳默驚道。
清漪便將那唐奇之事略說與他。
「你總是這般莽撞嗎?那右臂如何了?」柳默道。
清漪聞言,至袖中取出那段月白布片,對柳默道︰「這還要多謝你,你扎得……很好……」
柳默接在手中,道︰「那日見了這絳石蘇,只覺甚有眼緣,不想、竟是你……」
「那日受了雷電重傷,陡然見你時觸動氣血,沒了意識,後來四方尋你不見……」清漪接著道。
「原來如此,你受苦了……」柳默嘆道。
清漪輕輕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那時你亦愛吹一管長笛,還教了我。初見你時,正是元宵佳節,你在那橋邊煙柳之下,吹著一曲《春水碧》。」
「那日你可是穿著藕荷色衣衫,披著寶藍披風,發髻間插了一朵紅梅花嗎?」柳默道。
「你怎地知曉?」清漪奇道。
「兩次元宵節,你皆著此裝,我怎會不知。」柳默道。
清漪點點頭,又道︰「只是那時,我並沒插那朵紅梅花,那是第二年的元宵節,你在我家院中摘了,與我插上的。」
「那紅色梅花,正好配你。」柳默道。
「你還愛喝淡淡的茶,與如今亦是一樣。」清漪道。
「竟沒有一點兒改變嗎?」柳默笑道。
清漪略略思忖,緩聲道︰「改了名字、改了身份、也……忘了我……」
「對不起……」柳默輕聲道。
「這又不是你的錯,何須說這樣的話。」清漪柔聲道。
「你早該告訴我……」柳默嘆道。
「鬼神之說,何等無稽,我……如何說得……」清漪頓道。
「苦了你了……」柳默柔聲道。
「怎會,」清漪搖搖頭道,「終于再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言至此處,又想到他命不久矣,又要再一次地面對著與他的生離死別。
更有那百年雷劫,不知如何才能躲得過,頓時又淚如泉涌……
柳默見她如此傷心,嘆道︰「清漪,若你從不曾遇見我,該多好……」
清漪強忍傷心,笑道︰「傻話,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柳默強撐著坐起,伸出雙手來,將清漪攬住,然而毒氣漸深,已有些不穩,清漪忙抱住他,將他撐起。
柳默柔聲道︰「這次,我絕不會、永遠不會忘記你,永生永世、再也不會忘了你……」
清漪只輕輕點點頭,道︰「我知道……」
兩人相擁片刻,清漪道︰「你別說太多話了,先躺下休息吧。」
說著,便仍扶他躺下,自己仍坐著,將他抱在懷中,握住他雙手。
因怕他毒氣擴散,亦不敢運送內力,只將自己體溫與他暖著。
柳默已是倦極,不覺昏昏睡去。
次日,雪爺爺仍與柳默喝下兩次赤雨草配制的湯藥,只是那柳默臉手之上烏黑之色,仍是略有加深。
雪爺爺既無良方,清漪亦無辦法,心中自是焦急萬分。
看柳默睡下,便來至雪松內,對雪爺爺道︰「解藥如何?能快一點兒嗎?」
雪爺爺搖搖頭,道︰「此毒怕非中原之物,甚是怪異,只是找出它原有配方,已然耗費數月,如今煉制這解藥,亦是半分錯不得,藥性如此復雜,頗費時日。」
「如今,只怕他等不得……」清漪沉吟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若有時,老頭子也不必在這里費事了。」雪爺爺嘆道。
清漪無奈,只好出了雪松,仍來至柳默處,見他時有寒顫之象,想是毒氣已然深入肺腑,忙將他抱起,與他暖著。
柳默醒著時,盡量支撐坐起,與她說些話,清漪也只說些寬慰他的話。
話不多時,柳默疲倦,仍是睡著。
如此又過了兩日,毒性侵入更深,那柳默已很難支撐,若坐時只能靠著大石坐著了。
清漪自在他身旁陪伴,雪爺爺日夜便在那雪松內煉制解藥,除與柳默湯藥時,便不再出來。
忽一陣風過,奇虎躍至大石旁,桀風躍下虎背,對清漪道︰「如何?」
清漪只搖了搖頭,並不言語。
桀風近看柳默臉色,烏黑愈深,便走至雪松外,叫道︰「雪老頭!」
雪爺爺聞得他聲,出來道︰「何事?」
「幾日過去,你的解藥究竟如何?」桀風道。
「日夜兼不曾停,只怕還須三四日。」雪爺爺道。
「盡快吧。」桀風點點頭道,說罷看了一眼清漪方向。
回過頭來,自袖中取出一個酒壺,丟給雪爺爺,道︰「辛苦了,我剛得的好酒。」
雪爺爺接過酒壺,打開蓋子,一股濃烈的酒香立時飄散出來,雪爺爺笑道︰「果然好酒。」
當即喝了一大口,道︰「勁頭不小啊!」
「若不好,怎會予你。」桀風道。
「謝了。」雪爺爺道。
「既喝了我的好酒,快去煉藥吧。」桀風道。
雪爺爺望了望柳默方向,點點頭。
尚未及轉身,忽然林中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充沛的聲音︰「這般好酒,且與我留下!」
聞得此聲,看那南邊林中,走出一個老頭,須眉斑白卻精神矍鑠,正是桫欏爺爺。
「這老頭,聞不得一點兒酒香!」雪爺爺道。
「他何時回來的?」桀風道。
「誰知道、每次都是不聲不響地。」雪爺爺道。
桫欏爺爺幾步便已掠至雪爺爺身側,搶過酒壺,先喝了一大口,道︰「這酒,夠香!夠勁!」
又對雪爺爺道︰「你得了這般好酒,也不想著我些。」
「我哪回不想著你?只是今日……」雪爺爺道,說著便望向柳默方向,道︰「不得空閑罷了。」
桫欏爺爺亦望了一眼,奇道︰「這清漪怎地不在慕州,回這荒山野嶺來作甚?」
「如今那人怕是……」雪爺爺道。
桫欏爺爺聞言,往清漪柳默處走來。
清漪仍坐于草地之上,背靠著大石,將柳默抱于懷中,與他暖著。
桫欏爺爺近前細看柳默情狀,又與他細細把了脈象,緩緩道︰「這毒確是凶險,不過雪老頭該能解才對,怎地便到這般田地?」
清漪自是傷心,沉默不語。
「清血丹已無,如今解藥已有了方子,只是煉制、尚需些時日……」桀風在旁道。
桫欏爺爺點點頭,對雪爺爺道︰「你這藥何時能成?」
「還須三四日。」雪爺爺道。
「看他不過一兩日可活,你這解藥……」桫欏爺爺沉吟道。
「如今,也只是盡力罷了。」雪爺爺嘆道。
清漪卻在旁直瞪著他倆。
柳默見她神色,緩聲道︰「柳默之事,柳默自知,你別怪他們。」
清漪聞言,落下淚來,又忙拭去,道︰「你放心,解藥已快成了……」
然而說至後面,仍然滾下淚來。
桫欏爺爺在旁,忽然道︰「我倒有個法子,或許可替他多延得幾日性命。」
「什麼法子?」清漪聞言忙道。
「你可記得我前些日子所煉還血丹?」桫欏爺爺對雪爺爺道。
「那還血丹一日能得多少血液?」雪爺爺點點頭道。
「兩滴原血約能得半升、好時能得更多些。」桫欏爺爺道。
「若賴還血丹之力,與他再生血液,逐日換中毒血,或者可多活得幾日。」雪爺爺道。
「只是……」桫欏爺爺頓住。
「只是什麼?」清漪在旁忙道。
「他如今身中血液,俱已染了毒……」桫欏爺爺道。
「他曾與我移血換血,我之血當可用。」清漪道。
「這還血丹對血液極為敏感,如今你二人既然換過血液,已是雜亂,更是難用……」桫欏爺爺沉吟道。
清漪聞言,剛剛喚起的一點希望盡被澆滅,一時心灰意冷,眼中不覺又落下淚來。
柳默在旁聞得,已知自己難逃此劫,見清漪傷心,倒出言安慰,道︰「即便今日無命,化為游魂之後,我仍在這青羅峰,與你日日相伴,你何須傷心。」
清漪听得此言,更是淚如雨下。
「看來我這還血丹,亦不能救了……」桫欏爺爺嘆道。
清漪忽然止住眼淚,道︰「我、我有他的原血!」
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青瓷花盆,卻是新種的一盆鶴紅花,如今又已添了兩片新葉。
「這是何花?」桫欏爺爺奇道。
「這是鶴紅花。」清漪道。
「就是你之前所種、那艷紅之花?」桫欏爺爺驚道。
「正是。」清漪點點頭道。
「那盆你已養了三百年,如今這盆,卻是新種的了?」桫欏爺爺道。
「便是今年春天,剛剛種下。」清漪點點頭道。
「此花便是長壽一點,有何用處?」雪爺爺道。
「你這老頭藥理最通,對這花卉之事,就遲鈍得緊了。」桫欏爺爺道。
「她原已有了一盆,日日倍加愛護,倒比這絳石蘇花更勤謹些,如今怎地又種一盆?」雪爺爺道。
「這、確實該再種一盆。」桫欏爺爺道,說罷望望清漪、柳默二人,微笑不語。
「這是何意?這花救得他嗎?」桀風道。
「這鶴紅花能得千年不衰,自是它奇異之處。」桫欏爺爺點點頭道,「只是,若要種得這鶴紅花,卻需取男女二人之血涂于其種子之外,待血液滲入種子之後,將種子種下。同時,需將此二人之血埋于盆中,與這種子同氣呼吸,日夜交匯。」
「不想此花這般奇特,要如此種植。」雪爺爺道。
「待得種子發芽之後,需于第二年、第三年兩年,將那所埋之血取出,以原先埋藏之血涂抹于花根之上,再重新培土,仍然種好。三年之後,此花方成。」桫欏爺爺接著道。
「真是麻煩、你只快說如何救得便是了。」桀風道。
「他的在哪邊?」桫欏爺爺卻對清漪道。
「左邊。」清漪道。
桫欏爺爺便以手輕輕刨開盆土,取出一個淺藍小瓶,亦不打開來看,晃了一下,問道︰「取了幾滴?」
柳默看那淺藍小瓶,倒似在哪兒見過一般。
「只怕有些意外,已多取了幾滴。」清漪道。
「這是何意?」雪爺爺在旁道。
「要種得這鶴紅花,雖三年養護、千年照護之力可貴,只是,最難得之處,卻在于、這男女二人必以真心相待,不可有半分虛假,否則斷不得發芽。」桫欏爺爺道。
「那這血?」桀風道。
「既是清漪所種,還能是誰?」桫欏爺爺笑道,「我如今便去制來。」
說罷,自往南邊林中掠出。
柳默聞言,方憶起,那日清漪在那院中,以針取下自己之血,正是裝入這淺藍瓶中。
難怪那日在錦水邊,她與自己看這鶴紅花苗時,是那般神采。
清漪自是欣喜,對柳默道︰「明日便可得,你可安心了。」
柳默心中已是百感交集,想起自己從前對她誤會良多,又自感慚愧。
緩緩伸出手來,輕輕握住清漪之手,喚得一聲︰「清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時又只是呆望著她。
忽又想到,那已然長成、每年綻放的那盆,必然是……
怪道每次見這花時,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之感。
她離開錦水邊時,將那一院花草盡皆舍棄,又只帶得兩盆鶴紅花並那株三生草,原來竟是如此……
清漪見他只是默然望著自己,只道他已疲倦,便輕聲道︰「你如今安心睡下,養養精神吧。」
柳默便亦如言閉上眼楮,心中卻將過往種種皆細細思來,更覺自己愧對她太多……
他中毒既深、思量一回,已是倦極,不覺又已睡去。
桫欏爺爺來時,只見清漪抱著他,靠著那大石、眼卻直望著那棵絳石蘇。
桫欏爺爺喚了她,將淺藍瓶子遞與她道︰「如今只需兩滴即可,這些你仍與它埋下,明年尚可用得。」
清漪將柳默扶下躺好,接過瓶來,仍將它細細埋好。
桫欏爺爺又自回往南邊林中。
次日,桫欏爺爺再來至,將柳默身中毒血放出一些,又以法力將新血注入。
第二天仍是如此。
如此三日,那柳默臉色黑色,倒確是淡了些。
至第四日午時,雪爺爺自雪松內出來,只道︰「解藥已成。」
便與柳默喂下一粒黑色藥丸,又與他內力推助,晚間再服一粒,仍與他助力擴散藥性,那柳默臉上黑色已淡去大半。
清漪在旁自是欣喜不已,對雪爺爺、桫欏爺爺跪拜道︰「多謝。」
柳默亦跪拜于地,道︰「多謝兩位老人家相救之恩。」
「何須謝我們,謝你們自己吧。」桫欏爺爺笑道。
「如今可與清漪交了差了,不然,她不知怎麼怨我呢。」雪爺爺亦笑道。
「我怎會……」清漪道。
「你如今自然是不會了。」雪爺爺笑道。
說罷將一個黑色小袋交予清漪道︰「這些你且帶在身上吧。」又道︰「那赤雨草尚余下一株,可得兩粒清血丹,等你們不在這里聒噪我了,我再去煉來。」
「若那赤雨草再成時,我必再與你采來,你安心便是。」清漪道。
「這倒是,可別忘了。」雪爺爺道。
「不敢忘。」清漪笑道。
「如今他毒性還未除盡,又經這段凶險,還須多加調養,我就不多擾了。」桫欏爺爺道。
說罷告辭而去。
「這些時日,沒日沒夜煉這解藥,我如今也得去歇歇了。」雪爺爺亦道。
言未畢,已然隱入雪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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