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心念執惘
滄則走了，恆越也不了，遲陌輪回中一次次變成陌生模樣，敖錦頭一次覺得，人生真是索然無味。終日碧雲山里與止水打發時間，老頭跟他都替恆越惋惜，但命數難改，只能認了恆越死得其所。
現下倒好，連紅裳都要走！
敖錦看著眼前倔強妹妹，不由地一問再問，「真不再考慮了？」
紅裳自小就喜歡跟著他，牽著他手喊大哥，像個粉雕玉琢小瓷女圭女圭一般乖巧。那時他意氣風發，不論是天上地下，只要她想要，一概都要送到她面前為止。父王常說，這丫頭又任性又驕縱，全是他慣出來。他還是那般無所謂樣子，東海公主，他敖錦妹妹，有什麼寵不得慣不得？真是出事了才知道，生生害了她。
碧雲山滿山青蔥，蒼柏綠樹，紅裳一襲絳色長裙讓風吹得裙角拂起，格外顯眼。她將亂發別耳後，珊瑚紅耳墜搖曳發間，揚著頭應說，「不用再考慮！」說著，轉身對著靜候一旁止水躬身行了一個大禮，「請開始吧。」
敖錦不忍心看，一個人提著酒壺走了。
有些事情真是說不清，本以為紅裳歷經百年吃了苦頭，也該能放下了。誰知道她這樣決絕，竟願意拿自己九千年修為換得止水用窺天鏡看一眼那頭惡蛟轉生到何處！九千年修為啊，不管她造化如何，都只剩下一年壽命簡直就是尋死！怎麼也勸不住！一雙淚眼朦朧都是心酸問他，守著一根斷了紅線再過上千年、萬年，又有什麼意義？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滿心都是苦澀。
找了個平坦石頭坐下，敖錦長嘆了一聲，視線不由得又落了自己腕上。
守著一根斷了紅線過下去，當真是太難，無怪阿沅人世里尋尋覓覓，無怪恆越寧死也不肯苦撐，若不是自己身兼東海重責，也未必不會隨了遲陌而去。
遲陌。
每念一次這名，那根看不見紅線就仿佛緊緊勒住他手腕，將他囚禁一方悔恨牢籠中，無可自拔。
敖錦扯了唇笑笑，將壺中美酒傾倒口中，還是熟悉辛辣味，灼燒著呼吸。
如今啊，就是釀酒人都不了，酒是總有一天要喝完。
等恆越酒都喝完了，只怕天下再也沒有能入得他口美酒，到那時，就索性不喝酒了吧。敖錦就這麼想了想，又忍不住搖頭笑笑。
距上一次使用窺天鏡已過去兩千年，止水想著，就是那一年他強行窺天，人間將那人魔魄尋回也就是那會，他遇上了敖錦和恆越。
其實不論仙神還是凡人，執念太重往往都落不得什麼好下場，可道理說得清，攤上了自己劫也是無可奈何。敖錦也問他，難道用一次窺天鏡就非得拿紅裳九千年修為來換？規矩不是他定，是天定每個人都有自己命途，要遇上什麼人，歷經什麼事，那都是早早定好。你想要無端端插進去，就得拿點什麼跟天去換。
何況于紅裳來說，這樣了結，未必也不是好事。
將紅裳領到窺天鏡前，止水只使了個眼色，「拿手模上去，想著你要找人。」
紅裳看了看這面青玉一樣嵌山岩之中鏡子，鏡下有一汪碧水，水中生出青綠藤蔓將鏡緣交纏。她理了理思緒，小心翼翼地踏過水面上，緩緩將手伸出去，踫到鏡面那一瞬間，整個人竟都不受控懸浮起來，眼前倏地白茫茫一片。眉心處突然一陣刺疼，紅裳忍不住拿手去捂，好幾次幾乎要現出龍形，緋紅微光縈繞她周圍，卻被鏡中白霧一點點打散。
止水笑呵呵說了一句，「莫慌。」
紅裳這才穩了穩，任由著窺天鏡將她一身修為索取殆，仍是極力睜著眼，試圖從那團白霧里看出點什麼來。
片刻過去，窺天鏡里漸漸現出了人間景象。屋舍村莊都是簡陋，不像是繁華地。一圈土籬笆圍了三兩只公雞，還有一片菜地，灰白牆上掛了只竹籃子，男人從屋里走出來，順手撒了些谷米院里紅裳驚得睜大著眼楮說不出話來。
止水點頭笑了，是她要找人了。
然而窺天鏡畫面還繼續。
正這時有女子從外面回來，素衣素面，卻是難得淑雅，手里提了兩只野兔男人面前炫耀了一番，神情溫和，舉止親昵。任誰一看，也知是夫妻。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灶台忙活，唇角彎起，眼中滿足。許是興起，女子微微勾了勾手指，油鹽醬醋俱都懸空中自由斟酌落入鍋中竟是只妖。男人也不閑著，揮指一點，兩只野兔兔皮便成了一條灰白相間圍脖。他忙用圍脖將女子套住，拉到了自己懷中，親吻她額際，整個畫面都仿佛和了蜜一樣溫馨甜美。待三盤菜出鍋，兩個人便前後踏進廳里，四方木桌整整齊齊擺著兩幅碗筷，灰白牆上還有一個「喜」字翻著邊角，看來是有些年頭了。
紅裳一言不發，將種種細節映入眼中。
到此，窺天鏡倏地一暗，只照得出紅裳一張蒼白臉。
止水說不出什麼相勸話，只能由得她一個人靜一靜。她是真堅守了太久，凡間找了又找，又拿九千年修為交換，如今這樣結局，誰還能說出什麼安慰話來？搖了搖頭，還是只嘆息著就走了。
其實，也不是沒料想到。
紅裳俯去，捧了一手清水洗了洗臉，試圖讓自己鎮定些。
早前總想著，天帝令他生生世世輪回畜生道，他就是豬狗牛羊也罷，毒蛇猛獸也好，只要她能找到他余下一年，她好好待他，像從前一樣待他！
就是他听不懂她話也關系，就是他對她狠辣凶惡也沒關系，她都還要對他好。
想也沒想過他會成妖，像個普普通通人那樣生活著，想也沒想過他會有如花美眷相伴。
從前她是仙神，他輪回里輾轉，而她遍尋不見。如今他是妖，而她只有一年壽命，不說他早已不記得她是誰……
命吧，紅裳咬著唇不讓眼淚落下。
都是命，她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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