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兮用過了午膳方才回清風院,在門口便遇到端雲,他一身匆忙地往外走,見到蘭兮忙止住步子,緊繃著的俊臉上綻出笑一抹笑,拉著蘭兮上下掃了幾眼,皺眉道︰「怎麼才回?她為難你了?」
說完,攬著她往里邊走。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端雲這幾日極忙,不是外出,就是在外書房,有時候蘭兮睡下了他還沒回,不過,只要得空他便會回來陪蘭兮用膳,橫豎他自己也得吃,所以忙歸忙,一日三餐倆人倒多是一起用的。
蘭兮進屋便吩咐擺飯,看端雲這樣子肯定還沒吃呢。
「我們去外面吃,我帶你下館去。」端雲擺手止住清蓮,滿眼是笑地看著蘭兮,「我今兒有半日的閑,正好陪你去外邊走走,來了這麼久,悶著了吧?听青石說,明湖邊上新開了家酒樓,叫作醉仙樓,那里做的酒釀桂花羹不錯,你肯定會喜歡的。」
蘭兮「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怎麼可能會悶?她根本就是個沉悶的性子,不管是藥田還是藥房,不聲不響待幾日夜她也是甘之如飴的!
便是坐在屋里,看看書,理理藥方子,也是時日易轉。
再者說了,到昆城的這些日子,她也幾乎沒閑著。
端雲這是,覺得他陪她陪得少了吧?
蘭兮忽然心里軟軟的,慢慢地靠過去偎到端雲懷里。
「我不悶的。」她輕聲道,「不過,你能陪我我很歡喜,我們去吃酒釀桂花羹吧。」
端雲笑出聲,拉著人便出了門。
馬車上,蘭兮同他說起與茹氏見面的事。
「你說是不是奇怪得緊,我與她素未謀面。仔細想想,連面容相似的人也未曾識過,可為何見到她,心里會有種熟悉感呢?」末了,蘭兮問。
端雲卻沒有答她,而是問︰「她搭過你的脈?」
這話倒問到了蘭兮另一條疑慮上頭,若說那種熟悉之感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而腕脈上的那一下觸踫帶來的怪異感卻是極真實的。
隱隱的她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勁,可哪里不對勁又想不出。
「嗯,她搭我的脈做何?還有。就是那麼極快地觸了下,她若是能把到,那她的醫術必定不凡。即使不是像師傅那樣的神醫,卻也不容小覷。」
端雲目光沉沉,默默地將蘭兮往懷里緊了緊。
茹氏懂醫術這不是秘密,但其深淺連端雲也不知,在這之前。他以為她的醫術只是不錯而已,然,她若能那樣探脈,那便不只是「不錯」了。
她探小兮的脈做什麼?
端雲眼神陡然冷厲,若她膽敢——
「端雲?」蘭兮感覺到端雲身體的緊繃,轉眸看過來。端雲眼中冷光散去,垂眸與其對視,低聲道。「咱們一回來,娘就送了那些人到清風院,你想過這里頭的原因嗎?」
做母親的給兒子身邊送美人兒,還能有什麼原因?
「她急著抱孫子?」也只有這個原因了,下馬威之類的事她婆婆許氏是不屑去做的。若她送人過來有動機,必定只有這一個。
端雲聞言。搖了搖頭,繼而又點了下,他道︰「既是,又不是。我娘急于抱孫確是沒錯,哼,從我十四歲她就開始打這主意了,還送了人上山,不過被我趕走了,後來她一直沒死心,卻也不得不死心。」說到這里,他瞄了蘭兮一眼,唇邊揚起道傲嬌的弧度,「那些庸脂俗粉我怎麼可能看得進眼,我也就只看得上你。」低頭在她唇上狠狠親了口,才繼續往下說,「如今她見我有了你,只當我開了竅,她便又有了機會,她再動起心思也順理成章。只不過,我娘行事向來方圓有度,她便是心里著急,也斷不會在咱們新婚燕爾之際便迫不及待地行此事,她這麼做,打的不是你這個新媳婦的臉,而是在丟侯府的臉面,別人該看咱們府里的笑話了。」
蘭兮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不過,也沒說破,算不得丟臉面吧?
端雲勾了勾蘭兮的鼻子,指下觸感滑膩,復又勾了下,彎著唇道︰「說沒說破不重要,總之通情達理有容有度的婆婆不會往新媳婦身邊塞俏丫鬟,便是清風院的情況特殊,原本需要添人手服侍,可依母親的行事,原該等上一日再讓你自個兒去挑的,橫豎咱們身邊又不是完全沒人。」
到這會兒,蘭兮算是听出些味兒來了。
「你是說,送青梅她們幾個進來這事,不是娘的意思?」
端雲湊上去又香一口。
「嗯!挑人的事本來是交給陳嬤嬤去辦的,陳嬤嬤也已經挑了一批人選出來,可是咱們回來的那天,母親從茹氏那里回來,便親自指了人。」
「她將手伸到咱們這里卻是為何?」蘭兮低喃。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茹氏。
一個不問外事已久的人,且佔著姨女乃女乃的名分,正經連長輩也算不上的,她忽然惹這凡塵,難道僅是出自于一份關懷之意?誰信!
「她自然是動了不該動的念頭了!」端雲輕哼一聲,終于說到重點處,低頭看一眼,「你的身子……她只怕是听到風聲了,便是不能確定,也起了疑。」
蘭兮皺了皺眉,「她如何能听到風聲……」
端雲冷道︰「她當年跟著祖父,在雲家軍中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近些年雖深居簡出,號稱不問世事,但原先那些根基卻還在,父親對她也頗有幾分倚重,在她手里,指定握有一些可用的人脈或人手,她若是有心而為,要打听點什麼並不是不可能。」
蘭兮默然。
茹氏忽然「關心」起她的身體,是為侯府的子嗣擔憂麼?
這不合情,亦不合理。于情上,端雲與她一無血緣的牽絆,二無相處的情分,她如此這般行事,不太可能讓人相信是出于對後輩真心的關心;于理上,端雲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貴,她是老侯爺妾室,即便當年得到老侯爺抬舉令人尊她聲「夫人」,可她畢竟不是「夫人」,在身份上矮了半截不止,端雲的妻子身子好不好,端雲有無子嗣,且輪不到她來理論或是擔憂。
「她那個院子……」端雲神色間帶了絲愧意,「我暫時不想驚動,現在只在外面盯著,她不出那個院子,萬事隨她,若是到外面……哼!」真把他惹怒了,那個院子,他也敢拆了,祖父還能從棺材里出來賞他頓家法不成?祖母知道了,只會高興!忽然想起來,忙望向蘭兮,眼一凝,蘭兮忙道︰「那我再不去她那里了!」
端雲便又松了神色。
他倒是想要看看那茹氏想做什麼,不過前提是他得將蘭兮護好了,最好是一點別沾那茹氏的邊兒,茹氏那個人,他一想起就覺嗝應,妾不在妾位,祖父一世英明,獨這件事錯得離譜,既離不得人家,那就別要身榮華!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兩全其美,貪的後果就是兩頭不著。祖父是冒了天之大不韙,背上寵妾滅妻的罵名,可那茹氏心里,只怕是暗暗怨了祖父一輩子,至于祖母那邊,祖父的罪過就更大了。
端雲覺得,茹氏心里有怨,不甘,她因子嗣之故屈于人下,委身為妾,若是知道有人與她一般卻能堂堂正正嫁入雲家,成為嫡子嫡妻,她心里那怨那不甘或者都會被勾起來,接著,怕就是遷怒了……
西院。
茹氏坐在書案後,定定地看著案上的一紙黃箋,神情冷凝之中帶了一絲恍惚。
邊上一三十多歲的素服女子姿態嫻雅地往青玉杯里斟了茶,輕輕捧至茹氏跟前,音色柔宛地道︰「主子先喝口熱茶潤潤,然後再接著勞神,可好?」
茹氏抬手接了茶,又望著那黃箋出了會兒神,方低頭抿了口,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這八珍茶她喝了一輩子,她最想要的,也早就只能是一輩子的念想了。
茹氏神色間細微的變化一絲不差地落入瑞娘眼內,她心里一嘆,臉上卻帶了絲笑,指著黃箋道︰「您這看了也有半晌了,可是有何發現?」
這黃箋上只有寥寥數語,記的是一方脈象。
自那日有人送過來,主子前前後後看了不知多少遍,怕是早就倒背如流了。
今日,她親自探了那人的脈,而後便對著這張黃箋出神。
瑞娘只當她有了發現,又不願她過度勞神,便有此一問。
「瑞娘。」茹氏忽然叫道。
「嗯。」瑞娘應聲。
「這天底下,真有男人會不在乎子嗣麼?」茹氏微微往後靠了靠,邊上便伸過來一雙柔軟靈活的手放到她肩上,慢慢地按捏起來,茹氏緩緩閉上眼,「他那個樣子,是真上了心,護到了心坎上。」
瑞娘斟酌了一下,緩緩道︰「少年情懷,情濃時分……」
茹氏直直接口︰「是啊,少年情懷,情濃時分……誰不曾年少情濃……」
瑞娘默然,心中涌出一股懊惱,她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便是一時情濃,能得此相待,便是無一世相守,又有何憾……」茹氏低喃。
瑞娘指下頓了頓,仍舊不急不緩地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