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多喜為中心的低氣壓在賽家滯留兩天，第三天是秀明工地驗收的日子，早上，放棄晨練的老人和孩子們共進早餐，秀明匯報一些關于工程竣工的情況，多喜認真听，卻不發表意見，因為心思還被與亮的矛盾全盤佔據。♀
珍珠見父母愁眉不展，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放下碗筷將座位往多喜身邊挪了挪，挽住他的胳膊。
「爺爺，今天我們學校組織秋游。」
多喜猜她要錢，便對秀明說︰「孩子難得有機會出去玩，多給她些零花錢。」
珍珠直搖頭︰「爸爸昨天給過錢了，可我不想去。」
「為什麼？」
勝利代為說明︰「是去參觀東方明珠電視塔，讓宏志班的學生開眼界。」
「很好嘛，宏志班都是鄉下來的窮孩子，到了大城市當然該去各大地標建築觀摩，了解一下城市風貌，鄉土民情，免得跟城里學生產生距離感。學校領導考慮得很周道，這才是為人師表。」
珍珠可不理解師長的良苦用心，撅嘴說︰「他們要參觀，單獨組織去好啦，干嘛要我們做陪襯。那電視塔從我出生起就豎在那里，跟個吃剩的棒棒糖似的，有什麼好看。」
佳音說︰「單獨組織去不顯得他們特殊麼，窮人家的孩子心思敏感，被區別對待他們會難受的。你別只顧玩，把這當做獻愛心不好嗎？心底無私天地寬，你就是凡事只顧自己，有己無人，才成天這不順心那不如意。」
「媽媽又來了，這能跟自私劃等號嗎？動不動給人扣大帽子，您怎麼不穿越回j□j時代去做紅衛兵啊，肯定特牛逼。」
佳音來氣，扭頭看丈夫︰「你看看，她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出去也這副德行，我們不知要被人罵多少遍。」
秀明總覺得女兒天真爛漫童言無忌，絲毫不以為意，還是多喜出面小小教訓道︰「父母教育子女，說話不管中听不中听，本質都是愛護你。♀你現在是大姑娘了，姑娘家言談舉止應該溫良有禮，往後別用這種口氣跟你媽媽講話，記住了？」
「記住了。」
珍珠心口不一敷衍，轉眼又是一臉明媚，興沖沖說︰「爺爺，老師說不去的人可以請假，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窩在家太浪費了，您陪我進城逛街怎麼樣？」
多喜問︰「你又要買什麼？」
「我的運動鞋舊了，想買雙新的。」
佳音馬上說︰「那雙鞋春天剛買的，才穿多久，又要換新的，讓你節約點就那麼難。」
珍珠憚煩︰「我不是還在長個兒嗎？從一月到現在長了三公分，三公分什麼概念您知道嗎？那雙鞋我現在穿著夾腳，右腳大拇指都磨出水泡了，昨晚洗澡擦破皮，流了好多血呢！」
秀明一听丟下筷子要看女兒傷勢，珍珠也不客氣，蹬掉拖鞋扯月兌襪子，右腿大喇喇往父親膝蓋上一擱，秀明握住她的腳掌，仔細看看說︰「還真破皮了。」
英勇嚼著面包目不轉楮注視父親姐姐，旁邊的勝利受不了了。
「我說你還敢再粗魯點嗎？沒見這兒是飯桌，大家伙兒正吃飯，你腳丫子晃來晃去，我們還能有胃口？」
「小叔叔也太脆弱了，這就受不了啦，那讓你當兵打仗你不得暈死過去，都像你這號的中國早晚亡國。」
「你厲害，女中豪杰行了吧，釣魚島就靠你收復，把你那腳丫子拿去制造生化武器，別朝餐桌上放。」
「偏放怎麼的，我的腳一點不臭，不信你聞聞。」
珍珠笑鬧著單腳跳到勝利那邊，光腳丫朝他臉上抬，被佳音趕來使筷子狠敲。
「勝利是你叔叔，哪有這麼跟叔叔鬧的？小叔子，往後別讓著這丫頭，搗蛋就擰耳朵，不服氣讓她來找我！」
珍珠見母親動怒，便不再招惹，轉而繼續央求祖父，還說︰「我每周要上體育課，有時晚上還得陪小叔叔跑步，沒運動鞋不行。♀爺爺，我保證不買貴的，頂多頂多一千塊，絕不超支。」
「一千塊還叫不貴啊？」
「哎呀，爺爺給叔叔們買房子，幾十萬掏得那叫一個瀟灑，給我買雙鞋都不成麼？我雖然是孫女，但也跟您姓，您可不能重男輕女呀。」
她撒嬌技術爐火純青，小嘴吧吧兒的，哪個大人架得住。秀明已看出女兒有意陪爺爺散心，從旁協助道︰「爺爺那麼疼你姑姑，怎可能重男輕女。」
珍珠朝祖父擠眉弄眼︰「姑姑是姑姑，我是我，姑姑是爺爺的親閨女，閨女是自己生的，孫女卻是隔代的。」
多喜到底開懷，指著珍珠戲笑︰「你們听她這張嘴，唉，可惜當初沒生成兒子，不然鐵定能成大人物。」
「沒關系，我以後嫁個大人物就行啦，讓他跟我一起陪您說笑逗樂，一起孝順您。」
這下全家人都笑了，多喜只覺胸中悶氣散去大半，拍桌道︰「沖你這句話，再貴的鞋爺爺都給買，吃完飯咱爺倆就進城，買完鞋爺爺再帶你去吃你喜歡的披薩餅。」
「爺爺萬歲！」
一上午珍珠本著盡孝心佔便宜，雙管齊下兩相不誤的原則，不僅哄多喜買了價值1500的阿迪達斯跑鞋，還「順道搭配」走一身同品牌的運動服。多喜早被孫女的**湯灌得雲里霧里，價簽上的數字看沒看清都無所謂，只要珍珠甜嘴一張，付錢時的心疼勁兒轉瞬即逝。
吃完午飯，同學來電約珍珠看電影，多喜陪她走到地鐵站，無意中看到車站前有家金銀飾品店。他若有所思駐步不前，忽然說︰「珍珠，爺爺給你買對金耳環吧。」
珍珠大喜︰「真的？爺爺真給我買？」
「恩。」
「不過現在不流行戴金首飾，您給我買鉑金的吧。」
「那有什麼好，黃金既能戴又能保值，遇上周轉不靈還能換鈔票。」
「可我沒有耳洞啊，媽媽說高中畢業前不許我穿。」
「就是為了讓你以後戴才買耳環，進去吧。」
爺孫倆進店，多喜直接讓店員拿出幾副現成的耳墜子讓珍珠挑選，自己卻不替她參謀，獨自轉到定制櫃台去。珍珠看到一盤盤金光閃閃、精美華麗的首飾，眼珠早轉不動，心無旁騖的對鏡試戴。多喜也像醉翁之意不在酒，名義是給她買首飾，注意力卻壓根不在她那里，嘰嘰咕咕和櫃台上的師傅說了好些話，又在店里的小本子上畫來畫去，不知意欲何為。
等他和店員交涉完畢，珍珠正對著一副玫瑰花球和一副金珊瑚枝瓖南洋圓珍珠的耳環難以取舍。多喜一問價，玫瑰花售價2000，金珊瑚則貴出三倍不止，珍珠料想爺爺舍不得，主動選擇前者，哪曉得多喜粗略比較後竟讓買後者。
「玫瑰花俗氣，又不別致，哪有珍珠高雅華麗，你名字就叫珍珠，拿這個配正合適，就當爺爺送你的嫁妝，將來結婚時戴。」
珍珠歡呼後吐舌問︰「爺爺現在送我耳環，是不是等我結婚時就不送禮了？」
多喜捏她下巴︰「小財迷，盡知道算計大人，耳環好好收著，不準為了戴它偷偷跑去打耳洞，否則我沒法兒跟你媽交代。」
他付完耳環的錢，目送珍珠走遠，回頭問店員︰「那個訂單幾時能完成？」
店員正看他繪制的圖紙，跟師傅商量後說︰「您這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式，如今沒人會做。我們只能盡力幫您想辦法，蘇州那邊的幾位老工匠好像還存著幾套過去的老模具，我們派人去看看，不過不能保證一模一樣。」
「不求一模一樣，有個j□j分相似就好，我兒子當年還小，具體什麼樣兒估計他也沒印象。」
店員一听好辦，滿口應承下來，多喜付過訂金，將收條藏在錢包縫隙里。
此時已值兩點，他想應該去秀明的工地看看，便乘地鐵去東安路，出站台不遠只見許多建設局、設計院、工程監理單位的車停在那里，他在綠化帶邊站立小會兒，見一群人烏壓壓朝公園出入口移動，領導當先，秀明鞍前馬後介紹情況，像個敬業的導游殷勤伺候一幫派頭十足的游客。
多喜站在顯眼處，秀明隔老遠便發現，等驗收三方交換意見時小跑過來。
「爸爸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情況如何？順利嗎？」
「順利，局長上午開會，一點多才到，回頭還得招待午飯。」
「紅包給了？」
「給了，不過全部拒收，說眼下正整頓紀律，誰都不敢頂風冒險。」
多喜的確看到連日來各大報紙登載政府開展反腐工作的報道，原以為又是干打雷，結果還真有實效，就算只是毛毛雨，能沖掉一點灰塵也不錯。他交代兒子好生款待領導，在公園內巡視一圈後打道回府。
天氣陰沉，心情也不見得輕松，在車站看到人頭攢動的情形，胸口隨即氣窒。他突然心血來潮，打算步行多走幾段路，順便思度思度，是否有事沒辦完。
孫女的鞋子買好了，老大的工程也順利驗收了，說起來他的大孫女就是招人疼，不是她嚷著進城，怎會路過那家金店，不看到金店，他又怎會想起那件事？老二那麼恨他，估計那事也是誘因之一，如果現在比著那東西重新打一件還他，他興許會消氣。等他消了氣，父子倆再坐下來心平氣和聊聊，彼此都把淤在肺腑里的話曬出來晾干，說不定能彌補之間的裂痕……
他邊走邊想，天色漸黑，大塊大塊泡沫狀的烏黑雲朵鋪天蓋地聚攏，太陽如同電壓驟減的電燈，周圍能見度迅速降低，快趕上冬天七八點鐘的光景了。
雨說下就下，得找個地方避雨，他加快腳步，路邊行人也紛紛開跑，尤其是小孩子只知埋頭瞎竄。多喜眼見兩個小學生試圖橫穿馬路，路上車來車往十分危險，便緊趕幾步上去招呼，第三步剛剛跨出，腳底突然空落落，不知深淺，身體立時懸空墜降，他腦中電光火石閃出個「壞了」的感覺，僅僅是感覺，根本來不及念完這兩個字，世界便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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