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蘇念 第三十章 桑家門聘媒提親事 百里家索聘三生草(下)

作者 ︰ 弦月西樓

此後幾日,桑洛便只是夜間飯後悄然至清漪家院外,默立一回,听院內一老一少時有應答,皆是尋常家話。

思量得幾日,並無頭緒。

這日晚間睡時,忽模到懷中一物,取出看時,卻是袁伯贈予的那顆鶴紅花種子。

默看片刻,想那袁伯言語之間似乎與姥姥頗有些淵源,何不去請他說說。

心下有了主意,次日晨起便早早地來至袁伯家中。

袁伯見了他,只笑道︰「進來吧。」

桑洛便進屋,二人對面而坐。

「這麼早就來,可有急事?」袁伯道。

「袁伯與清漪姥姥,可相熟嗎?」桑洛頓道。

「常有些往來罷了。」袁伯道。

「如今姥姥她、拒了媒人、推了親事;無論我說什麼,只是不听;又只對清漪施以嚴罰。不知我究竟何處不對?」桑洛道。

「並非你不對。」袁伯搖搖頭道。

「那究竟是為何?」桑洛道。

「你且莫問,我今日得閑,去百里家走一遭吧。」袁伯道。

「如此,多謝了!」桑洛起身一揖道。

「你先不忙謝我,成與不成,尚在兩說。」袁伯立起身來,道︰「既要去,便趁現在。」

桑洛亦起身,二人出得門來,行得一段,在街前作別。

袁伯自往清漪家去,桑洛便回家中等候。

候得一個多時辰,仍不見袁伯到來,心中焦急。

立于院中,袖中取出長笛,吹得幾聲,皆是雜亂,復又收了。

又過得半個多時辰,方見袁伯進得院來。

桑洛忙迎上前去,急道︰「如何?」

袁伯看了看他,搖頭嘆道︰「清漪姥姥,要我別與她尋親,只要農家實誠本分之人。」

桑洛聞言,默然不語。

袁伯拍拍他肩,道︰「且莫心急,再想想別的法子吧。」

說罷,與他作別,桑洛將袁伯送出院門,回至屋中,坐于桌旁,苦思良策。

然而,白日夜間,苦思百遍,無有出處。

這日,正在院中吹弄笛聲,忽聞得敲門之聲,開門看時,見周至在門外。

周至見了他,遞與他一張小箋,對他笑道︰「清漪姐姐讓我給你的。」

桑洛忙接過,周至已跑走,回頭又對他笑道︰「先生有信,也可以給我。」

說罷,跑過街角,不見了蹤影。

桑洛忙拆開看時,上書一句︰「明日瑤山,西門出。」

桑洛心中領會,次日早早便起來,自村西出得村來,來至瑤夷山下等候。

候得多時,不見她來,便將長笛取出,悠悠吹起。

一曲未終,見清漪身著一件翠綠衣衫,背著竹筐,往這邊走來。♀

遠遠見了他,揚起手來,笑著跑至跟前,道︰「等了很久嗎?」

多日不見,袁伯之事,又怕姥姥怪責于她,心中正憂慮她不知如何,如今見她,卻歡悅精神,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氣。

拉過她手,柔聲道︰「姥姥沒有再責罰你吧?」

「沒有。」清漪笑道,細看他一回,卻蹙眉道︰「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並沒有。」桑洛卻道,「今日怎地讓你出來采藥?」

「這段時日皆不曾出來,昨日有幾味藥草已然用盡,是以讓我今日進山采摘。不過……」

說至此處,清漪頓了下來,望著桑洛,道︰「不許我見你。」

「如今已然見了。」桑洛笑道,「快上山吧。」

清漪點點頭,兩人便上得山來,尋找藥草。

歇息之時,仍將長笛取出,將吹奏之法一一再說與她。

清漪演練幾回,漸漸有些曲調了。

天色晚時,兩人下山回村,一東一西,自回各自家中。

此後幾日,也便如此在山中相見,同采藥草,共演笛聲。

這日,兩人采完藥草,下得山腳,行得片時,卻見一人躺倒在路邊。

忙上前探看時,卻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衣衫已有幾處劃破,雙目緊閉,已然昏迷不醒。

清漪自袖中取出四方絹巾,覆于他手腕之上,與其把看脈象。

診看一回,對桑洛道︰「是急癥,先將他帶回家中,再行醫治。」

桑洛便背起那人,兩人同回。

回至清漪家中,卻不見姥姥。

清漪讓桑洛將此人背進外屋、置于榻上。

自去取來針包,將針取出,扎于那人內關、水溝、足三里、合谷等幾處穴位。

取下針後,又去抓取藥草,將藥熬上。

一服喂下,不一時,那人醒來。

睜眼見二人,忙起身拜謝。

一時立身不穩,桑洛忙扶住他,仍與他躺好。

「你此癥甚急,好在別無凶險,只是需靜養幾日。」清漪道。

那人卻仍掙扎起來,對二人揖道︰「多謝相助。不敢多擾,這便告辭。」

「你身體尚虛,行走不得,且暫歇幾日,無妨。」清漪道。

那人走得兩步,復又歪倒,無奈,只好復又躺回榻上。

清漪忽憶起,天色已這般晚了,姥姥怎麼還未回轉。

又想起,姥姥若回來見了桑洛,又是一場氣。

忙對桑洛道︰「你快回去吧,免得姥姥回來見了你!」

桑洛卻對她道︰「無妨,我在此照應。」

「這怎麼行!」清漪急道。

「你別急,我自會與姥姥說明。」桑洛笑道。

清漪見他如此,只好暫先作罷,對他道︰「你在此看護,我去尋姥姥回來。」

說罷走出門去,卻聞得院中一聲呵責︰「清漪!你好大膽子!」

正是姥姥回轉,在外已然听見兩人聲音,進得屋內,直瞪著桑洛,道︰「你還敢來!」

桑洛上前一揖,道︰「姥姥,可安好?」

「不要你假惺惺!快離了我家!」姥姥哼道。

「今日有人病急,長離他只是幫一下忙……」清漪在旁忙道。

姥姥聞言、轉過頭來,怒瞪著清漪,道︰「你叫他什麼?!」

清漪方察覺自己失言,一時無語。

姥姥還待再說,忽瞥見榻上之人,臉色立變!

那人正半坐起身,見了姥姥,亦是臉色大變。

姥姥直盯著那個人,又慢慢走近,細看一回,突然伸出右手,手直顫抖,指著那人,道︰「你、竟是你!」

那人一時不穩,滾下榻來,忙又支撐爬起,勉強向姥姥揖道︰「娘!」

姥姥呸了一聲,渾身微微發顫,怒道︰「誰是你娘!」

那人面現慚愧之色,一時無語,片刻忽抬頭望著清漪,道︰「她是……?」

姥姥見他眼望著清漪,側身擋住他視線,道︰「她是誰,與你無關!」

此時細看那人,衣衫破舊、滿面塵土,忽冷哼道︰「你也有今日?」

那人低下頭來,面上漲紅。

姥姥哼道︰「真是報應!」又提了聲音,道︰「還不快滾!」

那人便搖搖晃晃往門口走去。

清漪桑洛二人不明所以,然見那人實是難行,清漪便對姥姥道︰「他急病未去,此時離去,只怕不妥。」

「他早該喂了野狼!」姥姥啐了一聲,又對那人厲聲道︰「快滾!」

那人卻直望著清漪。

姥姥擋到清漪前面,道︰「快滾!」

那人方慢慢捱出門去。

清漪便望向桑洛,桑洛跟出門去,將那人復又背起,出了清漪家門。

本欲帶回自家,轉念一想,卻將那人背往村西,敲開袁伯家門。

袁伯見他這麼晚來訪,又背了個衣衫破舊、看似病急的人,奇道︰「他是你熟人?」

桑洛進屋將那人置于榻上,對袁伯道︰「你不認得他?」

袁伯聞得他問,將那人細看一回,搖頭道︰「未曾見過。」

桑洛不禁有些失望。

「看他病成這樣,你不送他去醫館,背到我這里來做什麼?」袁伯道。

桑洛便將方才之事,略說與他。

袁伯听了,亦是詫異,再將那人細看一回,道︰「莫非他是……?」

「是誰?」桑洛忙道。

「你是、清漪的爹?」袁伯對那人道。

桑洛大驚。

那人正坐立不穩,正靠在榻上,見袁伯如此問,卻輕輕點頭,道聲︰「慚愧!」

袁伯亦點點頭,道︰「難怪!」

「究竟怎麼回事?」桑洛在旁道。

袁伯望了望他,嘆道︰「原本此事不該說,如今,你也該知道知道了。」

「還望直言!」桑洛直盯著他道。

袁伯望了那人一眼,緩緩道︰「清漪家原本並非此間人氏。清漪姥爺便姓百里,在隱州城內開了一家藥鋪,濟世活人,頗有名聲。膝下無子,只得一女,自小便教她詩書琴畫,醫藥之事,亦是精通。此人……」又望了榻上那人一眼,那人只是默然無語,于是又道︰「此人當時,不過是個落魄秀才,父母亡去,無力安葬,自賣其身。清漪姥爺憐其尚有幾分才華,與他銀錢,教他安葬父母,好生讀書。他既得了百里家相助,便常有來往,與百里家小姐結下情緣,一朝聘媒,成婚成家。」

「這本是好事,後來如何?」桑洛點頭道。

「此後,此人科考順利,一路進了京、中得二名榜眼,兩年未歸。及回時,卻只寫下一紙休書!」袁伯道。

桑洛聞言、心下大驚,道︰「這是為何?」

袁伯再望那人,那人只是低著頭,並不言語。

「世間皆以仕途為貴,那百里家不過是醫藥商事,當日落魄之時,自是感戴恩德,一朝得勢,卻嫌商家之名難登大雅,在京中,已另娶了官家小姐,那時清漪尚在襁褓之中。」袁伯嘆道,「那百里家雖只是醫藥商家,卻也重清譽,如今遭這般羞辱,又怕女兒難以做人,是以收了藥鋪,遠遠避至此間……」

「原來如此!所以姥姥才對讀書之人深惡痛絕!」桑洛點頭道。

「這還未完。」袁伯道,「此人聞道百里家盤了鋪子,只道家財有他一份,竟又尋至這落葉村,大鬧一場,清漪姥爺受氣不過,一場大病,行醫一生,卻未能救得自身。清漪的娘愧悔一生,也早早便去世了,只姥姥一人照顧清漪長大,如今見了此人,怎不痛恨!」

桑洛聞得此言,怒目看向那人,道︰「你真白白玷污了聖人之名!」

袁伯走至桑洛身側,拍拍他肩,道︰「你如今當明白姥姥苦心,別怪她。」

「桑洛怎敢。」桑洛嘆得一聲,又對袁伯道︰「如今清漪家不知是何情形,我得去走一遭,此人便先托付在此,有勞了。」

「去吧,且讓他在此便是。」袁伯道。

桑洛便急急作別,往清漪家趕去。

到得清漪家,只見院門緊閉。

抬手叩門,聞得姥姥聲音,道︰「誰?」

桑洛在外報了姓名,姥姥厲聲傳來︰「誰許你來?」

桑洛不知里面是何情形,又再叩門。

不想姥姥竟真打開門,讓進他來。

及進院中,立時便見清漪又跪在院中。

桑洛走至清漪身旁,跪于一側,對姥姥道︰「姥姥,您別怪清漪。」

「你若再無理糾纏,只怕她會更多苦楚。」姥姥哼道。

「清漪的爹確是背信棄義,十惡難贖,然桑洛定非輕諾之人,此生絕不有負!」桑洛望著姥姥緩聲道。

「你這是哪里听來的?!」姥姥驚道。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清漪亦側頭望他道。

桑洛對清漪點點頭,直望著姥姥,又道︰「袁伯都告訴我了,那個人就是清漪的爹。他當年所作所為,我已盡知。」

「好、好!」姥姥點頭道,「你既已盡知,就當知道,我絕不會將清漪許你!」

「姥姥,我對清漪之心、生死不悔、日月可鑒!」桑洛道。

姥姥听罷此言,默然望他一時,哼道︰「生死不悔?」

「是!」桑洛重重點頭道。

「那你須與我一樣聘禮!」姥姥道。

「是何聘禮,姥姥但說無妨。」桑洛喜道。

「我這聘禮,卻是難得,你可辦得到嗎?」姥姥道。

「無論如何難得,只這世間所有之物,桑洛必然與你辦到!」桑洛道。

「好!你便上那天齊山頂,與我摘下一株三生草來,我便將清漪許你!」姥姥道。

桑洛尚未答言,清漪已然出聲,驚道︰「姥姥,不可!」

「他既說了與你生死不悔,如何不可!」姥姥對清漪道。

「姥姥、你這是、真要他……去送死不成?」清漪急道,聲音中已帶泣聲。

「這是何物?清漪你為何如此?」桑洛在旁奇道。

清漪側身拉過他,忽又放開手,道︰「你、回去吧。以後、我們都不再見了!」

「清漪,這是為何?」桑洛驚道。

又轉頭對姥姥道︰「那天齊山是何處?三生草又是何物?」

清漪立起身來,道︰「你別問了,快走吧!」

「那天齊山便在這落葉村,只因它高聳入雲,與天同齊,便喚作天齊山。」姥姥道。

「可是在村中亦能望見,那座最高的山脈。」桑洛道。

「正是。」姥姥點頭道,「天齊山頂生長著一種五寸之草,名喚三生草,四季常青。這落葉村中,但凡有人欲提親聘媒,必以此物為信!只因欲摘此草之人,多殞命山崖之下,投胎轉世去了,是以有此一名。如今之人皆貪生怕死,已然棄了古法,我百里家卻不能罔顧!」

「原來如此,」桑洛听罷,點頭道,「既有此草,桑洛必去采來!」

「那天齊山險峻難攀、你、你是要白白去送死嗎?!」清漪在旁急道。

「清漪,」桑洛側身望她一回,柔聲道,「我既允了你,終此一生,絕不相棄,就一定平安回來,你且等著我就是!」

說罷,對姥姥一揖,出門而去。

清漪追至門前,姥姥卻拉住她,道︰「他不過說說罷了,難道真去嗎?你這個傻姑娘!」

清漪回身對姥姥道︰「姥姥,你……」

桑洛在遠處已隱約聞得姥姥之言,也不理會,看看天色,先回轉家中。

次日一早,天色微亮,將佩劍帶在身上,至父親門前,跪拜于地,叩得三下,方起身出門,直往天齊山而去。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絳蘇念最新章節 | 絳蘇念全文閱讀 | 絳蘇念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