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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神奈川金井綜合醫院的斜對面,一輛黑色保時捷停了下來。
「辛苦了,司機先生,要麻煩您等一下了。」
安藤淺拎著食盒下車,與司機道謝後,準備走向小醫館卻不經意瞥見司機指間已經夾上了一根香煙。
安藤淺想了想,敲了敲車窗,從食盒里拿出一碟綠豆糕和一個密封好的玻璃瓶子以及一套餐具,遞給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
「這是?」司機對于安藤淺突然的示好有些受寵若驚。
「我自己做的一些糕點,瓶子里的是排骨蘿卜湯,先墊墊肚子吧!」
安藤淺的手藝司機早有耳聞,喜滋滋地放下了煙接過安藤淺遞來的食物,「真是不好意思,小姐費心了。」
安藤淺笑了笑蓋好食盒,轉身步入醫館之中。
還沒等安藤淺打個招呼,鶴發童顏,頭頂挽著髻,著一襲海青色道袍老人家就竄到了她面前。
「丫頭,丫頭!給我帶了什麼來呀?上次說的好東西帶了沒?」
他那雙褐色的杏子眼直勾勾地盯著安藤淺拎著的食盒,老人家臉上就差沒寫上「求投食」三個大字了。
安藤淺將食盒放在櫃台上,將五六碟小菜糕點逐一擺放在狹長的櫃台面板上,又拿出了個不大的瓷壇子,拔開壇塞,酒香四溢。
老人家手腳麻利地翻出一堆藥膏丟在安藤淺身前的地板上,長臂一勾將酒壇子抱在懷里,身姿靈活地翻過櫃台,躺在了櫃台內的躺椅上,一邊喝著酒一邊夾起小菜和糕點往嘴里塞,好不愜意!
安藤淺只得自己從醫館里重重疊疊的高大書架旁搬來小凳,為自己腿上的傷口上藥。
老人家調制的藥膏很有效,才過了一夜,那道皮肉外翻著的七八寸傷口就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傷口周圍紅腫的肌膚也消了許多,月兌臼過的腳踝在紅腫邊緣顯現出淺淺的淤青,雖然還有刺痛感,但如果只是慢步行走的話還是可以的。
安藤淺上藥很快,但是她包紗布就慢了,為了掩飾腿上的傷口,安藤淺不得不把兩條小腿從腳踝到腿彎都包上一層紗布,再穿上白色過膝襪。
得虧她的雙腿本就縴細的近乎營養不良,不然就變成蘿卜腿了。
等安藤淺做完這些掩飾後,櫃台里側躺椅上的老人家也吃得差不多了。
她遲疑了片刻,從書包里拿出那本被撕扯成兩半的古樸醫書,放在櫃台上,澄澈的眸子滿含歉意,「對不起,之前從您這里借去的書被我不小心弄壞了,還能修好嗎?」
老人家先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散了架的書本里破損的書頁,繼而捧起酒壇痛飲了一口。
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老人家臉色看起來紅潤了不少,褐色的杏子眼看著安藤淺,笑得像個孩子,絲毫沒有責怪安藤淺的意思。
「丫頭,給老頭子唱首歌兒听吧!好酒好菜哪能沒有小曲助興?我也有段時間沒有听到過老家的歌了,還怪想的。」
老人家說這話時,古井不波的眼里寫著懷念,目光悠遠。
安藤淺顯然沒有想到老人家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有點詫異地看著老人,猶猶豫豫的說,「我只會唱一些兒歌和爛大街的口水歌,」
「沒關系,就唱唱兒歌吧,唱得好了,老頭子就給你重新默一本書出來。」
得到了老人家的保證,安藤淺眼楮一亮,臉上露出釋然的笑意,「嗯!」
略作思考後,安藤淺想起了一首輕快的調子,輕輕地哼唱起來。
「樟木三里巷,深深淺淺的時光。
蟬鳴聲聲恍然間又過了半晌。
末利花兒茶香,听醒木一聲悠長。
就一碟兒蠶豆故事說到下一章……」
安藤淺的嗓音還是經歷過未變聲期的清稚童聲,偏清冷空靈,唱不出歌里熱鬧歡快的氛圍,但卻有一種靜謐的祥和,像是一陣微涼的晚風在夕陽薄暮中輕柔地拂過。
老人家喝空了酒壇,等安藤淺唱完整首兒歌,他已經合上眼,裹緊那襲寬大的海青色道袍,在躺椅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安藤淺無奈地搖搖頭,將櫃台上被老人家風卷殘雲般掃蕩一空的碗碟收回食盒,又從老人家手里拿回裝酒的瓷壇,把他丟到地板上的藥膏收拾好,走向醫館內高大書架後的起居室,拿了張毛毯子給老人家蓋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重重疊疊的書架背後有一雙眼楮看著自己,但她留意了幾秒卻沒有發現人影的蹤跡,只當是自己多疑了。
她熟練地做完這一切,才將小醫館搖搖欲墜的木門虛掩好,提著食盒踏上了門口停著的保時捷。
然而,當安藤淺離開小醫館不久之後,老人家睜開了那雙褐色的杏子眼,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
「我說,臭小子,老頭子我要打烊了,你還打算要待到什麼時候?」
書架後走出了一個縴瘦的少年,雖說身材也算得上高大,可那張精致柔美的臉和白皙的膚色總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少年有一頭略長微卷的紫藍色短發,盡管唇角帶著一絲溫潤的笑意,可那雙鳶尾色的眼楮里卻流露出深深的挫敗與抑郁。
「讓我多待一會吧,以後我就是想來打擾您也來不了了。」
老人聞言,終于肯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言語刻薄,「怎麼,爹死了還是娘嫁人了?一副奔喪的表情,真晦氣。」
少年彎了彎眼角,無聲無息地苦笑,柔和動听的嗓音帶著壓抑的痛苦,縴長的手指握住肩上披著的土黃色校服外套,「我的病情,惡化了。再過段時間,就會轉到東京的醫院治療。」
這一次,老人家沒有繼續調侃他,而是躺在躺椅上,聆听著少年的傾訴。
「您知道嗎?他們都說我是「神之子」,可是現在的我,連想要握著網球拍好好打一場比賽都做不到了。」
「本來立海大的三連冠已經近在眼前,可我卻無法和隊友們一起完成。而且,以後說不定再也打不了網球了。」
「小學畢業,我和真田說過,‘一起進這間學校吧,由我和你一起稱霸天下’,可現在,我卻辦不到了……」
老人家听著少年雜亂無章地述說著自己的心情,一字一句透露出的都是對于夢想的絕望,終于忍不住了,「那又怎麼樣?」
少年愣住了,他本以為老人家就算不會安慰他,至少也不會吐出如此冰冷的話。
他的絕望,他的悲傷,從來都不敢在別人面前表露,第一次想要找個人傾訴,換來的,卻是這樣的一句話。
「神之子是吧?立海大附中網球部部長是吧?幸村精市是吧?老頭子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絕望的,也沒覺得你那些豪言壯語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就是重新再來罷了。」
老人家索性閉上了眼,在躺椅上翻了個身,只留給幸村精市一個背影。
默默地走出了小醫館,他知道這是可能是自己手術前最後一次離開醫院了,他站在小醫館前,忽然想起先前在醫館里看到的那個女孩,听到的那首童謠。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鬼使神差地把她的聲音錄下來,但他確實是這樣做了。
「古鐘一聲響,當年路過的西廂。
青竹檐下相思豆又紅了幾行。
長不過思量,想最遠不過秋涼。
著一筆痴纏畫圓滿了月光……」
血色的余暉之中,他抬頭望著對面金井綜合醫院門口燦金色的大字,幸村精市笑容中的苦澀愈發濃重,重新再來?對于現在的他而言,談何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