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天之約已經過了八天了。
只有承歡自己知道,這八個日日夜夜,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吃飯的時候,再沒有一個挑剔的家伙跟她斗嘴,嘴上明明說著難吃,手上的動作卻從來沒遲過;刷碗的時候,再沒有他坐在客廳里看報紙,像主人一樣使喚她忙得暈頭轉向;洗澡的時候,再不用先把二樓的水溫調好,將和自己一樣的那套藍色睡衣整齊地疊放在架子上;早上醒來的時候,再沒有能幫她識別星期的那個人,沒有做好的早餐;在書房看書的時候,再不用擔心某人會從背後突然出現,搞得她老是意亂情迷,心跳加快……
這些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在他走後,都被習慣拿來放大,猝不及防地,填滿了她所有的空間和時間。
什麼時候,他竟如此無間地融入到她的生命?
又是什麼時候,她竟如此徹底地淪陷于他的城池?
想著想著,承歡又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徐少辰的房間門口。她知道徐少辰的習慣,未經允許不能擅自闖入他的私人領地,上次花蛇的資料被她無意間看到,徐少辰雖然沒說她什麼,但承歡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他在生氣。
可是這次,她只是想看看他生活的地方,看一眼他寫下的字,用過的筆,枕過的枕頭……只看一眼就好。
「 嚓」,承歡慢慢擰開了徐少辰的房門。
里面跟八天前他離開時一個樣。床在臨近房門的這邊,對面是一個大衣櫃,承歡輕輕地打開,用手慢慢地撫過件件嶄新的白襯衣、西服,最後在一套軍裝上停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穿的那件軍裝,承歡將上衣取下,放在臉頰輕偎,仿佛上面還留著他的體溫。
合上衣櫃,承歡在徐少辰的床邊坐下來,床頭放著幾本書,承歡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孫子兵法》,隨手翻了幾頁,忽然一張書簽從書里掉了出來,承歡彎腰去撿時,卻愣住了——這不是書簽,而是她的照片。
照片里,她正輕嗅著一株櫻花,四周花瓣紛飛,雖然只有側臉,但卻傳神地繪出了女子如花的笑靨。這是那次舞會上拍的照片,只是沒想到,徐少辰竟把它放在枕邊的書里。
承歡不由地暗自欣喜︰無論如何,我對他是特別的。
清晨的陽光依舊沒有穿透厚厚的雲層,承歡瑟瑟縮縮地從被窩爬出來。如果不是和玉蘭約好了出去玩兒,在這個千載難逢的「大上海」歇業的大好機會里,承歡是怎麼著也不會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的!這是對被窩的極度不尊重!
玉蘭向來心細,每次和承歡約著見面,總是提前一會到,怕承歡來早了等不到她心急。
「姐姐,現在可以說去哪了吧。」承歡打著哈欠問道。
原來昨天玉蘭故意賣了個關子,只說要帶承歡去個地方,並不曾相告去哪里,做什麼。
「妹妹心急什麼,姐姐帶你去的自是個好地方。」玉蘭依舊神秘地說道。
兩人坐著黃包車,大約走了半個鐘頭,才到地方。
「啊?!原來是寺廟啊……」承歡大失所望地說道,打小她就對燒香拜佛的不感興趣。
「這可不是個普通的寺廟」,玉蘭一笑,貼著承歡的耳朵說道︰「這是個能求姻緣的神廟,很靈的。」
「誰要求姻緣了,我不去。」
「我又沒說你,你臉紅什麼?」
「誰、誰臉紅了,反正,我不去。」
「你當真不去?」
承歡搖搖頭,像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你不去,我可去嘍!要是日後徐少辰被……」
「姐姐,你瞎說什麼啊!」玉蘭一說出「徐少辰」,承歡渾身一個激靈,像是被通了電一樣,慌忙捂住玉蘭的嘴。
兩人一路嬉鬧走進了姻緣廟。
「請問兩位姑娘,誰求姻緣,老夫可以先為你免費算一卦。」廟里,一位慈眉善目、鶴發童顏的長須老人坐在蓮花墊上,笑著說道。
「她!!」誰知,承歡和玉蘭兩人竟同時伸手指向對方。
「哈哈哈……老夫明白了,這位姑娘,請到後堂先休息片刻,自會有有緣人為姑娘指點迷津。」老人捋著長須說道。
「好,多謝大師!」玉蘭轉臉又對承歡道︰「妹妹,把握好機會。」說完,便從墊子上起身到後堂去了。
「現在,姑娘可以讓老夫為你佔一卦了?」
「我……沒有想求什麼姻緣,但既然來了,就……先佔一卦吧。」
「好好好……哈哈……」
老人接過承歡搖出的卦,看了又看,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怎麼了大師……不好嗎?」
「此卦乃下簽,若問姻緣……」
「姻緣怎麼了?」
「兩人若是執意在一起,必歷盡磨難,九死一生。」
承歡一下癱倒在蓮花墊上,歷盡磨難,九死一生……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
「……大師,請問有辦法補救嗎?」
「我剛才說了,若是兩人執意在一起……」
「您是說,只要我們……不在一起,就不會有事?」
「姑娘,世事不可強求啊。」
「……多謝大師,承歡告辭了」,承歡沉默了半天,才強忍住沒讓眼淚掉下來。
「姑娘莫急,這是三十年前,師傅仙逝時傳于老夫的,老夫看姑娘也算是有緣人,遂將這平安符贈與姑娘,可護姑娘周全。」說著,當真送給承歡一個四方的平安符。
「大師,您的好意,承歡心領了,只是這禮物太貴重,承歡承受不起,請您還是收回去吧。」
「哈哈……老夫如今都這把年紀了,世間的事也早就看夠了,無需再糟蹋這寶物了。」
「可是大師……」
「這就是緣分,你我有緣,我將這護符贈送與你,他日若姑娘再遇有緣人,也可將它再送于他人,只要這副平安符發揮好它的作用,誰受益不是一樣呢?」
「大師真是遠見卓識,承歡佩服!承歡在此謝過大師!」說著,便給老人深深地叩了一個頭。
內堂,玉蘭正百無聊賴地等著,忽然听到一個女子的聲音。
「昊!搖到了搖到了!」
「走吧,這些東西不可信的。」一男子接道。
「這簽上寫的是什麼啊,你幫我念一下嘛。」
男子無奈,接過一看,竟寫著︰同床而異夢,憂傷以終老。
「寫的什麼啊?」女子還在問。
「就是……夫妻恩愛的意思……」
「哈哈,我就說嘛,這廟看姻緣很靈的!咱們不是一直很恩愛嗎?!哈哈……」
女子的笑聲漸行漸遠。
躲在門後的玉蘭已是淚流滿面——他結婚了!他居然……結婚了!
他不是她的依靠嗎?他不是她的謙謙公子嗎?原來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呵呵……真是可笑,我居然為了別人的丈夫來求姻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我不過是一個歌女……
玉蘭靠著門柱緩緩地滑到地上,她的雙腿似乎已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姐姐!你怎麼了!」來後堂尋玉蘭的承歡剛巧趕過來。
玉蘭只是把頭靠在承歡肩頭,嗚嗚地哭著,心碎的裂痕,豈是眼淚能填補的?
半晌,玉蘭才緩過氣來,嗚咽地說︰「他……已經結婚了。」
「姐姐指的是……樊天嗎?」
「……妹妹,你早就知道了?」
「……沒有,踫巧剛才遇上了。」這個時候,承歡實在不忍心再給她最後一擊,但承歡也不完全是撒謊,因為方才她的確遇到了樊天和明子。
「樊天?!」承歡看著一個熟悉的背影,道。
「陸小姐!這麼巧啊!你也來求姻緣?」明子搶先一步,對承歡說道。
「……嗯。」
「你……一個人?」樊天問道。
「我和姐姐。」
「原來你還有個姐姐!叫什麼名字啊?」
「玉蘭,白玉蘭。」
「好美的名字!一定也是個大美人兒!回頭一定介紹給我認識啊!」明子說道。
「好!沒問題。」承歡本也是個好客之人,說到姐姐……「你們剛從哪里過來?」
「就主廟後的小廟啊,穿過後堂就到了。」明子笑道。
糟了!承歡心下一驚,姐姐可能看到了!忙跟他們道別︰「明子,我突然想到還有點事,咱們下次再聊,我先走了啊。」說著,承歡快步朝後堂趕去。
「承歡!」樊天還在背後叫著她,看她著急的樣子,擔心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哎呀——人家急著去求姻緣,你就不要湊熱鬧了。」明子攔住了他。
「求姻緣」三個字像一盆冷水,把樊天澆了個通透!她是來求姻緣的,為誰?心口又突然疼痛起來……
「妹妹……」
玉蘭一叫,承歡才慢慢將思緒拉回來,如果不是踫巧遇到了樊天他們,還不知道姐姐一個人在這里怎地傷心呢!
「姐姐,是承歡不好,不該丟下你一個人。」
「沒事,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說著,玉蘭勾起嘴角,擠出了一個笑容。
「……」看到玉蘭明明心里難過的要死,為了她,仍舊強顏歡笑著,承歡悲從中來,心里心疼玉蘭得緊,竟也抱著玉蘭哭了起來。
「怎麼……我都不哭,妹妹倒哭起來了?」
「以後姐姐心里有苦,可以說給承歡听,可以找人去發泄,只是不能再這樣委屈自己。」
「……嗯,知道了……」玉蘭輕輕拍著承歡的背,兩行熱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這天怕是要下雨了。」胡同口,承歡看著灰蒙蒙的天對玉蘭說道。
「這把傘你拿去。」
「姐姐你什麼時候帶來的?我怎麼沒看見啊?」
「早上來的時候就放在車上了,嫌麻煩,一直沒拿下來。」
「那姐姐你怎麼辦?」
「妹妹糊涂了?你看,我這不是都到家門口了嗎?」
承歡往里一望,確是姐姐家。
「哈哈……一坐到車上,我就成路痴……那謝謝姐姐啦!」
「謝什麼,快走吧,天都快黑了,再晚了路上不安全。」
「好!姐姐再見!」
「妹妹走好。」
剛走出不到二里地,果真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了。
承歡見車夫也沒帶傘,一會兒送完她,還要再拐回來,便喊道︰「停車!」
「小姐,還沒到呢,早上不是在這兒接的您。」
「我想下去走走。下雨了,你趕緊回去吧。」說著,承歡打開手包,付給車夫今天的車錢。
誰知,那車夫只收了三分之一,拉著車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誒!還有呢!」承歡在雨中忙喊。
「小姐!您是個好人!錢您收著吧,我只拿我應得的!」車夫邊跑邊回頭對承歡喊道。
承歡在心里笑道︰你也是個好人!
承歡本想享受這暮色中細雨霏霏的浪漫,豈料,這雨竟越下越大,再淋下去,就成落湯雞了,這可一點都不浪漫!承歡快速撐開傘,無奈風太大,豆大的雨滴斜入傘底,還是將承歡的衣服浸濕了,凍得承歡瑟瑟發抖,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再有一個胡同就到家了,承歡仿佛已經感受到了浴池的溫暖,只是,前面看到的這個身影讓她更溫暖。
承歡小跑著跑到胡同與馬路的丁字路口,正想張口叫他,卻發現他的周圍圍了一圈蒙著面,拿著刀的黑衣人。
站在徐少辰正對面的黑衣人說︰「只要你交出名單,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少廢話!」
「敬酒不吃吃罰酒!上!」
指令一落,四周的黑衣人便和徐少辰廝殺開來。
承歡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臉都白了。她悄悄躲在胡同口的一棵大樹樁後面,她明白,現在出去,只會成為徐少辰的負擔。
徐少辰的身手,承歡是知道的。果然,這次雖然是一對十的情況,徐少辰也應付自如。
承歡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只是還有一個人,為什麼一直站在那里不動啊。
承歡好奇地看向剛才和徐少辰說話的那個人,天色昏暗,還下著雨,他又蒙著面,樣子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依稀看到他的右眼眼角有一顆黑痣。
承歡還有一點不明白,其他黑衣人手上都拿著長刀,他手上拿的是什麼啊?承歡不由地向前挪了兩步。
不好!是槍!而現在,他正拿槍對著徐少辰!
「小心!」承歡邊朝徐少辰大喊,邊快步跑了過去。
「 !」槍聲響了!
承歡感覺到左肩的骨頭像是碎了一樣,眼前模糊著徐少辰震驚的臉。
「你……沒事吧?」承歡想伸手去模徐少辰的臉,可手臂卻怎麼都抬不起來。
「……承歡……承歡,你不要亂動。」徐少辰的人生從來沒有感到這麼驚慌失措過。
雨越下越大,承歡肩頭上傷口的血,就像擰開的水龍頭一樣,嘩嘩地往外流,將雨水染成血紅色。
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蹤,承歡隱隱感覺到自己被人打橫抱起。
「我們……去哪里……」承歡艱難地問。
「去醫院。」
「……不行……你……放我下來」,承歡突然掙扎起來。
「為什麼?」徐少辰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懷中面無血色的人兒。
「不能去……醫院,他們……一定……也會去醫院」
「放心吧,沒事的。」說著,徐少辰又快步走起來。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擔心殺手會在醫院埋伏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嗎?!這樣的承歡讓他更心疼。
「徐……徐少辰,你……啊……放我下來」,承歡無力地扭動著,不停地拉扯著背上的傷口,徐少辰感覺到捂著傷口的手又被一股溫熱的血浸潤了。
「……承歡,你不要再動了,咱們回家不行嗎,咱們回家……」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視線,臉上流淌的不知是雨還是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