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夫人這一跪一求端地那叫一個突兀,太夫人首先就變了臉色,還未開口卻听身邊的蒼夫人秋氏厲聲道︰「司夫人請慎言!莫要隨便往別人府上潑髒水!」
緊隨著秋氏的聲音司夫人嘶啞的哭聲也高高揚起︰「我閨女好好的一個人,去你府上賞花回來,就生生地遭了大難了……你倒是教教我,怎麼會這樣?我們聆兒到底是妨著誰礙著誰了,要這樣害她?要這樣心狠手辣地毀了她!」
「昨日雖是在我府上,可賓客眾多,你怎麼就斷定是我們所為?這麼做于我們有何益處?說句不好听的,哪有要害人在自己地盤上害的?」秋氏仿佛氣急了,一向雍容淡雅的臉上殊無半點好顏色,也有些口不擇言了。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司夫人卻是更急,忽一下站起身,轉身看著秋氏冷笑數聲,後揚起一手指著蘭兮,「昨兒個你,我,可都看到了,這丫頭,腳不動手不抬的,就讓白家那丫頭著了道,跟個死人一般癱倒在椅子上,除了鼻孔能進出氣,就只剩那一對眼珠還能用了,這得是多大的能耐!我活了這一輩子,還沒見有誰有這個能耐,有這樣的氣魄,眾目睽睽之下就敢干這樣膽大包天的事!我家聆兒不過是起意與她論個琴品個曲,她不願意便罷了,大可拒絕了事,何苦行那等駭人之舉,這是落我司家的面子呢,還是拿我司家的姑娘來立威啊?這也罷了,總歸是我們有錯在先,不該執意相求,惹惱了人,這一巴掌抽的咱也認了!可是,沒想到你竟這麼大的氣恨,居然對聆兒下毒。方才我給你跪了,你若識相,就趕緊替聆兒把毒解了,我可以應你,這事司家不再追究,如若不然……司家也不是好欺負的!」說到後來司夫人轉過身,目光冷厲地俯視著蘭兮,最末一句話是說給她听的,權貴世家誥命夫人的氣勢直直壓過去。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而後,司長聆將頭上的帷帽取了下來。顫聲開口。
「蘭姐姐,我向你道歉,求你幫幫我!」
饒是在太夫人身邊已千錘百煉。一眼望過去,觸及司長聆的臉,開枝仍是差一點就「呀」出聲來!
那還是一張人的臉嗎?開枝想問。
那張臉上,臉皮交錯翻起,皮下是赤紅的粘肉。還沁著水,整張臉,除了眼瞳,竟沒處地方是好的,眉也翻起,唇也裂著。而那雙眼瞳,里面盛著的不再是剪剪秋水,而是困獸般的絕望。和低入塵泥的哀懇。
這還是那個美如花傲如仙的司家小姐長聆麼?
若說先前開枝還覺得司夫人驟然哭鬧失了儀態,此刻她已然深覺司夫人的涵養真真是了不得,若換作是她,只怕早就同那個罪魁禍首扭打在一起了,去它的儀容氣度。都說女兒是娘的心頭肉,這都成心頭爛肉了。還管它一三五二四六呢!
將軍府賞花會上的「軼事」,昨晚便傳到了這個院子里來,太夫人听說了,還笑呢,說這丫頭看著淡眉淡眼,倒也能狠得下去,那語氣,竟是歡喜她的意思。太夫人的心思開枝也明白幾分,她老人家是個強的,遇上個要強的,便生出惺惺相惜的心了。可是,這蘭姑娘若是能做出這投毒的事,那也就是一位二六不分只知斗狠逞凶的主,還真不值當太夫人那一句贊。開枝的目光向左邊飄去,落在那清麗的小臉上,左看右看,很想搖頭,不像是做過那種歹毒之事的人啊!
開枝滿心的糾結,冷不防听到太夫人的話倒嚇了她一跳。
「開枝,拿我的帖子去請雲隱大師過來。」
「是。」開枝答應著便舉步往外,這節骨眼上,可耽擱不得。
「慢著!」司夫人卻上前一步攔住了開枝,轉而向著太夫人深施一禮,「多謝太夫人的好意,只是,不必了。不瞞您說,府中已經有大夫替聆兒看過,皆言是中毒所致,且是極刁鑽之毒,雲隱大師擅醫不擅毒,大約也是無能為力。今日既然來擾了太夫人一遭,妾身索性再厚顏一回,能救聆兒之人,正在此處,還望太夫人代為周旋一二,令她出手相救,妾身感激不盡,他日再著聆兒給太夫人磕頭罷。」
端雲由司夫人開腔到此刻,肺都快忍得炸開了,幾度想發作,可瞅著邊上的蘭兮巍然如許,也只得忍著,幾番隱忍下來拳頭都快能捏出水來了。此刻,見司夫人又攀扯上自家祖母,當真忍無可忍了,一甩袖子聲音冷硬似冰地道︰「敢問司夫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求醫?問罪?亦或既求醫又問罪?」
求醫有求醫的態度,問罪有問罪的章程。
司夫人本不甚好的臉色中瞬間再添一抹菜色,她垂下目光,沒有馬上答話。
她敢這般近于撕破臉地來哭鬧,絕不是想真的同長寧侯府傷了和氣,而是想以她閨女那張臉為器,捅鎮北將軍府一刀,再順便為自家博一些兒情感分,至于閨女的臉,她根本不擔心,有毒藥自然會有解藥,憑他是誰落的毒,早晚得出來將毒解了去,這事兒就在鎮北將軍那一門子里,她只要咬定不松口便成。只是雲世子這般作為,對那丫頭的維護之心昭然若揭,卻是有些不好辦了。
「司夫人,你這是要蘭丫頭替聆丫頭看看?」太夫人問。
太夫人神色無明顯異樣,那目光神態倒對司長聆多有憐惜似的。
司夫人略安了安心。
不過,太夫人這般問,顯見的避重就輕了,像是在孫子同司夫人之間打圓場,可對于此事她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卻也教人看不出來。
想到太夫人往日的為人精明處,司夫人不免有些躊躕,她這麼鬧,會不會適得其反?畢竟她最大的底牌,便是欺蘭兮是個孤女,若栽不到鎮北將軍府名上,也能栽到蘭兮身上,那將軍一樣月兌不了干系,他家再想同這邊作親幾乎不可能了,可萬一要是太夫人或是雲世子站到孤女身後,那整個牌面就大不同了,她再依原計行事,就是十足的險招。
「太夫人,長聆只求能醫好我的臉,您讓蘭姐姐幫幫我,好不好?」司長聆起身跪到太夫人面前,淚落如雨,豆大的淚珠從翻起的皮肉上面輾過,一滴一滴前赴後繼,也不知疼不疼,看著真正是可憐可怖。太夫人心里雖惱,此情此景,到底于心不忍,嘆了口氣俯身拉起司長聆,拿著絹子輕輕幫她拭淚,這麼近,越發看著觸目驚心,手里的細絹也不敢真的摁上去,只略在上面沾了沾,不由得痛惜地道︰「乖孩子,別哭了,疼不疼啊?」司長聆聞言,眼淚流得越發凶,話是說不出來,只搖著頭,甩得淚珠無聲飛墜。
太夫人神情柔軟。
司夫人暗松了口氣,只默然立于一旁陪著垂淚。
秋氏到這時卻是真氣了,心知再不開口,那禍事可算是從天而降摘都摘不淨了,忙也起身,行至蘭兮跟前,面色沉重,聲音不乏柔和地道︰「蘭丫頭,你莫怕,咱們將軍府從老夫人將軍到我,都不會憑白地讓你被人冤枉了去!既然旁人懷疑到你頭上,你再說什麼怕是也沒人相信,咱們這就回去,該報官報官,該喊冤喊冤,總要還咱們一個清白。」言罷,攜了蘭兮的手欲行。
端雲听得暗暗點頭,暗道蒼夫人倒是硬氣,也肯替小兮撐著,卻見太夫人一眼瞥過來,眼里是滿滿的不贊同,心下一驚,細一想,頓時大怒,秋氏這人,其心可誅!這事兒要是過了明路,上了公堂,那最後是與不是都得他家小兮擔著了,誰讓她沒根沒基呢,砸在她身上,將軍府可全須全尾地摘出來,一來她這是才認的干親,還沒養熟呢,二來,大伙兒不都知道嗎,她可是被錯待了十五年的將門嫡長女,生出怨懟來亦屬尋常。不砸她砸誰?!
蘭兮自始至終不動聲色,只是心里極不平靜。
司長聆那張臉是怎麼來的,只一眼,她即猜了出來,是上回她給蒼離的那種藥粉,司長聆一定是沾上了。
那日蒼離找她要壞人容貌的藥,又強調服了解藥後要完好如初不留後患,她便以為他是要來嚇唬蒼宛兒的,隔幾日配好解藥給了他,之後便沒放在心上了,哪知今日卻見用在了司長聆身上,而且用量之大,看起來真不像是玩笑之心,而是透著真切的恨意。
那藥粉到底是被誰拿去了,這般不忌地下在司長聆身上,是為了害司長聆,還是為了害她蘭兮呢?
還有,這事兒,蒼離知不知情?
再者,她眼下該怎麼做?這毒,解還是不解?
依司長聆這傷勢看,怕是光用原先的解藥還不夠,她整張臉的皮膚都壞掉了,處理不當留了疤,這張臉怕是再與美人二字無緣了,自己若出手,定會全力以赴,可是那樣一來,也算是認了那毒藥是她制的了,不然哪能解得這般順手。
那麼,袖手以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