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一部愛情股票風中的月亮
我這一向就沉在了慕容衛東給我的棋譜之中。請使用訪問本站。
實在說,要把這張譜完全鑽研出來,以我的水平是不夠的,它的變化繁復玄妙詭異,棋諺雲「棋長一尺,無眼自活」,它偏偏卻不循常軌,一條大龍跑了滿盤,還做不成兩個眼來。
對我來說,這棋譜象是一段沒有盡頭的路,既然走不完,我也不會急著到達目的地。閑著時,就拿它出來啃一啃,套用一句古人的話來說哥啃的不是棋譜,是寂寞。
這日卓公館例行停電,夏大龍也不知哪里去了,輪到我獨佔房間,一般這樣的晚上,我照例會在煤油燈下擺棋,因為煤油燈光有些閃爍,看書會比較累。不過今天下半夜有班,我就不擺棋了,早早地就上了床。這樣不但有休息,還節省煤油。
睡到半夢半醒之間,有人輕輕敲門,我實在懶得起來,听聲音不象是夏大龍,那麼就是慕容衛東了,可是今天我有些困,與他一聊天或者下棋,下半夜的班就會挺不住,我索性不作聲裝睡著算了。
我翻一,面朝里,不再理會敲門聲,但這時,我感覺門緩緩地滑開了。
門滑動沒有聲音,但我的不知第幾感忽然告訴我,門是開了,我只好再翻過身來,半睜了眼看進門的人。
一個雪白的女孩無聲地走進來嚴格說,是移進來了。
我的眼睜圓了。
這個女孩白得透明,也白得朦朧,如風中的月亮,帶了一些光暈。這個無風的晚上,我的煤油燈都不會閃爍,但她在移動時,衣袂發梢卻處處都在柔緩地浮動。
「你是誰?」我問,我本想坐起來,但渾身軟綿綿的不能稍動。
「我們見過面的。」她說。這時她已停下來,倚在窗前端立不動,但她整個身形仍象水影一般飄浮不定。
听了這話,我仔細端詳著她。
透過窗玻璃的月光,照得女孩的臉黑白分明,就如一幅黑白的素描,這一剎那我覺得是見過她!她確實就是一幅素描慕容衛東牆上的那幅素描她是卓婷婷!
「哦,原來是你……婷婷!」
我們確實是「見過面」的,在慕容衛東牆上,那幅素描人像,畫的正是眼前的她,但是,她怎麼會見過我呢……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輕聲說︰「這世界上所有事物間都在相互交流與交換,當你與牆上的‘我’對視時,我也在以我的方式‘看’你權且借用‘看’這個概念,這樣你好理解一些。」
她的聲音清而柔,直撓到人骨子里去。我想我是被她魘住了。那一刻入迷一般失魂落魄的。
她很美。美得鑽心。
我點著頭。表示我對她說的完全理解。
「難怪慕容哥能與你談得來……」她說。我又明白了,她是用這句話表示對我理解能力的一種……褒揚,我又點點頭。
「這麼說,我與慕容哥之間的故事,他一定是都給你說了!」她說。
我搖搖頭。這時我看到她有一絲困惑的表情,我趕緊說︰「他確實準備給我說,但那天我要進班,沒時間了……」
她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然後她的眼光在這房間掃描著,「這里還是老樣子……」她輕聲地夢囈般地說。
「你……來過這里?」我問,話一出口,突然覺得問得很蠢。
她點點頭,仿佛表示同意我的想法,「我是在這里離開你們這個世界的……」
我知道我多此一問。
我住到這里來就知道了,曾有個女孩在這房中自縊,就是眼前的卓婷婷。
她似在看著我的眼楮,眼光卻穿過我的眼楮直達我後腦的玉枕穴,在玉枕凝成一團清涼。
「我想……」我斟酌了一下,「離開這個世界時,一定得有……很大的決心和勇氣?」
「有些事情,你不經歷,可能不能感同身受,比如說,有時候,你可能會覺得活著更需要決心和勇氣,或者說,死亡比活著更輕松時,只好退縮,放棄,選擇輕松……」
我又一次點頭表示理解,「我想,這個故事與慕容哥……有點關系吧?」其實在我心中,可能不僅只有「一點」關系。
她的表情告訴我,她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于是她說︰「說一點讓你想不到的與那個廁所也有一點關系。」
這確實有些出乎我意料,我的好奇心徹底被勾起來了。
「我想你肯定理解,擁迫的卓公館沒有私人空間,我沒有自由空間,慕容哥也沒有,我們之間……就更沒有,」她不再待我點頭反應,而自顧慢慢地說下去,「我們的身份主要是我,有些特殊,當我成人的那時起,即使在卓公館外,世界對我來說,也是擁迫的,不屬于我以及我這類人的……」
這時我突然隱隱感覺到下面的內容了。
「你猜想得對,在卓公館,只有一處相對封閉的空間,就是那個廁所!說它相對封閉,是因為,它不屬于任何一個人,但任何一個人暫時佔有它時,別人進去,卻必須被里面的人允許,在這一點上,它遠遠比我自己的房子強,因為我坐在自己房里時,別人是可以不經允許地進來,不需任何程序地抄家的……」
自此,我都想到了,但下面的故事,我猜不出了。
「那天下午,我從廁所出來,迎頭踫上慕容哥,那次,也許是平時看來還老成持重的他的唯一的一次沖動我想是因為他喝了酒的緣故,因為我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然後他就把我再推進去,關上了廁所門。」我雖然吃了一驚,但沒有叫喊,甚至我都沒有膽子大聲叫喊,當然,其實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抱緊了我,借了酒勁,傾訴了他對我的一些衷心話而已……
「我只是有些害怕,但絲毫沒有掙扎。就在這時,听到門外黎爺爺的聲音,他照例進門前問一聲里面有人沒有,我慌亂地應了一聲這個你肯定理解,我們這樣,被任何人看到,都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的听到我的應聲,黎爺爺的腳步聲就折回去了。」但不巧的是,他遇到了也往廁所過來的蒙廠長就是熊濤的母親,我和慕容清楚地听到他們在外面相互打招呼,然後黎爺爺說廁所有人馬上他又好心地補充說,里面是女的,你可以進去的。
「那時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滯了,我想慕容也一樣,我倆就這樣呆呆地擁在一起,看著蒙廠長把廁所門推開進來……」
她停下來,轉臉向窗外,望著透過玉蘭花樹的森森細細的月光,象是在給我一個思考消化的時間。
這時,我便想起慕容說的那句話「是我害死了她」
想象得出在那個年代,象她這樣身份的人,被發現這樣的事情,會有什麼後果,讓人以輕生來逃避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會是一段很痛苦的往事,她不說,我也不必問。我想了一下,跳過這一段,問道︰「那麼,你喜歡慕容嗎?」
她轉過臉來望著我,聲音毫無起伏地說︰「我那時候還不滿十八歲,真不知如何問答你這個問題……」
我看著她的模樣,心想,其實她現在這個樣子,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對,其實她現在依然是十七八歲,因為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早在十多年前就停滯了。讓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回答這個問題,可能有些勉為其難了,我這問題問得冒昧。
「不過,慕容哥引開那些造反的小將,讓我和媽媽逃月兌,這于我們有恩,不是嗎?」她接著說。
我想我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過我還是不甘心,帶些窮根究底的心理,尖銳地跟進一個問題,「那麼熊濤小時候把你從車輪前推開,也于你有恩吧,不是嗎?」
「這個……當然,雖然從事後來看,熊濤救我,不過讓我多活了幾年,而且是並不快樂的幾年,但公平地說,他于我是有恩的。」
「但是,如果在廁所里堵著你的不是慕容而是熊濤,你大概會要掙扎或許你不敢,但內心必是有反抗的**的!」我自作聰明地說。
「你說的不錯。」她低聲地說,臉竟然微微地紅了。
在兩個同樣于她有恩的人面前,畢竟,她情感的天平是向著慕容傾斜的。
「熊濤是一個粗人,慕容哥哥有知識有文化,而且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她輕聲說,一邊望著窗外的玉蘭花樹,眼波流盼,臉依然紅著。
她羞怯地說完,就沉靜下來,氣氛有些微妙。我心底有些歉然,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如此去刺探她的內心情感。
沉寂了一會。我又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個很俗的問題︰「你……在那邊還好嗎?」
「不能說特別好,也不太差吧,和大多數平凡人一樣過著一般平常的日子,有快樂也有憂愁。不過至少,比我在這個世界的那幾年要好,起碼從目前來看,不會有什麼事逼得我自盡而回到陽間吧。」她的語氣始終平淡。
我心驚了一下,亦被她捕捉到這一心驚,她接著的話便象是一番解釋︰「對于你們這個世界,大概多數人最怕的是死,對于我們陰間世界大多數人來說,最怕的卻正好是生。就象你們的極刑是死刑一樣,我們是極刑便是生刑。」
這番解釋再明白易懂不過了。我又一次點頭表示理解,進而我想,如同我們想象他們的世界充滿惡鬼與恐怖一樣,我們這世界可能在他們的想象中也是凶惡恐怖不堪,不過……
「你現在看到我們這個世界,還是挺好的,那就不會恐懼了吧?」
「我偶爾在惡夢中來到這另一個世界,醒後必會忘記這里的一切,即使留下記憶也是恐怖的,就如同你們夢到陰間地獄惡鬼這些一樣,醒後也只留下恐懼記憶。我想應該是這樣。所以我依然害怕回到陽間,只願盡可能呆在陰間好活不如賴死著。」
我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又是一陣沉寂之後。這回是她開口問我了,「慕容哥哥還好吧?」
我覺得這問題就象我剛才問她的一樣,很俗。
于是我也用她的話回答,「不能說特別好,也不太差吧,和大多數平凡人一樣過著一般平常的日子。」我覺得自己挺幽默的。
「慕容哥不是平常人的,他能過得更好,也許還沒到時機。」
我想起慕容衛東那個日記本,我知道他在研究一個什麼圖形哲學,難不成他能靠那個成名成家?「他現在在研究些哲學……」我說。
「那不是真正的他,有一天他會拋棄這些,他只能還俗,在還俗中找到真正的自己。」她說。
我本想細問,慕容的未來是什麼樣,不過轉念一想,她的回答估計會是那個最常見的口訣天機不可泄露。
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淡極地笑了一笑,這是我頭一回看到她笑,很攝人心魂的笑。她確實很美。
「我該回去了。」她說。
然後她轉過身去,慢慢貼向窗玻璃,身形越貼越薄,越貼越透明,漸漸象是一片冰雕,然後漸漸溶而為水,漸漸滲過窗玻璃,變得朦朧,象一片柔柔的月光……窗玻璃象起過一些漣漪的水面緩緩地平靜下去,直至平靜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