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 萬丈紅塵(8)

作者 ︰ 花柒寒

()章節名︰萬丈紅塵

親眼看著恆越從壇里舀起一勺子酒盛酒葫蘆里,這才滿意將手里叮當作響銅錢擱了櫃台上,佝僂著背釣魚翁提著酒葫蘆臨走時還不忘著念叨,「前些天啊,還有幾個道士來我這買魚,給了我些鬼畫符保平安,說是帶著就能得神仙庇佑呢!太瞎扯了,那神仙要是天天管人間這瑣瑣碎碎閑事,也太沒意思了!我說啊,天天一壺酒!給我神仙也不換吶」

長陵笑,收拾著賬本突然問了一句,「阿越,你預備什麼時候回去?」

「回去?」恆越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長陵說是回天庭事,「才來人間不過幾年罷了,怎麼?你覺得無趣,想回去了?要是這小城你呆厭了,我們換個地方就是。」

「倒不是這個意思。」長陵低聲喃喃了一句,搖著頭,也不再提了。

鶯飛草長時節,就是牆角里從沒讓人悉心照顧野花也冒了頭,淺紫顏色悄悄生長陰影里。太陽暖得人昏昏欲睡,街上是熙熙攘攘人群,清閑時,長陵忽而想起了舊事。

恆越生來便是北海一條龍,而他長陵,修了太久道,做了太久仙,連著自己都忘了,他曾經是個人。他曾經,是這個下界為普通,會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人。

印象里事早已經模糊了,只記得年幼時孤苦無依,衣衫襤褸,臨著要餓死時候讓人救了。由人牽著,爬過高高山,累得幾乎趴石階上一步也走不動,就到了求仙問道師門。凡人總對九天之上神祗崇敬有加,不惜窮一生也想得窺天道,于他來說,仙這個字,實過于遙遠。師父將他撿回來只當是積善罷了,給他一日三餐。他資質愚笨,怎麼也不是修仙料,也就只閑暇時看看經書,僅此而已。

師門里也有術法精進,常下山除妖,回來時他也湊過去听些趣聞,只是心里從未當一回事只要有瓦片遮頭,不至流離挨餓,已是萬幸。匆匆一百五十年,待到整個門派里他熟悉人都化成一黃土,鏡中滿臉溝壑竟逐日回復舊時容顏。他已然知曉,自己再非凡人。

步履蹣跚師佷拄著拐杖顫巍巍地低頭他跟前問,「師伯如今已修得半仙之體,可有法門相授?」話音剛落,又忙補充了一句,「還請師伯念與我師父數十年情誼……」

他听聞,只沉默,十幾年也有人這樣問他,同樣是師門里晚輩。道法不差,心氣頗高,百年修行妖類也不敵他手中長劍,臨到死前怎麼也不服一生耽于修仙,竟不過還是如此結局。

他搖了頭。

後來就听聞,那位師佷不肯信服,只當他是無意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將師門里煉制丹藥書冊都細細看過,從各地搜羅奇異草藥整日將自己困守煉丹爐前不知是吃了什麼,腸穿肚爛,死相可怖。

這仙,他實修得湊巧。

自入師門百余年,他便再無喜、再無怒、再無哀、再無懼、再無愛、再無惡、再無欲心下清明,無求無欲。連著太上老君見他頭一面,都說一句,「未歷劫數便登仙界,當真少有。」

他生而如此,這萬丈紅塵,他從不曾惦念過。而他不知,恆越這一腔深情,還要紅塵里,與他輾轉多久,才肯罷休。

泰興樓里來了個唱曲姑娘叫阿沅,生得冰肌玉骨,縱素紗掩面也看得出容貌出眾。彈得一手好琵琶不說,唱曲如天籟,婉轉著勾人心,常听得人潸然淚下。

恆越素來愛湊熱鬧,本還以為他當會有興趣,可長陵問起時,他卻說,「早早就去看了一眼,不過是只夜鶯,唱曲好听也沒什麼可奇怪。」

真是話不能提人,天還沒黑時候,夜鶯就找上了門。進了鋪子里,話都沒說就先跪下了,恆越不由驚了驚,趕緊把她扶起來,「阿沅姑娘,這是做什麼,有話便直接說。」

「我是從京里來。」她說著,又頓了頓,睜著一雙帶淚眼看向長陵,「我尋人,尋了百年也沒有結果。想……請上仙替我卜一卦。」

末了還補一句,「是……遲陌公子讓我來。」

恆越突然起了興致,「原來是那兔子管閑事,你與他相識很久?」

阿沅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只是早年京城為他唱過一曲,跟他說了些舊事。當天夜里他來找我,說紅線既斷,百年輪回已過,勸我不必再等。可我不死心,就索性離京上路,想著就是踏遍這山河也要找到他為止後來遲陌公子傳書于我,說長陵上仙此地,讓我不妨來踫踫語氣。若是能得上仙替我卜一卦,說不定我可以找到他。」

長陵打量她一番,問,「你與他百年前相守也不過五年,何必把自己余生都賠進去?若是潛心修煉,他年未必不能成仙,可你若執意卜這一卦,則極可能修行毀、打回原形便是如此,你也無悔?」

「自然不悔。」阿沅是笑著說,笑里還有幾分欣然,「成妖只是一時偶然,既有緣來人世覓得一條至死不渝紅線,就是做回一只讓人野鳥又有什麼所謂。」

至死不渝。

長陵听著,忽而頗有深意看了一眼恆越,沒想正對上恆越眼神,撞一起視線里好似灼燒了什麼,讓他心頭不由焦躁起來,趕緊垂了眸。恆越見他這樣,忍不住揚了唇角笑笑,眼里藏不住滿腔意氣。

其實這事簡單,壓根不用長陵大費周章卜卦探算,只能說遲陌術法低微罷了,便是恆越、敖錦,掐指一算也能知道。既然她話說到這份上,也無意瞞她,長陵說道,「你找人就這城中,他幾經轉世,音容相貌都已改變,只怕不能讓你一眼認出。要是有緣,半年內你應當能找到他。」

阿沅簡直不能置信,「就城中?」

長陵淡淡點頭。

阿沅立時就怔當下,失了神眼悄無聲息地落下淚來,連著整個身子都顫抖。對著恆越與長陵不知謝了多少次,滿面妝也哭花,走時候幾乎是又笑又哭狂奔而去,好似恨不能一夕將這一座城每個角落都細細找遍。

待她離去好一會,恆越才問,「當真會修行毀,打回原形?」

長陵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忽而摩挲起手里銅板,微微蹙眉,「像她這樣性格,把感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讓她拿命去換都是情願。說修行毀都是輕,瘋癲起來,說不準灰飛煙滅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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