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煙華 洛陽秋君

作者 ︰ 路潞安

大燕建耀五年,暮春。♀

洛陽牡丹簇團遍地,秋園開放。

這秋園雖然是私人宅邸,卻因園主性情好客,暮春時節園中牡丹盛放,繚亂綺麗,便將秋園的大門打開,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市井百姓,皆可步入園中賞花觀景,踏春游玩。

秋園也成了洛陽一景,晚春時洛陽人必去之處。

回廊蜿蜒,可見園內碧衫的垂髫小童掃著院內落花,水榭與涼亭錯落有致,在秋西湖畔,停著畫舫,隱約傳來些笛曲,抑或兩聲不明音律的零落琴音。

長歲靜靜捧著茶壺,倚著一株千年古槐,昏昏欲睡。

「你可知這秋園主人,何時回府?」長歲的耳畔,從那畫舫內傳來官宦子弟家嬉鬧閑聊之聲。

「舉國上下,誰人不知秋君是個大忙人,她要是回了洛陽,那還不是滿城轟動!」一湖藍薄衫的公子,拿著折扇敲了一下對面碧衫公子的額頭。

長歲皺皺眉,居然听見那些風流公子在議論自家掌櫃,不由地沿著那畫舫的飛檐陰影,湊上前去听個仔細。

只听那湖藍色薄衫的公子憂愁道︰「我爹說,他有一次上京,在滿春樓喝酒,曾見過一次秋掌櫃,那模樣,據說美得撩人魂魄,哪有半分年近三十的樣子,迷得一眾老色鬼神魂顛倒……」

「噗——」長歲不由得偷笑,他想起那次滿春樓,自家掌櫃光是劃拳就贏得那些高官們大吐血,個個不是輸得精光,還神魂顛倒?

「生不如死還差不多……」長歲偷偷呢喃,撇了撇唇。♀

「光說美貌,不講講秋君的善心,你也太俗了!」那碧衫公子顯然對秋掌櫃很痴迷,傻笑道︰「可曾听說過,有次秋掌櫃去萬歲山打獵,一不留神射死了一只母狐狸,秋掌櫃見那一窩小狐狸嗷嗷待哺,便痛心疾首,將那些小狐狸全帶回了秋園,好生養大,據說狐狸吃的東西,比國宴上皇帝吃得還好!」

「哈哈哈……」長歲已經笑成一團……

他們可知道,那日秋掌櫃打獵,找了三日才找到那只仙火狐殺掉,回去便做了一身狐裘,她乃是嫌棄那些小狐狸身量太小,剛能做圈領子,才養起來準備養大再做幾身裘衣!

「是呀,如今這巨賈商人中,哪還有像秋君這般的大善人?听說有次她去金陵收賬,見客棧前有個乞丐,竟隨手賞了那乞丐一只金碗!」湖藍薄衫的公子也贊嘆道。

長歲已經笑得面部僵硬!

他們一定不知道,那乞丐原本的那只破碗,乃是五百年前柳期匠人最後造的一只青花瓷碗,柳期做瓷碗,必然會留出一個缺口,表示絕不自滿之意,那傻乞丐抱著價值連城的老古董自己不知道,居然被秋掌櫃一只金碗給換走了……

想起當時那乞丐歡天喜地的模樣,長歲便覺得秋掌櫃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真是欠揍。

「唉,道听途說,還講得如此津津有味,你們可知道自己口中的秋君,乃是個千年妖孽?」長歲暗暗自語,沿著樹蔭走去後院。♀

也必然只有妖孽一詞,能形容得了她。

三年,只不過三年,她秋菀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漕運馬隊,北梁東豫,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她秋君的商鋪。

她一介女流,僅僅三年,便富可敵國,坐擁千億。

天下首富,洛陽秋君!

而只有長歲知道,秋菀從太虛島來到大燕,手里只有一口棺材……

她竟然靠著一口紅木棺材發跡江湖,然後成了天下首富。

他今年只有十三,是秋菀收的徒弟,每日跟著秋菀打點商鋪,學著經商,但他所見秋菀的那一套經商之法,又豈是他一個凡夫俗子能學到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她騙術一流,又狠毒無比,下手快準狠,絕無誤差,冷臉威脅別人時,連閻王見了她都要退避三舍。

常常長歲會好奇,她究竟為何要經商。

總不是缺錢罷?

她又經歷過什麼呢,為什麼拿捏人心時,她無所不知。

為什麼她無所不用其極,又常常留給世人一個悲涼的背影……

長歲托著腮,坐在涼亭里望著一池荷花。

如果真的有人能進到秋園的深處,一定會驚呆在原地。

無論是暮春還是寒冬,這一池荷花永不凋零,如果你離近看……

那瓣瓣荷花,其實全是用上等好玉雕琢而成。

秋菀一向不甚講究奢侈度日,盡管她富可敵國,這一池荷花大抵是她最奢侈的東西了罷。

「究竟為什麼燒錢弄了這麼一水池玉荷?」長歲曾這樣問她。

「傻小子,我老了,看不慣花謝。」

她當時,就是這樣說的。

于是秋園深處,她住的院落里,無論是梨花桃花梅花,芭蕉綠竹梧桐,全都用寶石打造,永不會枯萎,也永不會萌生新枝。

這樣想來,這一院子,全是死物。

連她,也不像活人……

※※※

秋園西廂,滿目琳瑯。

琉璃芭蕉在暮春的陽光下散開流動的光斑,紅寶石點綴枝頭的桃花樹正在盛放。

那深青色帷幔被暮春微醺的暖風吹開,露出美人的雙眸。

不只是個美人,還是個極美的男人。

那美色妖艷如妖物,狹長的眸,薄紅的唇,烏墨的發如錦緞般滑在紗袍上,那男子拂開錦被,從背後抱住了正在梳妝的女子。

銅鏡里,映出她肩頭,一張絕色的臉。

「掌櫃今日叫我來,想必不只是為你梳頭罷?」男子拿起銀梳,一手撩起女子深墨色的發,一簇一簇,輕輕地緩緩地梳著。

女子笑而不語。

沉默中,那美男一把橫著抱起那女子,他坐在紫檀的木椅上,將那清瘦如一捧枯骨的女子,放在自己的腿上。

然後俯身,想去吻她。

「美人,我叫你來只是暖床。」那女子幽幽說道。

美男聞言,微微發怔。

她付了這麼多錢,把他從妓館帶回來,只是為了暖床?

「你可以走了。」女子淺笑,然後她走到窗邊,輕輕褪去一襲百花深紅的衣袍。

她露出的背,雪白,清 ,瘦得可見骨頭的脈絡,她烏墨色的長發微微搖曳,蕩漾開一陣青蓮的香氣。

冷冽,又繁復,最像風塵的味道。

不知為何,美男見過所有j□j的場面,卻對眼前j□j的女子,沒有任何骯髒的念頭。

她白得聖潔,又遺世**,仿佛獨處闌珊,冷眼紅塵,那種美,是絕不會被玷污的清澈。

她簇擁著被子,闔眼沉睡。

美男依舊站在原地,他似乎忘記如何行走。

剛剛擁抱過秋菀,他一身,從頭到腳,只剩下難耐的酷寒之感,仿佛剝皮噬肉般,寒意正在啃嚙著他的全身。

這女子,明明是天下最富有的,卻冷得像個死人……

秋菀秋菀,既是秋深,又怎會草木菀茂。

秋菀睡著時,似乎听見深深遠遠的黑暗里,有人這般告訴她。

菀,乃是形容草木茂盛之姿,她為何要要給自己取名為「菀」?

太虛島的海水退潮,一層層波浪沖刷她的雙腳,遺忘的一切過往,像是海浪退去後,碎得支離破碎的水花。

此時沉睡的秋菀,是這世上最富有又最貧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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