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家門,桑遠已備好飯菜,坐于院中候他。
見他進得門來,衣衫沾了好些泥土,臉上、手上都是劃痕,奇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桑洛卻笑望著他,道︰「爹,我想娶親。」
桑遠不由得一愣,道︰「這是什麼話?怎麼忽然說這個?」
「平日里你總說要讓我早些成親,今日怎麼不高興嗎?」桑洛仍笑道。
桑遠望了望他,道︰「可是那送藥的姑娘?」
桑洛點點頭,眉間眼中皆透著笑意。
「她是誰家的姑娘?」桑遠道。
「是村東百里家。」桑洛道。
「卻是她?」桑遠沉吟道,「听說那家只得一個老人並一個姑娘,那老人極是難相與……」
「孩兒此生,唯願以她為妻,」桑洛望著父親道,「無論何事,必要成之!」
對桑遠深深一揖,道︰「還望爹你成全孩兒。」
桑遠見他如此,嘆道︰「既如此,明日我便請人去提親便是。成與不成,再說吧。」
桑洛立起身來,微笑滿面,對桑遠道︰「多謝爹。」
「平日里要與你說親,你只當不聞,如今卻這般性急。」桑遠搖搖頭微笑著,亦立起身來道,「先吃飯吧。」
桑洛便與他同入屋內。
晚飯過後,父子兩于燈下說些閑話。
次日桑遠果然請了媒人,備了聘禮,去至村東百里家門。
桑洛便在家中等候。
只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桑遠便已回轉。
桑洛看他面帶慍怒,便知事果不諧。
桑遠進得門來見了他,只道︰「那老婦人果然厲害,嘴上竟毫不留情面!」
「究竟如何?」桑洛道。
「爹再為你另尋別家罷了。」桑遠道。
「姥姥究竟怎麼說的?」桑洛道。
「進門只方報了家門姓名,已然不快,媒人好話說盡,一概不听。」桑遠道。
「爹沒有跟她沖突吧?」桑洛道。
「也沒特別說什麼,只是不允。」桑遠道,「言語之間,倒是說你……」
「說我什麼?」桑洛道。
「你是不是常去找她家的姑娘?」桑遠道。
桑洛躊躇不語。♀
「雖說這里小村小門,不比城鎮中高門宅院,你也太隨意了,難怪人家說你。」桑遠道。
「是,孩兒知道。」桑洛只應道。
「既然人家不願意,我自會與你再尋別家,你且耐心些。」桑遠道。
「爹不必別處去尋,除了此家,我斷不願意。」桑洛卻道。
桑遠望了他片刻,嘆道︰「且過些時候再說吧。」
「爹你受累了。」桑洛點點頭道。
「我不過白挨兩句說,也沒什麼。」桑遠搖搖頭道,「不過……」
看了看他,頓道︰「你要真想娶她家的姑娘,怕不是那麼容易啊……」
「總會有辦法的,爹你不必擔心。」桑洛道。
桑遠微微點點頭,起身道︰「我有點事,去街市走一遭,你自忙你的吧。」
桑洛便應承,道︰「爹自加小心。」
桑遠點點頭,自出門而去。
桑洛便自在家讀些閑書,亦不出門。
次日,桑洛晨間練完劍法,便出門往瑤夷山去。
這次卻未至山上,只在途中等候。
清漪尚未來至,便自袖中取出長笛,立于山野之中悠悠吹起。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方見清漪遠遠走來。
桑洛迎上前去,走至近前,望著她,笑道︰「今日怎地這麼晚?」
「是你太早了。」清漪亦笑道。
桑洛上前輕輕握住她雙手,柔聲道︰「姥姥沒說你什麼吧?」
「昨天、姥姥對你父親、說了些不好的話……」清漪頓道。
「不要緊,爹都告訴我了,他並不介意。」桑洛道。
「姥姥她,果然並不同意……」清漪又躊躇道。
「我自會想辦法,你不必憂心。」桑洛笑道,「走吧,我陪你上山。」
「好。」清漪亦笑著點頭。
桑洛便接過她背上竹筐,牽了她,兩人同上山去。
采得累時,便在那山石之上坐著略歇一回。
桑洛將長笛取出,吹奏新曲。
「從前只覺笛聲單調無味,不想你竟吹得這般好。」清漪道。
「你若喜歡,我亦教予你,如何?」桑洛道。
「自然好。」清漪欣喜道。
桑洛便將吹奏之法一一說與她,清漪試著吹奏一回,只略得一二罷了。
「看你吹時只覺簡單,原來亦是難學。」清漪笑道。
「七弦琴如此難學,你皆會得,笛之奏法最是簡單,稍加練習,自會好的。」桑洛道。
兩人再練習一回,只怕誤了天色,便仍去采摘藥草。
黃昏時分,下得山來,仍回村中。
尚未至清漪家門前,已遠遠見姥姥在院門前張望。
見他二人同來,臉上慍怒,卻並不作聲。
待二人走至門前,對二人道︰「都進來。」
自己先轉身進了院門。
桑洛便與清漪同進了院中。
「去,把院門關好。」姥姥對清漪道。
清漪便依言將院門合上。
桑洛將盛了藥草的竹筐亦置于一旁,與姥姥一揖,道︰「姥姥。」
姥姥卻並不理會他。
只對清漪道︰「去取醫書來。」
清漪便進屋取出一本書來,遞與姥姥。
姥姥卻也並不伸手來接,只對清漪道︰「跪下。」
清漪聞言,愣了一回。
「還不跪?」姥姥厲聲道。
清漪便依言跪于院中石上。
桑洛見狀,對姥姥一揖,道︰「姥姥,不知清漪她做錯何事,為何罰她?」
「平日里不好好修習醫術,持家修身,卻在外與他人私會,這豈是好人家女兒所為?還不該罰!」姥姥道。
桑洛走至清漪身旁,亦跪在她側旁,對姥姥揖道︰「晚輩待清漪,一片赤誠,還望姥姥垂憐。」
姥姥冷眼看他,道︰「藥草已送回,你可回去了。」
桑洛仍跪于地,道︰「我與清漪皆是真心,姥姥您別怪她。」
姥姥輕哼一聲,對清漪道︰「把書放下,去打一盆水來。」
清漪便放下手中書本,去廚房打了一盆水來。
「跪下,將水端平。」姥姥道。
清漪便跪于原處,端著水。
桑洛卻將清漪水盆取過,自家端著,對姥姥道︰「姥姥要罰,只罰桑洛便好。」
姥姥卻不答言,只拿眼望著清漪。
清漪便去桑洛手中取回水盆,自己端著。
「你若再多說一句,我便讓她多跪一日。」姥姥冷聲道。
「桑洛有何不到之處,姥姥告訴我,我皆改過便是,只望您成全我和清漪。」桑洛道。
「你並無不到之處,只是我們寒門小戶,高攀不起。」姥姥道。
「我與清漪已有約定,今生今世,絕不相離,姥姥您可放心。」桑洛長身揖道。
「你若再說時,她只怕三日也不能起來了。」姥姥卻仍冷聲道。
桑洛見她仍是如此,便道︰「姥姥全然不听,桑洛便在此相陪便是。」
姥姥見他這般,直盯著他,道︰「你最好快回家去,不然,哼……」
「您老饒了清漪,我自回家去。」桑洛道。
姥姥立起身來,道︰「那我便去尋一個能帶走你的人!」
說著便往院門走去,桑洛見狀,忙起身來攔在她前面,無奈道︰「好,我現在回去。」
望了一眼尚跪在院中的清漪,打開院門,踏門出去。
姥姥在後,隨即將門合了。
只听院內,姥姥道︰「將水端好,不許灑出!跪到明日早間才許起來!」
桑洛立于院外,亦並不離去。
姥姥在內又道︰「你只在我家門前這樣,叫別人見了,好說我家教無方,說她水性輕狂嗎?」
桑洛默然半晌,只好轉身回轉家門。
進得自家院門,亦不進屋,只在那院中跪倒。
桑遠見他如此,奇道︰「你這是怎麼了?」
「我不能說服姥姥,只好在這里陪她。」桑洛道。
桑遠便知與那百里家有關,嘆道︰「你這是何苦!她家不過是尋常人家,以你的人品相貌,便尋個好十倍的,亦非難事,何苦這樣?」
桑洛道︰「爹,以後再別說這樣的話了!世上自然有比她好的,只是孩兒此生,只此一人,別人如何,皆與我無干。」
他自跪在那兒,晚飯時桑遠來叫,亦不起來。
看看夜深,桑遠又來拉他,他只道︰「爹你自去睡吧。」
夜里桑遠又出來勸得兩回,他還只是跪著。
桑遠無奈,便隨他去,亦不再來勸他。
桑洛在院中直跪到天明,方起身來,亦不進屋,出了院門,直往清漪家去。
因跪得一夜,膝蓋疼痛,走得慢些。
到得清漪家院外,立于牆外細听一回,並無一聲。
爬上牆頭,伸頭往里一看,清漪還跪在院中,手中還端著那盆水。
端了這一夜,手兀自微微發抖,看她臉色亦是蒼白,緊咬著嘴唇,勉強跪直身子。
不想姥姥竟真這般狠心!
桑洛在外不由心中酸痛,下得牆頭,就要去推門。
手剛觸及門沿,又縮了回來。
默立一回,終轉身回至家中。
次日晨間,只怕清漪今日要去山中,便至村外等候。
然而候得多時,並不見清漪蹤影。
如此過得三日,皆不見清漪出村來。
知是姥姥怕他二人在外私會,已禁了她去山中采藥了。
桑洛便又來至清漪家院外,只是亦不走近,遠遠立于樹下望著清漪家方向。
望了多時,並不見有人出入。
時將近午,方見姥姥挎了個籃子,出門往街市去了。
桑洛看她走遠,方上前輕叩院門。
院門開時,正是清漪。
幾日未見,她臉色依然蒼白,身形愈顯消瘦。
然而,見了他,卻對他微微笑道︰「你來了。」
桑洛默然望她一回,柔聲道︰「膝蓋還疼嗎?手怎麼樣?」
「已經好了。」清漪笑道。
桑洛進得院中,掩上院門,將清漪擁過,啞聲道︰「姥姥平日對你,皆是這般嚴厲嗎?」
「也不是,特別生氣的時候才會。」清漪道。
桑洛沉吟一回,輕聲道︰「清漪,跟我走吧。」
清漪一驚,立正身子,道︰「什麼?」
「姥姥若要我改的地方,我自會盡皆改過;要我做什麼,我亦會想辦法做到;可是,她如今只折磨你!這不行!」桑洛拉過清漪手,道︰「如今只有你隨了我去,方能成得此事。」
清漪抽出手來,搖頭道︰「不可!這萬萬不可!」
「你不信我嗎?」桑洛道,「還是,你後悔了?」
「不是!」清漪又搖搖頭,沉吟一回,道︰「姥姥她如今這般年紀,其實身體已然不大好了,是不能離人的……」
桑洛亦沉默不語,半晌,緩聲道︰「那便再慢慢想別的法子。」
清漪點點頭,忽又道︰「你快走吧,姥姥回來見了你,又要生氣了!」
桑洛點點頭,道︰「那我先回去。」
清漪又道︰「這陣子,先別過來了……」
桑洛默然不語,半晌道︰「我會再想辦法的。」
拉開院門,回頭又望一眼清漪,清漪微微笑著,柔聲道︰「快回去吧。」
桑洛方提步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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