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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州東街一家小小的院子里,房間昏暗,床上躺著一個少年,正是謝玄,床邊守著一個年紀大些的老者,是謝玄的外祖父謝桉,正踱著步子走來走去。
這個時候,床上的謝玄申吟了一聲,謝桉急忙走到榻前,謝玄睜開雙眼,茫然的望了望周圍,突然腦中想起來一些事情,感覺自己不是從夢中醒來。急忙翻身起床,卻被謝桉按在床上,謝玄大喊︰「外祖父,我母親呢,我母親呢……」
謝桉手上稍松,低頭嘆了口氣。謝玄搖著外祖父︰「外祖父,你快告訴我,我母親呢,我母親呢。」謝桉面對謝玄︰「孩子,以後外祖父會好好待你,如同我們謝家的子孫一樣。」謝玄不再言語,突然翻過身來,趴在榻上,嚎啕大哭起來,傷痛之下,用手捶床。謝桉也在塌旁,默默垂淚︰「孩子,那群遼狗,只是趁我們收割麥子來搶糧草,也不知道怎麼繞過雁門,到了我們這里。好在我們鄰近寧華軍,他們也不敢放肆,搶了糧草就走。只是可憐了你母親和其他幾個人家。」
謝玄哽咽著,突然大哭,撲進謝桉的懷里︰「是我,我真沒用,是我害死母親的。」謝桉只當他心中難受,輕聲安慰他,謝玄哭著將事情說了一遍,說自己偷懶未及時幫母親干活,說母親腳崴了,說母親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說最後城門緊閉,甚至說自己未听清母親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嚎啕大哭。
謝桉靜靜听完,沉默片刻,一句話沒說,轉身出門。謝玄趴在床上,心中又是難受,又是愧疚。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近晚,謝玄失魂落魄的登上城樓,由于昨天城外才有遼兵來過,城門緊閉。城牆上偶有士兵巡邏。謝玄站在城牆上,望著城外母親摔倒的地方,忽然心下淒涼,哽咽了起來,他慢慢的向母親摔倒的地方走去,一步一步,像是再也不會回頭。
他爬上城牆之間的垛子,還要往前走的時候,突然身旁一只手拉住了他,謝玄回頭一看,是外祖父謝桉,謝桉把謝玄拉了下來,站在他前面,望著城外︰「剛才我來找你,不放心你,估計你是來了這里,還好你真在這里。你別做傻事。你母親也必定不願意你做傻事,她平日里連你一根手指也不會踫,處處寵著你,重活也不會叫你去做。卻狠狠打了你一巴掌,現在腫也沒消。她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沒有了她。我想,昨日即使你陪著她,也只是多送一條人命而已。」
謝桉轉過身來,深深望著謝玄︰「答應我,別讓你母親的心思白費。也答應我,記著城門下這個地方,不要忘記。」謝玄听完,趴在謝桉的身上,痛哭了起來。
第二日,在謝玄家中,由外祖父和他的兩位舅父幫忙之下,置辦了靈堂。謝玄堅持要看看母親遺容,母親的遺體已經由人專門妝扮過,並不難看。看著母親的面容,靜靜的躺在哪里,謝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母親就在這個時候去世,平日里忻州府中有人去世,他也會去跟隨母親或者外祖父探望,只覺得就是死了個人。今天母親躺在哪里,他只覺的心亂如麻,恍如夢境。
因為謝玄和母親只是孤兒寡母,探望上香的人也並不多,外祖父在他家中置辦了白事酒席。謝玄一直在自家靈前守候,偶爾來了街坊鄰居,慰問謝玄。
這一天是第三天了,傍晚時候,謝玄往靈前燈里添了燈油,依然跪坐在靈前,從門外來了一個中年男人,身材發福,相貌堂堂。
謝玄抬頭看去,自己並不認識,也不像是忻州府中的人,正奇怪這人是來做什麼的,中年男人已經站在靈前,做了一鞠,伸手拿了三炷香,點燃熄滅,插在香爐中,開始跪拜。謝玄連忙還禮,俯首在旁邊,心中想到,這大概也是外祖父或者舅舅的哪個朋友吧,等他抬起頭來,中年男人向他微微一笑︰「你是謝玄?」謝玄拱手說是。中年男子定定的看了他一會。點了點頭,便又走了。謝玄雖然感到奇怪,也沒有多想,坐在靈前守靈。
三日過後,就是謝母出殯的日子,雖然大家都不願意出城,但是謝桉把工錢漲了又漲,總有膽大一些的,謝玄扶著棺木一路痛哭,送到了城外自家麥地後面。
燒了紙錢,謝玄伏在地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因為遼兵剛剛來過,謝桉要求謝玄不能在墓旁守孝,就在家中靈位前守孝。
回到家中,謝玄將家中母親存錢的罐子找到,里面僅有些碎銀子,謝玄拿到手中,想了半晌,又放下一塊。把剩余的用帕子裹好,放在貼身懷內,往外祖父家中走去。
外祖父與自己家隔多半條街,到了外祖父家,謝玄穿過大門,進了客廳,發現外祖父正和一個客人商量事情,這個客人就是那天晚上來的中年男人,謝玄看見外祖父臉色不豫,氣氛有些尷尬,忙站在一旁。
屋內兩人看見謝玄進來,都不言語,謝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玄兒你來做什麼,不是正為你母親守孝呢。」謝玄望望那個中年男人,還是前行到外祖父跟前,從懷中掏出裹得嚴實的碎銀︰「外祖父,母親去世,多虧您和舅舅幫忙料理,從頭到尾所有花費都是外祖父你墊付的。玄兒見家中還有些碎銀子,也不知道夠不夠,先還給外祖父和舅舅,如果不夠,玄兒也只有日後慢慢還給您。」
謝桉看著謝玄伸到面前的手︰「你母親是我親兒,你便是我親孫,說什麼夠不夠。你母親平時再多辛苦也要叫你讀書識字,你也算不負她的期望。眼下家里只剩你一個,我原本打算接你過來,讓你繼續讀書,現在……玄兒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謝玄想了想︰「玄兒也不知道。」謝桉嘆了口氣,伸手指向中年男子︰「這位是你王彥之王世伯,京城來的。」王彥之似乎沒想到謝桉會介紹自己,吃了一驚後忙對謝玄笑笑。謝玄忙行禮︰「王世伯。」謝桉對謝玄說︰「好了,你先回去吧,過幾天我去找你跟你說個事。」
王彥之听了此話似乎大喜。謝玄還想把碎銀子遞給外祖父,謝桉卻臉一沉︰「你先回去吧。」謝玄只有回家去了。
屋內,謝桉轉向王彥之︰「當年把芳兒嫁給他,我以為給我女兒找到一門好親事,結果他那麼對待我的女兒,叫她守了十幾年的活寡,如今也含恨而去。現在他到想起他們母子了。你說這話,我可是不信。」
王彥之笑著︰「本來大人是想把他們母子都接去享福,不過遇到這樣的變故,那是李夫人富薄。」謝桉哼了一聲。王彥之接著說︰「不過這個孩子畢竟是李家的骨肉,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即使到官府也是必須判給李大人的。何況李大人膝下無子,你還擔心什麼。你叫他呆在這里,恕我直言,估計您老百年之後,還有誰能像你那樣照顧他們母子。照顧他。到時候他,只怕是碌碌無為一輩子,甚至飽受煎熬。」
謝桉低下頭來。王彥之接著說︰「何況,謝家雖是小富,卻始終沒有功名,沒有什麼人任過官職。只要此事完了,大人命我給令郎在本地縣衙尋個主薄的位子。這樣謝家必定能更上一層樓。而這個孩子,也會有個錦繡前程,如此為人為己,何樂而不為呢?」謝桉坐在椅子上︰「你讓我考慮考慮吧。」王彥之一笑,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謝桉坐在屋內,思緒有些恍惚。十幾年前,謝家雖有一些地產,說到底只是一個農戶,沒有一人有過功名。自己看中了臨村一李姓秀才的才氣,雖然他是逃難過來,家境貧寒,人丁單薄,除了老母之外無親無故。還是將女兒嫁給他。原想等他考中舉人,謝家也慢慢能成為耕讀之家。誰知道等他母親死後,他上京趕考,再無音訊,剛開始時以為他死了,後來才听說他高中舉人,如魚得水,還做了京官。謝桉考慮很久,最後忍氣吞聲。把女兒接了回來,自己教導謝玄,好在謝玄也是個讀書的料。因為自己對女兒懷有一些愧疚,平日里也多多接濟女兒和外孫。十幾天前,這個王彥之找到自己,說是從京城來的,是那個人的手下,這次來,是他想接自己的女兒和外孫母子二人京城相聚,順便讓孩子認祖歸宗。剛來時,他二話沒說就把王彥之罵了出去,王彥之卻不氣餒,每隔幾日就來一次,跟謝桉陳說利害。說實話,幾次之後,謝桉已經有些動心。何況自己的幾個兒子听到此事,也都來勸說。人生六十古來稀,自己還有多少年活頭。謝玄,不,應該是李玄,如果回到他親生父親家里,不僅會一帆風順,謝家也馬上會水漲船高,何況,王彥之也許諾馬上就給自己的大兒子謝臻一個主薄的職位。
謝玄這些日子就在家里給母親守孝,外祖父告訴他,一切從簡,尤其是現在,家中只有他一個人了。
這些日子以來,外祖父常來看望他,王世伯有時候也跟著來。謝玄一人住在房子里,常常想起母親的過往,淚水盈眶,守孝之事也給學塾的先生打過招呼,先生叫他在家無事勿要過多悲傷,還要多多學習。謝玄想起母親生前對自己的種種,更是悲慟。平日里就端坐看書,陪著母親。
眼看七七將過,這一天,謝桉走了進來,謝玄連忙放下書本,向外祖父行禮。謝桉坐在他的對面,看著謝玄,心中想著,還是像他,謝家的子孫們很少有讀書聰穎的,而謝玄卻不一樣。
謝桉說︰「玄兒,外祖父今日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謝玄忙說︰「外祖父請講。」謝桉頓了頓︰「是關于你父親的……」謝玄抬頭望著外祖父。「他不是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嗎?」
「你父親其實並沒有死。」「什麼?……那他怎麼這麼多年來對我們不管不問?」謝玄搶著說。
謝桉咳嗽一聲,無法言語︰「听我說完……估計他有他的苦衷。」
謝桉接著說︰「就在你母親過世的前幾天,你父親派人來接你們母子和他團聚,可惜你母親福薄……那麼……你……終究是要同你父親相認的……」
謝玄咬牙切齒了半天︰「他是誰,在哪里?」謝桉說︰「你王彥之王世伯就是你父親派來接你的。他本名叫李施,在京城任職,是現任禮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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