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蘇念 第二十八章 落葉村護病制陶者 瑤夷山相伴采藥人(下)

作者 ︰ 弦月西樓

不覺來至村東,遠遠聞得琴音裊裊,便往琴聲來處尋去。******請到看最新章節******

走至近前,卻見兩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在院牆外閑話,一個著件藍襖,身形瘦弱,一個身穿紅襖,略豐腴一些。

「清漪這琴,彈得真好听!」穿紅襖的姑娘道。

「是啊。」穿藍襖的道,「不過,琴彈得好也沒用啊。」

「怎麼沒用了?」紅襖的姑娘道。

「你今年五月就要出嫁了吧?」藍襖的姑娘道。

紅襖的姑娘臉上略紅,低頭不語。

「還想瞞著我呢?」藍襖的姑娘笑道。

「不是要瞞你,只是……」紅襖的姑娘亦笑了,卻又頓住。

「別只是了,我都知道。」藍襖的姑娘攬過她來道,忽然盯著她看一回,道︰「他家、可有送三生草來嗎?」

「何須為那種東西白送了性命。」紅襖的姑娘搖搖頭道。

「是啊,」藍襖的姑娘點了點頭道,「一個村里的,父母自然了解,無須為那種東西白費事。」接著又道︰「你才十三就要嫁人了,她都十六了,連提親的都沒有呢。」

「也是奇了。」紅襖的姑娘道,「她也挺好看的,又會治病,琴也彈得好……」

「所以我說了,這些都沒用啊。」藍襖的姑娘道。

「這怎麼說?」紅襖的姑娘奇道。

「她一棵莊稼不會種,娶回家能做什麼呀!」藍襖的姑娘道,「琴彈得再好,也不能當飯吃啊!」

「這倒是的。」紅襖的姑娘道。

「她還那麼野,整天在山里跑,」藍襖的姑娘又道,「听說連野狼也不怕,哪個男人敢娶她呀!」

「說不定也有不怕,偏喜歡這麼野的呢。」紅襖的姑娘笑道。

「那她家可是要燒高香了。」藍襖的姑娘亦笑道。

兩人笑一回,那藍襖的姑娘忽放低了聲音,悄聲道︰「她娘當初也是這樣,結果……」

紅襖的姑娘忙打斷她,道︰「這話爹娘不讓胡說的!」

「只我們兩個人,怕什麼。」藍襖的姑娘笑道,「她家其實原也不是咱們村的,還不是因為她娘的事才……」

「罷了,」紅襖的姑娘截住她道,「別人的事,我們何必操心。」

見她如此說,藍襖的姑娘便也道︰「先別說她了,你已經開始縫嫁衣了吧?」

紅襖的姑娘又低頭笑而不語。

「要不要我幫你看看,縫得怎麼樣。」藍襖的姑娘道。

「正是,」紅襖的姑娘點頭道,「你針線最好,繡得也好,幫我看看哪里做得不好的。」

「那便去你家吧。」藍襖的姑娘道。

「也好,現在便去。」紅襖的姑娘道。

兩人便一前一後走了。

桑洛在樹後听得這些話,心中暗自思忖,不知她二人口中所道何事。

此時,院中琴音已然消失,不聞半點聲音。

桑洛默立一回,仍回轉家中。

次日早起,天氣晴和。

桑洛先去了學里,午後便告了父親,前往袁伯家中,去置辦新盆。

到得院門外,見院門開著,便徑直進來,走得幾步,聞得屋內傳來一個聲音,道︰「今日胃口倒好,能吃得這些,病是好了大半了。」

只听這聲音清朗明亮,已知是清漪在此。

及進得屋來,果見清漪身著一件翠綠薄襖,與袁伯對面而坐,桌上杯盤尚在,方才飯畢。

袁伯先見他進來,起身施禮道︰「桑公子,快請坐。」

清漪見狀亦起身與桑洛見過。

「袁伯不必客氣,晚輩單名一個洛。」桑洛對袁伯道。

「可有字嗎?」袁伯道。

「字長離。」桑洛道。

「長離,坐吧。」袁伯便道。

桑洛便告了座。

清漪便將杯盤收了,對袁伯笑道︰「姥姥說今日晚間再與你送一次,明日你得自己做飯了。」

「還是你做的好吃。」袁伯笑道。

「是你自己懶得做罷了,你做的自然比我的好。」清漪道。

「那我今晚做了,你們二人與我同吃,可好?」袁伯笑道。

桑洛便看著清漪。

「一會兒我得去山里,回來怕是很晚了,」清漪搖搖頭道,「晚上姥姥會給你送飯來。」

「又要去采藥嗎?」袁伯道。

「是,」清漪點頭道,「一個冬天都沒有藥材,如今好容易開了春,得多備一些呢。你的病好了,我此後晨間便去,也好多采一些。」

「是該多采一些。」袁伯亦點頭道。

「不過,」望著清漪笑道,「你到底是個姑娘家,太辛苦了,何不早點找個人家,那舒家的女兒五月就要嫁了,你也該……」

清漪忽然立起身來,紅了臉,道︰「怎麼好好的,說這種無聊的話!」提了食盒,道︰「我趕著進山,先走了。」

說著便徑直出了院門東去了。

看她情急走了,袁伯對桑洛笑道︰「你覺得我說得可對嗎?」

桑洛亦有些臉熱,卻不接話,只道︰「我爹要種些芍藥,可有新盆與我兩個嗎?」

袁伯便不再多言,起身道︰「我去院內與你挑兩個好的。」

說著出門來至院內,到那西邊院牆之下揀了兩個小小的陶盆出來,對桑洛道︰「初撒種時,這等大小正合適。」

桑洛便接過,將銀錢遞與他。

「兩個小盆而已,不值什麼,拿去吧。」袁伯笑道。

「你每日辛苦,怎好白要你的。」桑洛道。

將銀錢放于他手。

袁伯便也不多言,自在收了。

「看你並不種花,那南牆邊的是何花?為何單單種了它?」桑洛又道。

袁伯望了望南牆邊那株矮木,默然一時,方道︰「此花名為鶴紅花。」

「倒不曾听聞。」桑洛道。

「鶴紅花開時,艷紅如火,」袁伯仍望向他道,「且能得千年不衰,是以有此名。」

「竟有這等奇花,莫不是有些言過了吧。」桑洛奇道。

「或許吧。」袁伯朗聲笑道。

桑洛既得了盆,便與他作別。

「那瑤夷山上藥草最盛,正好采摘。」袁伯對他笑道。

桑洛臉上一熱,只道聲︰「多謝。」

回至家中將兩個小盆交予父親,對父親道︰「我出去一下,可能回來晚些,爹先自己吃飯便好。」

「有何事,要這麼晚?」桑遠道。

「春日天晴,想到山里走走,路遠些,我盡量早回便是。」桑洛道。

「自加小心,早些回來吧。」桑遠點頭道。

「理會得。」桑洛道聲。

便出門向村東走去。

先至清漪家院外,听了听院內聲音,寂然無人語。

走至院門前,只見院門緊鎖,想是已經出了門了。

桑洛便往村口走去,一路出了村,過了大槐樹,徑直往瑤夷山中行去。

到得瑤夷山下,雖是初春,然而山中樹木多有吐綠納新的,已然是一片翠綠。

也有些早開的淡黃花朵,牽藤繞蔓,綿延開來,將山色烘得暖暖的。

桑洛四下里張望一回,然而山深林密,亦不知她在何處,便進山四處尋來。

正無可尋處,忽聞有人吹葉成笛,其聲歡悅。

忙循聲尋去,遠遠便見清漪立于一株灌木旁,還穿著先前那件翠綠薄襖,指尖輕輕拈著一片綠葉,正自吹著一曲。

桑洛欲上前與她相見,只是,若是她問起自己如何突然出現,這卻不好說得。

是以亦不上前,只在遠處靜靜听她吹來。

到底只是一片薄葉,清漪吹得一時,曲已至尾,提起身邊籮筐,往山上走去。

她邊走邊尋,遇見可用之藥草時,便停下來采摘,有時自筐中取出小鋤,細細連根挖起。

如今春日方始,藥草生長尚少,她行了多時,亦不過采得一些罷了。

走得累了,便在那山石之上,陽光照處歇息一回。

看看天色漸暗,黃昏將至,背好籮筐,收了小鋤,往山下走去。

正走著,看南邊一處黃花開得煞是好看,不覺多看了幾眼,腳下便少了留心,一腳踩空,摔倒在山路上,自己忙伸手抓住旁邊樹枝,穩住身子。

好在藥草不多,筐深藥淺,不曾撒出。

清漪扶了樹枝,站起身來,再走時,只覺腳腕生疼,想是傷了筋脈了。

復又坐下,用手去揉左腳腳腕。

桑洛在後,自然都看在眼里,此時見她如此,知是受了傷,忙走上前來,蹲子,道︰「很疼嗎?」

清漪陡然見一人出現,心中大驚,及看清是他,方才松了一口氣,奇道︰「桑公子,你怎在此?」

桑洛見她問起,一時躊躇,只頓道︰「我來山中游玩,偶然見你在此……」

清漪眼望著他,亦不再多問。

「腳怎麼樣?」桑洛又再問道。

「不礙事,只是扭傷了筋而已,坐一會兒會好一點兒。」清漪道。

桑洛亦不便幫她查看,便亦坐在她身側,道︰「那便休息一會兒吧。」

「你每次都是一個人來嗎?」桑洛道。

「姥姥年紀大了,不方便進山,我打小就在山里跑了,不礙事。」清漪道。

「姥姥總是對你很凶嗎?」桑洛頓了頓,又道。

「沒有啦。我做錯事的時候才會很凶。」清漪笑道,「我娘去世以後,只有姥姥一個人照顧我,對我雖然嚴厲些,我若生病時,她比誰都著急。」

「你娘、什麼時候去世的?」桑洛又緩聲道。

「我十一歲的時候。」清漪道。

「那、你爹呢?」桑洛道。

「他很早以前就死了,我沒見過他。」清漪道。

桑洛便不再問,道︰「天快黑了,你的腳怎麼樣了?」

清漪立起身來,走了兩步,道︰「已經好了,我們下山吧。」

桑洛看她眉尖微蹙,嘴角抿緊,分明尚在疼痛,上前攙住她,道︰「我扶你吧。」

清漪忙甩開他手,側開兩步,道︰「不用……」

情急之下,忘了腳上還有傷,這兩步踩時,已發出痛聲。

桑洛對她一揖道︰「並非有意冒犯,只是權宜之計,姑娘不要見怪才好。」

清漪望望他,輕輕點了點頭。

桑洛便上前仍攙住她,兩人並肩往山下走去。

然而山路崎嶇不平,又兼天色越來越暗,清漪傷了腳,自是難以快行,不覺心中有些焦急。

桑洛見她忽然疾走幾步,又不得不慢行,便道︰「我、背你吧。」

也不待清漪答言,將清漪負在背上。

「不可!」清漪道,伸手推他。

「若這麼走下去,怕天明時也到不了家,你是想和我在這山中過夜嗎?」桑洛笑道。

清漪聞言,收了手。

桑洛負起她,快步向山下走去。

這樣果然快得多了,不一時下得山來,負著她又走了一段,在大槐樹下將她放下,道︰「此處便進村了,你還走得嗎?」

清漪立于樹下,見他額上已然細細密密綴滿一層汗珠,歉然道︰「讓你受累了。」

「我每日勤練劍法,這並算不得什麼。」桑洛搖頭笑道。

說著仍伸手攙住她,進得村來,好在清漪家離村口不遠,不一時便望見家門。

只見姥姥正立于院門前向這邊張望,見他二人同來,陡地變了臉色,厲聲道︰「清漪,你自己沒腿,不會走嗎?」

桑洛上前向她一揖道︰「百里女乃女乃,清漪她腳受了傷,所以晚輩才……」

姥姥卻更是生氣︰「清漪?這名字也是你叫的嗎?」

桑洛方覺失言,忙道︰「晚輩失禮了。百里姑娘她在山中扭傷了腳……」

姥姥直瞪著他,道︰「她在山中扭傷腳,你怎會知道?」

桑洛一時語塞。

清漪走上前,道︰「姥姥,我不小心滑倒了,多虧了桑公子,你別怪他了。」

姥姥轉向她,厲聲道︰「快回家去!回頭再跟你說!」

清漪便向桑洛道︰「桑公子,今日多謝了。」

姥姥又厲聲道︰「還磨蹭什麼!快進屋去!」

清漪便一高一低,自己進了院門。

姥姥在外對她道︰「去屋里把藥草放好!」

清漪便背了藥筐,進了存放藥草的房間。

這邊姥姥回頭,直盯著桑洛看了一回,道︰「我早已說過,她已許了人家,你不許再來!也不許靠近她!」

「不知她許的是何家?」桑洛道。

「與你何干?」姥姥哼道。

「袁伯已經告訴我了,她並未訂得親事。」桑洛一揖道。

姥姥不想他有此一說,倒愣了一下,轉而又道︰「即便她未曾訂親,也與你無關!你早早死心為是。」

「不知老人家為何對晚輩這般偏見?我自會好好待她。」桑洛道。

「此時說得好听罷了!」姥姥哼道,「你速速離了我這里,再見你糾纏她,老身定不饒你!」

桑洛見她如此,此時不便再說,只道︰「她腳上有傷,還望老人家多多費心,晚輩告辭。」

「不用你費心就是了。」姥姥道。

桑洛便向她一揖,作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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