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兮說完,視線淡淡地停在秋老夫人臉上,卻見她臉上的那股狠厲之色不過停了幾息,便倏地不見了,她甚至笑了,帶著些狡黠孩子般地笑了,她道︰「你說的沒錯,宛兒確實中了冰間花,卻也是錯有錯著,因了這毒,不僅能讓宛兒與夫婿越發恩愛,還能令她一舉得男,成為夫家的貴媳。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你說,這有多好,我的宛兒真是洪福齊天,我們想得到的替她安排了,我們算不到的,老天來成全了她。」
「端雲並未染上子宿草!」蘭兮冷冷地強調,不知為何,她感覺有些氣悶。
「他當然染上了!我說他染上了,他就染上了。」秋老夫人道。
難道她又給他……
蘭兮不由怒目而視。
秋老夫人語帶嘲弄地道︰「你要怪就怪我那個寶貝孫子,要不是他自作聰明,給了端雲那蘭香來試探我,又給宛兒下了冰間花來逼我,我怎會有這等良機順水推舟來成全一對壁人呢!」
若她當日便同端雲坦陳了那蘭香中的問題,他便不會被秋老夫人算計了罷?
可是,秋老夫人擺明了不會讓蒼宛兒與秋夜在一起,蒼宛兒中了冰間花,她還是會找一個她相得中的人種子宿草,端雲一樣也會成為她的目標,是吧?
但她終究對他隱瞞了這件事,那時她想到秋夜會如此安排定有他的考慮,何況端雲能用那香充其量不過再有十日,對他的身體也不會有影響,便沒在意。
想起端雲,蘭兮又愧疚又沮喪,他若知道實情,不知會惱成什麼樣子,唉!
「你又在難過甚麼?」秋老夫人的話中又帶了幾分怒意。
「老夫人真的認為蒼小姐身上的冰間花是秋夜下的嗎?」蘭兮默了一會兒,重新抬眸看向對面的秋老夫人,臉上帶了些淡淡的無奈和悲憫。
秋老夫人神色一滯,隨即怒道︰「不然還會有誰?」
蘭兮輕輕嘆了口氣,「你也知道的,不想承認罷了。」頓了頓,又道,「秋夜手里根本沒有冰間花,他即便有心也是無力。而另一個人,他卻有這個能力,老夫人細想想。」
那日秋夜傷重,端雲一出手便是二粒五絕丹,比五絕丹的主人柴神醫闊綽了不知多少倍去,若說他手上有冰間花,那是一點也不出奇的。
秋老夫人如遭雷擊,「不,不會,他怎會……」
她是說,端雲沒有動機如此做。
秋老夫人想不出端雲的動機,蘭兮心下卻了然,那日端雲听說秋老夫人給她下過冰間花,暴怒地沖了出去,以他的性子,必是那時就去尋了蒼宛兒,依樣給她下毒,為蘭兮出氣。
在此之前,她並不知端雲曾那般地為她出頭,他待她也算……蘭兮心中微軟,有一點點酸,又有一點點熱,還有一些說不出的情緒,好似是悵然。
「端雲最是護短,我再怎麼樣,也是在他手底下的,老夫人二話不說在我身上下冰間花,端雲以牙還牙,蘭兮以為正常得很。」
「你一個賤丫頭,怎麼能跟我的宛兒相提並論?!」秋老夫人立眼怒斥,拍在石桌上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顫抖著,可見她心中已是怒極。
蘭兮淡淡一笑,「他去投毒,若不是為我出氣,難道是為了娶你的宛兒才如此給自己設了個套兒麼?」說完蘭兮猶嫌不夠似的,還低低地笑起來。
這柔軟的輕笑聲,仿佛一根靈動的輕絲,鑽入秋老夫人心間,在那兒游弋嬉戲,帶出各種亂各種疼。
秋老夫人眼楮充血似地瞪住蘭兮,胸腔劇烈起伏著,抖著唇一個字也說不出。
「老夫人何必動怒呢,反正你不是都設計好了麼?我只是有些好奇,老夫人竟舍得讓蒼小姐嫁給一個不中意她的人,你就不怕,她也如你一般,淒涼半生?」蘭兮閑閑地道,說這些近乎惡毒的話,她心中竟感覺很是快意。
她確是故意刺激秋老夫人。
秋老夫人被她激到失控,絕對好過她被思念反噬而發瘋。
最可恨的是蘭兮穴道被制,若秋老夫人真的瘋了,她一點自保之力都沒有。
再冒險也得試試,秋老夫人真的瘋了或是清醒著,她都不可能說出當年的事實真相,只有令她處于情緒失控的半瘋狂狀態,才有可能。
並且,她弄清楚了真相,還來得及為秋老夫人解去思念的反噬,不然她必死無疑。
「你,你……」秋老夫人噴火般地盯著蘭兮,忽然伸出了手,卻不是去抓蘭兮,而是從身上掏出藥瓶子,急切地往掌心傾出數粒,仰脖咽下。
蘭兮聞到了藥丸的氣味,臉色微變。
秋老夫人若繼續吃藥,只怕撐不過十二個時辰了。
而她顯然已知自己身體有不妥,所在才會適時吃藥,如此一來,蘭兮再激下去,除了加速她的死亡再無別的用處了。
看來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蘭兮暗暗嘆息一聲,便打算另思對策。
秋老夫人吃了藥,快速地平靜下來,她雙眼古潭無波般地看了蘭兮半晌,臉上是木然無緒的神情。
與秋老夫人的視線相觸,蘭兮不禁一呆,
她身上的那種冷肅,極像平日里的秋老夫人,卻又比平日里的她更多了種磐石般的凝定,人前的秋老夫人,像是外表戴了層習慣性的假面,而內里的真性情又不受控地時而冒頭,令她顯得有幾分陰晴不定和浮躁,但此際,秋老夫人好似得到了破釜沉舟般的揉和,外表與內里達成了統一,或者說她是由內而發了,一舉拋掉了一直以來束囿她的枷鎖。
「你費盡心機地激老身,不就是想套老身的話麼,也好,老身就講給你听,這些事在老身心里頭裝了這麼多年,沒個可以說說的人,難道就這樣帶進棺材里去麼。哼,帶了去更沒機會說了,到了陰曹地府,見了我那夫君,我也只好假裝我還是當年那個荷花池邊的天真少女,我又怎能讓他知道我所做的這些齷齪事呢?」秋老夫人忽然道。
蘭兮又是一呆。
秋老夫人不會已經瘋了罷?
「三十八年前,也是五六月荷葉連天的時節,夫君攜我去新玉湖泛舟。那天楮空湛湛,碧波微漾,夫君怕我著了暑熱,還特地帶了冰鎮過的荷葉綠豆沙,其實湖上清風習習,極是涼爽,哪里會熱,夫君就是這樣,凡事想得多,在我的事情上,越發又多用了幾道心思,總把我當個小孩子似的,怕我熱著凍著餓著悶著,一天到晚,也不知他哪來那麼多心操,他卻說他樂意,他就是要這麼疼著我寵著我,讓我一輩子都不要長大才好。」
「我們乘興而去,盡興而歸。快要靠岸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一個姑娘,她輕盈靈動地在荷葉叢中飛來掠去,似乎在尋找其中隱藏的荷花,她的輕功極好,姿態也很美,好似凌波仙子在翩翩起舞一般,我便指給夫君看,這時,那姑娘恰巧采到一支微綻的花苞,她揚起手中的花苞歡然笑了,笑聲清脆悅耳,笑顏絢麗奪目,正是帶著那豆蔻年華所特有的清純美好。我和夫君相視而笑,當年,我和他初遇,也是在荷塘邊,我也是豆蔻年華……忽然我們听到落水聲,又听那姑娘大叫,‘娘哎,我不會鳧水——’,自然,我們將她救了上來。」
「她叫蘭蘭,才十五歲,是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玩的。蘭蘭性子活潑,極討人喜歡,她來了秋水莊之後,我的日子也沒那麼悶了,夫君去處理那些外務時也更安心,難得的是,蘭蘭同我夫君相處得也不錯,你別看我夫君瞧著是那麼個謙謙君子,其實他並不是太好相處,他對外人都是一副溫和疏淡的樣子。蘭蘭就那麼住了下來,她多數時候都跑到莊外去玩,有時我與夫君出游,也會帶著她,她在莊上的時候,也會同我們一起彈琴品劍,讀書下棋。有時候,嗯,我被夫君寵壞了,便有了幾分不知天高地厚唯我獨尊的性子,有時候,看著蘭蘭那麼嬌女敕明麗,那麼聰穎靈動,那麼年輕美好,我便生出一絲妄念,若是她能替我生個孩兒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一旦有了,就跟那山間的野草一般,日里夜里的瘋長。蘭蘭雖然行事無拘束,可大禮上收卻絲毫無錯,我看得出來,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而且家世應也不差,就是人貪玩了些,別的倒同那些名門閨秀也不差什麼。她待我如親姐姐一般,我怎能行如此可恥之事,害她一生?」
「我就那麼矛盾著。有一天,她忽然向我辭行,我一下子急了,我雖然時時在勸阻自己別作妄想,可我還未有真正做決定,怎能讓她走?正好再過幾日是我的生辰,我便留她過了那日再走,她答應了。可直到我生辰當日,我仍下不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