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煙華 鴛鴦盟誓,擇日良辰,幕後局中人

作者 ︰ 路潞安

「傻人,我幾時離開過你的身邊了?」

江雲宛無法笑了,便斂去笑意靜靜望著他的眼底。♀

只有十七歲啊,他還只是個少年,為何能有那樣痛的眼神,寂寞的背影?

想讓她留在他的身邊麼……

「那你必須得娶我了哦。」江雲宛踮起腳尖,笑得痴傻,貼近他的眼眸,回廊上的八角燈投來影影綽綽的冷光,秦湑覺得她的腰在自己的懷里,不盈一握,清瘦到可以被風吹走般,似乎虛無縹緲,那眉眼間的嗔痴傻氣皆成孟浪,在自己的眼底幻化成一片稀薄的霧水。

可他偏偏要攥得更緊。

「擇良辰吉日,我娶你過門。」秦湑淡淡蹙眉。

「若皇帝不同意呢?」

國之股肱和鎮北將軍成親,皇帝不會覺得自危麼?

「那我想他要痛失江山了。」秦語調如冰,眼神清寒。

「若天下人不同意呢?」

天下人要是知道萬千深閨夢中人的玉鏘侯居然要娶嫁不出去的右相大人,她江雲宛還不知道怎麼被唾棄死呢。

「似乎天下人沒蠢到全部找死。」秦湑的鎖骨硌得她生疼。

「可我畢竟大了你六歲……」江雲宛抬起頭,抱緊他的腰。

「六歲如何?」秦湑的眸中微起波瀾︰「若你肯等我,我定會八抬大轎,旗鑼傘扇,金燈執事,娶你過門。」

一句話,足可以了斷後路,斬斷前塵,心無旁騖,唯他是真。

他輕輕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清寒淒絕的眼神,又似乎是他自己閉上了眼。

隔著兩層輕而薄的絲綢雪袍,她知道他的骨骼生硬,緊緊箍住了自己,也聞到他袖口衣袂卷著的淡淡冷香。

佛手柑的味道悠遠,又貼近,似乎隔開塵世喧囂,十丈軟紅,帶她走進一條曲折蜿蜒的回廊,隔著一重重的門和窗,看見月光下那個眉眼清俊,冷艷無雙的少年。

枯坐在月光里。♀

一直,在等她。

※※※

他二人也未一夜長談,素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卻見那一身月白深衣,披頭散發的當朝右相痴呆傻愣地進了屋。

「回來得也太早了些罷?」素斂困得打了個哈欠,翻過身,繼續剛剛的好夢。

夜殘更漏,天方破曉,朝霞映紅了滿庭院的海棠,和舞了一夜的鳳蕭蕭。

素斂再一睜眼,昨晚那坐在銅鏡前傻笑的江雲宛,居然還坐在那兒!

「這是怎麼了?」素斂一個激靈坐起身,驚道︰「你這是剛起身,還是一夜都沒睡?」

「自然是一夜未睡。」江雲宛笑嘻嘻地說道,然後目光呆滯地輕啜了口涼透的龍井。

素斂心下一驚,該不會是被玉鏘侯拒絕了罷?

「相爺,不要緊的,你今年也才二十三罷了,若不是老想著老牛吃女敕草,一定會有人娶你的!」素斂含淚安慰。

一言未畢,素斂但覺額角一痛,她被江雲宛敲了一下。

「傻丫頭,你家大人我已經把那女敕草嚼碎了,吃干抹淨咽下肚子了。」江雲宛笑得很羞澀。

「?」素斂眼楮一亮,倒吸了口氣︰「相爺,莫非昨夜你已經洞房花燭了?這也太……」

江雲宛對她翻了個白眼,這死丫頭果然和那個不正常的沈青影十分般配。

「行了,你也胡說夠了,收拾收拾東西,我們回灝京。」江雲宛斂了笑意,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什麼?今天就回灝京?這旱災還沒鬧起來呢,相爺你就回去,怎麼向皇上交代啊?咱們怎麼說也得再呆上十天半個月的罷?」素斂瞠目結舌。

江雲宛微微蹙眉,停下動作正色道︰「那也得是有災可救,才呆在此處的。」

「此話怎講?」

「雲陽,根本就沒有旱災……」

※※※

雲陽府衙此時亂成一片。♀

昨晚夜殘更漏之時,劉汝臣還在府衙後堂和曹通判喝茶,卻听見門外,窸窣的腳步聲。

這個時分,難道有賊人敢來偷衙門的東西?劉汝臣覺得心驚膽戰,緩緩地拉開了一條門縫。

雲陽府外,夜色如墨,月明星稀,秋風里颯颯蕭索的寒意,卻比不上眼前的一個身影更凜然徹骨。

墨袍黑靴,紫金蟠螭凌雲怒視,映得那慘白卻清俊的側臉不怒自威,隱隱蟄伏著鐵腕雷霆的霸道與風骨,他身後連天的火光將那雙墨黑又死寂的眸子映出一點朱砂血紅。

秦湑高騎于一匹鬃毛漆黑的駿馬之上,身後赤鋒精騎僅十八人,卻比百萬羽林軍更有殺意。

刀是染血的刀,劍是斬人的芒,那箭尖一點似是淬了毒的利刃,兀自散出百萬雄師,踏破城池的殺伐果決。

他一個小小知府何時見過這般陣仗,卻听見府門外馬蹄來回,火光映天,無端端地殺氣騰騰,幾欲吞噬了整座府衙,大有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的狠意。

他緩緩地,用顫抖的手,推開厚重的府門。

劉汝臣身後的通判,師爺和數位衙役們早已瞠目結舌,不敢動彈。

「玉鏘侯深夜造訪,想必……」劉汝臣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字,卻無法再說下去。

秦湑下了馬,步步逼近,未帶一兵一卒,從那扇門外走進來,背後像是連天烽火般的血光。

「劉大人,想不到你一個四品小官,竟如此狗膽包天。」秦湑幽幽地側身,從劉汝臣身邊走過。

兩步,他緩緩回頭,冷聲道︰「私販皇糧,苛捐雜稅,謊報災情,貪污賑款。僅這四條,判你一個滿門抄斬,凌遲處死也不為過。」

腿登時一軟,劉汝臣跪倒在地,哭道︰「侯爺,卑職冤枉啊。」

「人證物證俱在,你百口也莫辯。」秦湑冷冷低聲道,語調中的寒意卻震懾人心魄︰「你當本侯與江大人是瞎子不成?糧倉里的上等好糧皆是摻了石灰,不夠斤兩,剩下的也被你偷偷運去私家糧店。用大了幾寸的斛與斗收糧,一家五口,治田百畝,不過歲收一石半,你卻強征三石。更欺上瞞下,勾結下轄州府官員,謊稱雲陽三月未下雨,旱災在即,恐有饑荒,想必為了貪朝廷為賑災所撥賑款,你已經大張虎口了罷?」

劉汝臣那干瘦黝黑的身子此時抖得如篩糠一般,面如死灰,嘴唇發白。

他幾時想過朝廷派來的人會查這些?那些來賑災的京官,不過走走過場,裝裝樣子,將朝廷的賑災款帶到,甚至和他們一起貪些銀兩,可這位侯爺竟然連這些細枝末節都查清了……

難道他露出了破綻?

難道玉鏘侯和江大人知道雲陽背後,那個操控一切陰謀的手?

不可能!

劉汝臣喉頭一甜,腥氣翻涌上來,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那股溫熱咸腥的血氣直直染上秦湑黑袍的下擺,劉汝臣眼中那冷若冰霜的身影漸漸模糊,他不自覺地癱軟在地,一口一口的血噴出來,五髒六腑宛如被絞碎一般……

「說,你究竟為誰效力?可是當年的文王?」秦湑不顧他口吐黑血,側身過去逼問。

然而,他似乎已經听不見周圍的聲音,那雙平日里陰險狡詐的眼楮,此時漸漸渙散失焦,只空洞地盯著身下的地面,血一灘灘地嘔出來,劉汝臣最終咽了最後一口氣。

天邊亮起一片魚肚白,府衙門前的各種官員已經要把門檻踏平時,江雲宛才一襲官服走進門來。

庭院中劉汝臣的尸首被白布遮著,仵作正在檢查尸體,她不禁微微蹙眉,側身從偏門走進後堂。

才踏出一步,便見那一群藍衫官員中玄墨色衣袍的秦湑,兀自分明得醒目。

他正冷冷地端坐在一側,漫不經心地听周身官員的稟告,偶爾點頭或插句話,但他一開口時,便是全體肅靜,那一份壓得住場子的氣魄,簡直像是在戰場上商討地形陣法。

江雲宛臉一紅,滴溜溜地將視線移到自己衣擺下的雙腳。

秦湑卻絲毫沒有移開視線,靜靜看著她。

似乎因為公事,她今日規規矩矩地穿著官服,緋衣印金,撒花刺繡,曲領大袖的官袍下裾橫,緋色羅料蔽膝,斜披繡麒麟的錦綬,白綾襪黑皮履,遠遠望去像個身材瘦小的少年,近近細看那絲靈動和聰敏卻也是囂張撲面,兀自睥睨日月山河,黯淡星辰,百花失色。

「昨夜可睡了片刻?」秦湑忽地問道,語調波瀾不興,還漫不經心地輕啜了口茶。

「自,自然是睡了……不然本官有何事做?」江雲宛愈發顯出幾分欲蓋彌彰,令周圍的一眾官員皆是豎起了耳朵!

冰山似的玉鏘侯竟然問右相大人睡得好不好?

喜歡做八卦筆跡,風月奇談的官吏下筆如風……

「想來,江大人近日查案很辛苦,本侯還怕昨夜抓人時,你會擔憂得失眠。」秦湑幽幽說道,那忽地抬起的眼眸,竟毫不羞赧地看著她,幾乎要把她看穿似的,然後居然揚唇,淡淡一笑。

玉鏘侯笑了?笑了?笑了!

一眾官員已經無心查案,凌亂于風。

那笑容如雪後初霽,朗月入懷,如何令人目不斜視……

江雲宛貝齒輕咬,臉居然紅得比一身緋衣還要鮮艷,她痴傻笑道︰「多虧了玉鏘侯,你也知道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大半夜怎麼起得來去抓貪官……」

她一語未必,卻覺得眼前被黑影籠罩。

秦湑極高,靜靜走到她面前,頷首看她。

似乎,這永遠不笑的家伙,近來很愛笑?

江雲宛痴痴地看著那劍眉入鬢,眸若寒冰的少年,正在認真地看著自己。

「既然睡到日上三竿,那便去補眠吧,這里有我。」秦湑語調依舊波瀾不起,但那雙眼里卻已經是濃的化不開的溫柔。

無福消受啊……江雲宛覺得這樣面對他,自己的血都被抽干了似的,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這樣怎麼當官啊!她幾欲淚下,羞赧得完全無法抬眼去看他的眼底。

「這里有我」四個字,已經酥麻麻地讓她一蹶不振了,果然她只有去補眠了麼。

她剛剛踏出門檻,卻又听見宛如霹靂般令她魂不附體的一句話。

「記得醒來,去看看黃歷。」他復又走回去坐下,依舊是一副冷若冰霜,不染凡塵的模樣,靜靜坐在椅上,那筆直的肩背被黑色蟠螭袍襯得英挺,鬢角散下的發縷無風自飄。

無心地把玩著右手指節上的赤鋒碧色扳指,姿態冷艷,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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