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10分鐘12點，秀明總算在商場停車場佔得一席之地，聚會地點是商場旁的餐廳，他剛步入大堂便听到妹夫金景怡大聲招呼。♀
「老賽！老賽！」
他揮舞手臂催促，快步迎上。
「大伙兒都進去了，就差你！」
親切的態度沒能博得秀明好感，反而板起臉詰問︰「你叫我什麼？當著爸爸也敢這麼叫？」
稱謂問題是他倆多年矛盾的焦點之一，景怡與秀明同年，還大他半歲，只因後來娶了賽家小女兒反倒成了他的妹夫，被強行要求以後輩自居。往常豁達的景怡會遷就小心眼的大舅子，但今日情況特殊，于是賠笑︰「今天破例一次，同學們都看著呢，你就不怕臉紅？」
秀明瞪他︰「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可臉紅的。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妹夫，胡亂稱呼顯得我家沒規矩！」
「現在是同學會呀，讓我當著老同學的面叫你大哥實在別扭。」
「嫌別扭就回避，反正有你不多少你不少。」
秀明徑直往店里去，半點商量的余地都不給，景怡深知無法與之說理，忙追上去。
「行行，叫你大哥就是了，可是非得‘您’、‘您’、‘您’的嗎？」
「你問問題能不能先過腦子，禮儀比金錢更重要，還是博士呢，這都不懂。」
景怡心想若是爭辯不知還會招出他多少難听話，索性閉嘴。
同學會熱鬧非凡，大部分是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話匣一開便舌底瀾翻，秀明曾是校內風雲人物，自然備受矚目。
「秀明的建築公司經營得很順利吧，听說東安路地鐵站前那塊工地是你的。」
他表示肯定，有人立刻接話︰「我就住那附近，那天路過看了看，原來的舊建築全部改頭換面，新建的公共圖書館又大又漂亮，景觀綠化也很不錯。」
秀明說︰「那棟樓是民國時期的建築，屬于二類文物，只能改建，因為是老掉牙的房子，施工時踫到不少麻煩。」
「是啊，听說那里的地下管線特別復雜，施工期間附近住宅區停電好幾次呢。」
「能承接那麼艱巨的工程，老賽真有能耐。」
「以後帶孩子去散步還能說公園是爸爸同學蓋的，那感覺多好，你們說是不是？」
此伏彼起的夸贊令秀明十分受用，但不得不表示出起碼的謙遜。♀
「沒你們想得那麼厲害，大部分是設計方的功勞，我只負責按圖施工，最後的質量把控也是由監理方完成的。」
「哎呀，你太自謙了，設計再優秀沒有好的承包方也白搭，最近劣質工程還少嗎？前些天新聞才說西部的震後重建項目出現豆腐渣工程。」
「現在的人愛財如命，把錢看得比磨盤還大，別指望他們老老實實干活，我老公常說建築是百年大計，有良心的人才能蓋出結實的房子。」
「誰說不是，由此可見秀明不僅業務強，品格也比一般人高尚，以後我要是蓋房子就請他幫忙，肯定又放心又省事。」
秀明笑得臉快融化，搖頭擺手道︰「你們別再夸我了，自己的水平自己有數，那工程剛開工時單是計算土石方就讓我頭痛好幾天，你們也知道我沒念過大學，復雜的計算公式一竅不通，幸虧貴和幫忙，不然非桶簍子不可。
在座不少人了解他的家庭狀況，關系熟稔的便打听︰「貴和如今在哪兒上班？上次在車站踫到他，說是正考建造師證，怎麼樣，考上了嗎？」
秀明反問︰「上次是多久？」
「總該兩三年了。」
「哦，那次是考二級建造師，最近開始準備一級證書的考試了。」
眾人贊道︰「听說建造師證很難考的，那他如今是在大公司高就了。」
秀明不無得意的點頭︰「他在萊頓建設做外觀設計。」
有人驚呼︰「哎呀，那公司很有名呀，听說工資高得離譜，尋常人是進不去的，得特別有能力的才行。你弟弟頂多三十擦邊就這麼出息，今後肯定前程似錦。」
另有人問︰「貴和既是學建築的，干嘛不留在你家的公司，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嘛。」
秀明略感遺憾︰「家里以前是這麼打算，可他覺得單純做土木施工太枯燥，非去搞設計。事關本人前途，我們認為應該尊重他的意願。所以家里的擔子還得我來挑。」
「誰讓你是長子呢，注定繼承家業，總歸要比其他人操勞些。」
正拉三扯四聊得歡，離席多時的景怡與一個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後進入包廂，同學嗔怪︰「跑哪兒去了？我們還以為你早退了。」
景怡笑道︰「不好意思，去了趟衛生間，先容我介紹，這位是餐廳老板唐先生。」
那尾隨而至的男人來到席前，向眾人哈腰問好，同學們詫異，唐老板忙做說明。
「金大夫曾是家父的主治醫師，去年家父病危，多虧他妙手回春，今天各位在小店的一應消費全部免單，算是在下對金大夫的一點答謝。」
在場包括景怡一齊吃驚，急忙推辭︰「不行，怎麼能讓您破費！」
唐老板態度堅決︰「您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足以表達我和家人的謝意，請您無比賞臉。」
連續推辭數次無效，景怡只好領情，唐老板走後，包廂內頓時喧沸，眾人目光齊刷刷聚焦到剛誕生的東道主身上。
「景怡本事真大，托你的福今天有免費大餐吃了。」
景怡客套幾句，落座時說︰「剛才偶然在過道里踫面，他只說想見見我的同學，早知如此就不帶他來了。」
一位也在行醫的女同學不無擔心的問︰「這種事傳出去影響不好吧，會不會被認為是變相收紅包？最近醫療系統正搞j□j運動呢。」
景怡說︰「就是不想惹麻煩，待會兒你們先走，我來買單。」
另一位同學打趣︰「到底是富二代，出手闊綽。」
有人搶話︰「人家就算不是富二代也請得起，景怡堂堂復旦醫學院畢業，又去德國深造過，如今在全市最大的醫院做主治大夫，哪兒是咱們這些普通上班族比得了的。」
全體大笑，唯獨秀明悶聲喝酒，自從唐老板宣布免單以來他原本不錯的臉色便暗下來，心里啐棄道︰「每到這種時刻就開始炫耀，醫生有什麼了不起。」
和他想法不同的人卻滿心欽佩，湊近問景怡︰「听說你今年能評教授？」
景怡低調而笑︰「誰說的？」
「我小姨子在你們醫院當護士，說你是消化外科的骨干，院方準備提拔你當導師。」
信息渠道十分可靠，一時羨聲不絕，有人問起唐老板的父親，景怡說︰「去年秋天他父親被別家醫院誤診為胃癌，後來轉到我們醫院，同事們會診發現他患的其實是巨型胃潰瘍，病灶切除後恢復順利。最近復查情況都挺不錯，只要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復發機率不大。」
有人納悶︰「癌癥也會誤診？」
景怡職業性析疑︰「現在一般胃鏡檢查並不能百分之百準確，有時胃部的巨型潰瘍容易同腫瘤混淆，當然也有早期胃癌因癥狀不明顯出現漏診的，所以建議采用胃鏡加x光透視雙重檢查，這樣能大大提高確診率。」
一位同學說︰「所以家里得有位醫生，真羨慕老賽，我也想跟景怡做親戚。」
秀明沒想到會扯上自己，不由得一愣。一位出國多年，最近剛剛歸來的同學驚問︰「秀明和景怡什麼時候成親戚了？」
兩位當事人難堪失語，在場的知情者倒痛快講解︰「沒人告訴你麼？景怡大學剛畢業就和秀明的小妹結婚了，現在是秀明的妹夫呢。」
那同學像听奇聞，嘴巴張老大，在景怡秀明之間看不停。
「真的麼？這是我回國以來听到的最令人吃驚的消息了，我記得你們從小學起就是同班同學對吧，這麼說是秀明牽的線？」
秀明拼命擠出笑容，看到他額頭鼓起青筋，景怡心驚肉跳，要知道這條導火線連接著高能炸彈，點燃不是玩的。
他一刻不敢耽擱，飛快插話︰「我們是自由戀愛，宣布時大哥也嚇了一跳。」
人們再次呆住，驚疑注視他倆︰「你現在叫秀明‘大哥’？」
即便是郎舅關系稱呼比自己年幼的老同學‘大哥’在一般人而言仍很怪異，景怡意氣自如的微笑︰「很奇怪吧，我也用了一段不短的時間逐漸適應，雖然岳父家並未強迫，但我認為做為一個禮儀完備的文明人必須遵循公序良俗。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連基本的禮節都達不到，怎能與人和睦相處呢。」
他懸河若水滾滾而來，听得秀明火起，因為事情恰好與他所言相反，這家伙從不自覺對他使用尊稱。
外人哪兒知他們家務事，自對景怡深信不疑，新一輪夸獎隨之展開。
「不愧是景怡，想的做的都比別人強，所謂精英正是如此。」
「嗯，長相身材也沒得挑，景怡啊，你知道上學那會兒你有多受歡迎嗎？」
一句話挑起女同學們的粉色回憶，中年婦女發起花痴不輸少女，聊到興頭上，一位風韻猶存的女同學故作哀嘆︰「高考結束後我還請他看電影呢，本想一鼓作氣表白，結果不到三秒就被拒絕了。」
這位女同學當年是不少男生的夢中情人，有人立刻追問︰「他為什麼拒絕你？」
「說是已經心有所屬，準備一出社會就結婚，我呀，失落得一連哭濕了兩塊手帕呢。」
語笑喧闐中景怡卻在肝兒顫，明顯感覺一股殺氣襲來，腦海像啟動中的電腦屏幕，彈出大舅子特有的惡魔嘴臉。
「別、別只說話呀，機會難得，我們干一杯。」
他率先舉杯，極力轉移話題，一一踫杯後慣性輪到秀明跟前，那男人面無表情，眼里全是不依不饒的拷問，景怡明白今天這麻煩躲不掉了，酒喝得沒滋沒味。
秀明鄰座的同學突然搭住他的肩膀。
「家里有做醫生的妹夫很方便吧，有個小病小痛都不用上醫院了。」
秀明除了假笑還能怎樣？今日出風頭的注定是他那教人火大的妹夫。
又有人替他答話︰「方便是肯定地，沒听人美國人常說，一個理想的家庭應該有一位醫生，再有一位律師。」
受他提醒，有人說︰「他家二弟就是律師啊，好像也是復旦畢業的。」
景怡笑道︰「是呀，二舅哥是法學系的，低我一屆，現在在靜安區一家大型律師事務所任首席律師。」
「哦，想起來了，是不是和越劇明星結婚那位？」
「越劇明星？」
「你不知道，老賽的二弟娶了當年上海小百花的花旦，對方名氣還不小呢。」
「我知道，就是以前唱《追魚》、《紅樓夢》那個王派小花旦，叫楊美帆。」
「哦喲，是不是得過梅花獎那位？我上大學那會兒常去上海大劇院听她唱戲，後來听說她突然退役了，心里總納悶，原來嫁到秀明家去啦。」
人人捂嘴的景象再現︰「老賽的父母太幸福了，子女個個這麼能耐，大兒子繼承家業，小兒子一個是建築師一個是律師，媳婦是有名的女演員，姑爺家財萬貫不說，還是一流的外科醫生，換成我做夢都笑了。」
景怡見秀明那邊的低氣壓未現回轉，拼命替他拉彩頭︰「還有位小舅子，明年念高三，成績很優秀，听說準備學醫，是吧大哥？」
被他拿胳膊肘蹭了蹭，秀明佯笑點頭。
「弟弟們都很會念書，這點比我強得多。」
同學連聲否定︰「你也不賴，把家族生意打理得那麼好，我們這些讀過大學的也趕不上趟。」
「我見過一條藤結幾個瓜的，可每一個都又大又圓的還聞所未聞呢。」
說這話的憨厚同學從事農業種植，比喻格外生動，秀明景怡拉扯面部肌肉陪笑，不出意外的話這場聚會將在友好熱烈的氣氛中順利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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