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榮的指尖在那人的脈上停留幾息,眉頭越皺越緊。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半晌,輕開了手,抬起頭看向對面跪著的那人,有些不忍地道︰「他似乎是中了毒……」
那人听了,眼中亮光一閃而過,驀地躬身後退半臂之地,對著韋榮砰砰地磕起頭來,嘶啞著嗓子道︰「求您救救他!」
韋榮見狀,來不及阻止便受了扎扎實實的幾個響頭。
這時候,身後傳來小丫焦急的聲音︰「榮表哥,你還愣著干什麼,快點啊!他都快死了!」
「是啊!大夫快些兒!」
「要跑腿什麼的您盡管說!我這小子腳力好著哩!」
眾人紛紛附和。
韋榮素來沉穩,行醫數年也算見慣生死了,雖然被那幾個響頭磕得有幾分窘迫,怔愣片刻即定了神,輕聲道︰「對不住,我救不了他。」說完起身對那人還了一禮,搖搖頭退開了。
跪著的那人听到韋榮的話,伏著的寬厚的後背似乎陡然僵住,須臾,他緩緩直起身,神色間絕望悲涼之中隱隱摻了幾分木然,似是對這一結果並不意外。
人群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喟嘆,縱是食不果月復的乞丐,也是一條人命,這邊城小鎮民風淳樸,且又是臘八這樣的好日子,越發讓人心里多了幾分感同身受的淒涼,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或是幾個銅板,或是一點碎銀,此起彼落地被輕輕地扔到場中,算是行個善心,在身後事上幫上一把。
小丫一把扯過楊二叔腰間的錢袋子,眼中噙著包淚,正要將袋子拋過去,眼光無意中掃到那將死之人的臉上,頓時遏制不住地發出一聲尖叫!
眾人順著小丫的視線看過去。立時抽氣聲驚呼聲一片。
只見,那個將死之人臉上的五官就像拉扯面人一般,死命地扯動著,嘴巴扯到耳朵根,鼻子拉到了眼楮旁邊,牙齒咬到下巴上,簡直……比最可怕的厲鬼還要可怕三分!
那人整個身子不停地抖動著,喉頭不停地發出模糊的碎音,听起來像是在說︰「殺……殺……殺……」
這是要讓同伴殺了他吧?
與其活著受這沒邊的折磨,不如求個痛快!
于是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在那跪著的同伴身上。心情復雜,也不知希望他如何做,只是不自覺地頓住呼吸不眨眼地望著他。
不能好活的時候。好死總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出路。
就在有人憋氣憋得快受不了時,跪著的那人忽然發出一聲困獸般的暴吼,淒厲而短促,緊接著,忽然面向眾人砰砰砰地又磕了三個響頭。他抬起頭時,額頭血肉模糊,他卻完全沒有知覺似的,深潭般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韋榮身上,似有乞求之意。鬼使神差地,韋榮微點了下頭。
小玄不知何時抓了蘭兮的手,拽得死死的。
這人是存了死志了。這一眼,有如托孤,不,是托身後事。
果然,那人從韋榮撇開目光。看了地上痛苦萬狀的同伴一眼,猝人抬手向其劈去。
這一掌又快又狠。離那麼近,準頭肯定是錯不了的,因此所有人都不懷疑,這一掌下去那人必死無疑。
一片呆滯,靜謐。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下,現場忽聞一少女的聲音︰「我能救他。」
這一聲雖輕,卻如雷貫耳。
不僅眾人驚詫地听聞,那人也听到了,盡了全力揮出的掌無法撤回,趕在千鈞一發之際往右偏了一掌之距,沒傷到躺著求死之人,他自己卻因著掌力落空撲跌出去。
那一跤跌出去,動靜不小。
人們被驚醒,遂驚喜地在場中尋找︰「是誰?誰能救人?听著像是位姑娘家?」
小玄哀嘆一聲,認命地松開了手。
「你沒事吧?」蘭兮走過去,跌到地上的那個人已經迅速翻身起來,一雙眸子鷹般地攫在蘭兮身上,見問,極快地搖了下頭。蘭兮伸出一只手,手心處有一粒藥丸,送到那人面前,道︰「先把這個喂他吃了。」
那人的目光從蘭兮身上移到那藥丸之上,卻沒有馬上伸出手去拿過來。
有時候,面對死亡尚能從容,可面對生的機會卻會突然失去勇氣。
因為,失望比死更可怕。死了就死了,不過一死。
蘭兮目露了色,也不催他,倒是一旁熱心的群眾急了,嚷起來︰「快點把藥喂了啊!」左右不過是死,死馬當活馬醫,有什麼可猶豫的?!
那人似是終于反應過來,抬手接過藥丸,返身回到同伴身邊,將他的頭扶正,一手捏住其下齶,另一只手飛快地將藥丸丟了進去,再雙手一合,眼尖的人似乎能看到那人喉頭動了一下將藥咽了進去,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睜大眼楮瞪著。
說來也神奇,那人服了藥,連半盞茶的工夫都沒有,那臉面就不扯了,總算現出了真顏,分明是個少年郎,臉色雖極不好看,卻生了副俊秀的模樣。
「哇!小九姐姐,你太厲害了!比我榮表哥的醫術還好!」小丫是興奮的人群中最為興奮的那個,她見蘭兮也沒有其它行醫的動作,分明是一招定乾坤,便無所顧忌地沖上前抱住蘭兮的手臂晃啊晃,滿眼的崇敬。
蘭兮還沒說話,小玄便重重地哼了聲,很不滿地道︰「哪里是她的醫術好!她分明就是拿人家的東西做人情!這藥可是我的救命藥!」小玄緩行幾步,步伐如行雲流水,從容閑雅,卻又帶了股縴弱之態,「諸位鄉鄰想來也看出來了,我這副身板也是個病殃子,常年藥不離身,不信您聞聞我身上這藥味!」小玄環顧一周,不緊不慢地道,「我是胎里帶著毒,好幾次都差點沒命了,家里人費盡千辛萬苦去他國求了神醫替我配了幾丸藥,是給我病發的時候救命的,如今我姐姐也是一番善心……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兒也算是姐姐替我積德了。不過——」小玄臉色忽地一正,「我也是極惜命的,我那救命藥丸是用一粒少一粒,大伙幫個忙,這事兒別給咱往外傳了,我可丑話說在前頭,就算是傳了出去,日後有人來找我們姐弟倆求藥,我也是不會給的!若言而無信,便有如這個瓷女圭女圭。」說完手一揚,只听啪的一聲脆響,在他腳下便多出了一小攤碎瓷。
眾人一下子面面相覷,深覺今兒這事一波一折,竟比那戲文上還要曲折幾分。
不過轉念一想,小玄的心情和用意,眾人也能體會得。
財不露白,這要是傳出去,被那有心人惦記上了,人家好心做了善事怕是沒有好報了。
因此,十之**的人倒是真誠地應和了小玄。
小玄滿意地笑了。
他有奇藥這事不管傳不傳出去,都不打緊,傳不出最好,傳出了,了不起有宵小之輩來盜藥,他有的是手段招呼他們。只要傳出的不是白鶴鎮有位姑娘醫術了得極擅解毒就成!這個才是真的要命,傳不得!
韋榮默默地又去把了遍脈。
「榮表哥,他怎麼樣?」小丫小尾巴一樣地跟在韋榮身後,見他把完了脈,忙湊上去小聲問道。
听到小丫的話,一直安靜地守在同伴身邊的那人也抬首望向韋榮。
韋榮皺著眉頭,遲疑著點了點頭,輕聲道︰「眼下無大礙了。」說完悄悄地看了蘭兮一眼,那人身上的毒還未解,但控制住了,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蘭兮卻像是本就在注意韋榮似的,或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極自然也極迅速地轉眸過來,驀地與他的視線相觸,隨即看著他微微一笑。那目光清澈柔和,淺淺淡淡卻又似有深意一般。韋榮心中微微一動,目光追隨過去,只一瞬便移開了。然後,看了眼已然昏睡過去的病人,對他的同伴道︰「他身上還有些風寒病癥,若這麼拖著只怕虧了身子,不如先去我那里抓幾副,將養幾日,可好?」
那人也極聰明,听懂了韋榮話里的意思,便點了下頭,一聲不吭地背起那少年,跟在韋榮身後。
韋榮也不多說,帶著人便往自家的藥鋪子走去。
人群散去了一多半。
小玄望向蘭兮,眼光極為不善。
「小九姐姐,我們現在去哪里?」小丫看著那三人遠去的背影,有些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又興沖沖地搖著蘭兮,臉上只差寫著,我們跟過去看看吧!
「你去吃餛飩,我們去買鍋巴。」小玄沒好氣地插嘴道,伸手把人奪回來,順便再瞪了眼。
「啊?」小丫嘟起嘴,滿臉失望。
楊二叔竟然也露出一個同小丫類似的表情,看著小玄道︰「那人吃了你們的藥真的沒事了?」
「那當然,我那個藥一丸百金,能解百毒,便宜他了。」小玄道。
「那毒也是有很多種的啊,那要是恰恰在那百種之外,不對癥,咋辦?」楊二叔遲疑一下,還是問了句。
小玄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干脆利落地道︰「那算他倒霉,我們只贈藥,不管好!要不行,他再死一次得了,熟門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