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視一笑,步向酒樓。♀名可秀一早便著京城下屬在二樓訂了間小閣子,亮出竹簽房號,便有小廝殷勤領上樓去。
進得雅間,三人分坐八仙桌一側,衛希顏居東,名可秀居西與她照面,希汶坐于二人之間的南向,坐定後眼眸四下微掃。
名可秀見她隱有好奇之色,輕然笑道︰「希顏,汶兒,可曾听說過這唐家酒店?」
衛希顏笑著搖頭,類似唐家酒店這種腳店東京城怕不是有數千戶之多,自是無法盡曉,但名可秀既將約會定在此處,想是這家酒店必有獨特之處,便隨她話問道︰「可秀,這處酒店莫非有甚特別?」
話音方落,便有小二入閣奉上看盤,三人只笑說著不動箸。不一會兒,又有兩廝兒端入點心物事,每類均是小小一碟,按人頭分置三人份,香氣在閣中飄散。
「這些都是東京人喜食的元夜宵點名可秀指點桌上食碟如數家珍,「乳糖圓子、滴酥鮑螺、水晶膾、玉消膏、熟灌藕、科斗粉、煎七寶姜豉……」
衛希顏早看得眼花繚亂,在靠山村時過元宵最多亦不過有個「拍頭焦」,類似于油炸湯圓子的東西,即使是後世的元宵節傳統食物也唯得湯圓一物而已,哪有眼前的品種豐富?——油、煎、炸、煮、蒸各式皆有,簡直讓人大開眼界。
名可秀微笑道︰「若論精美精致,這里自然及不上樊、潘、會仙樓等正店,但這唐家酒店在上元夜卻有樁妙事,名為射燈——店家在樓中懸掛各式燈籠,籠紗上題得詩詞字謎,由得客人隨興猜去,若得猜中,便得各類大小不一的獎賞……」
這不就是猜燈謎麼!衛希顏觀名可秀和汶兒神色,倒像是燈謎在北宋朝還未盛行,難道是後面才流傳廣遠的?
便听名可秀悠然笑道︰「若說這射燈之樂,自宣和三年在京城興起後,樊樓、會仙等正店亦有時興,卻終不如唐家酒店的謎語精巧,謎底讓人嘆之叫絕,所以每到元夜,來這唐家酒店的文人雅客便絡繹不絕,必得提前訂閣方有位
「名姊姊知曉真多,汶兒在你面前,都自愧是京師人了。♀」
「汶兒,你莫要和她比,在她面前,我都不是大宋人了!」衛希顏半真半假笑道。
名可秀白了她一眼,側首對希汶笑道︰「汶兒只是久居深宮,方不知這民間之事,若是如我這般四處游走,當比可秀見聞更廣博說完伸箸夾了一只滴酥鮑螺放于她碗內,「嘗嘗這個,味道極正
一忽兒伙計上來三壺清酒,口味清淡中略帶微甜,希汶淺啜一口後,忍不住一盞飲盡。
她往時在宮中謹言慎行,極為自律,更恐酒後失態泄了身世秘密,遂滴酒不沾;今晚出得宮來,心底輕松自在,仿佛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突然消失,再也勿需時時提醒自家小心黑暗中的眼楮。一時寬懷下不由連飲數盞,華美顏容泛起淺暈粉色,璀麗眼眸波光盈盈,盡現女兒家嬌態,與一襲男裝點襯,顯得有些怪異,卻異常的妖嬈魅惑。
衛希顏和名可秀均不由看得一呆。衛希顏趕緊按住她,關心道︰「汶兒,莫要喝醉了!」
帝姬眼波流轉,華美顏容嬌媚妖嬈,嫣然笑道︰「不是有姊姊在麼!」
衛希顏翻個白眼,「我若送個醉燻燻的公主回宮,怕不被貴妃剝了皮!」
名可秀驀地一笑︰「人生苦短,但得放縱一回又如何!」眼睫微微垂下,掩去眸底一絲波動。
希汶咯咯一笑,「名姊姊說得對!姊姊,你放心,汶兒再飲兩盞便是,不會醉去
「你倆倒結成統一戰線了衛希顏笑著收回手,目光看向名可秀凝注了那麼片刻,方才的瞬間,似乎察覺到有一絲淺淺落寞從她垂睫的眸下滑過,才一眨眼,那風姿挺秀的女子又回復到一貫的悠然淺笑。♀
是她眼花了麼?衛希顏微微攢眉。
不多時,一小碟一小碟的羊角腰子、入爐羊頭簽、金絲肚羹、煎鵪子等菜式相繼上桌。
三人淺斟慢飲,低語笑談,且食且停,不知不覺去了約模個多時辰,樓中四外的燈籠火光在夜色濃郁下益發閃耀熠目。突听得外間一道清亮笛聲飛入半空,拉得一道高亮音色後突然又消失無蹤,衛希顏和希汶不由同時起身向閣子窗口望去。
「此乃射燈笛音,笛音一響元夜射燈之會即開場,有雅興的客人可到樓下場中射謎,當晚射覆中謎最多的前十位客人的酒水小食全由東主包了名可秀起身走過去,笑著為二人解釋。
「怪道下面人頭攢動衛希顏指著樓下笑道。
希汶看了陣,側過頭來,華美流彩的眸子滿是好奇,「名姊姊,你方才說這唐家酒店的燈謎精巧,未知都是些什麼燈謎?」
「汶兒若有興致,不妨出去一觀!」名可秀微笑道,「不必下樓,這會兒二樓廊道和各間閣子前應已掛上了謎燈,精巧更勝一籌,專為樓上雅閣準備
希汶美眸波閃,與名可秀相偕走向房門,衛希顏隨後。
出得門外,果見各間閣子外的左壁上均掛有一盞題字紗籠燈,沿著閣子,一溜兒成排,蔚為壯觀。
「先猜猜咱們這間閣子掛的燈謎是什麼?」衛希顏看向燈籠,口中念道,「絕代有佳人,射《左傳》句。這謎面倒是雅致!」她攢眉思索了一陣不得要領,遂轉眼問身邊二女,「這謎底是什麼?」
希汶和名可秀相視一笑,名花流少主悠然道︰「別告訴她,讓她想去!」希汶噗哧一笑,抿唇不語。衛希顏啞然,湊近去又想了陣,回過頭來眨眼苦笑,故作拱手道︰「兩位才女,在下才疏學淺,還請二位指教則個
希汶輕聲一笑,看了眼含笑不語的名可秀,指著燈謎對衛希顏道︰「姊姊,絕代,意喻‘無子’;佳人者,美也;故而絕代有佳人此謎正是射《左傳》上的‘美而無子’一句
「美而無子?」衛希顏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雅致卻簡單的謎底,但非得熟悉《左傳》每句不可,不由為二女的博聞強記佩服不已。
三人沿著閣子一路向前看!」司靖嵐身後的五位年輕男子圍上前來,見衛希顏三人貌相氣度均是不凡,不由生了結交之心。
「哈哈!這三位是吳二娘子、衛大郎君、文五郎君!」司靖嵐搖扇道,並不點破名、衛二人的身份。
眾男子听他竟將名可秀這一女子介紹在前,似是身份高于另外兩位美致郎君,不由暗奇。一人忽然笑道︰「哈哈!難得今兒有緣相遇,不如一起暢飲……」說著目光從茂德帝姬臉上瞟過,眼楮一亮,更是力邀,卻驀地被衛希顏一道冷光掃過,心中一寒,後面的話便噎了下去。
名可秀悠然一笑,淡淡道︰「我等不過隨意一轉,各位郎君雅興方濃,不便叨擾又對司靖嵐道,「靖嵐若在京中多待時日,不妨與吾一約!」
她這話說得自然,將與青年男子相約之語淡然道來,竟讓人無法生出分毫輕視之心,心中縱有一絲調笑之意,也在這威華內斂的女子面前噤然無聲。
「嘻嘻!好!」司靖嵐瀟灑搖扇,對著身邊一干狐朋狗友一揚頜,輕佻道︰「各位仁兄,咱們繼續方才那道艷謎
眾人齊聲哄笑,隨著他轉身前去,一人調侃道︰「靖嵐兄,此謎射四位詩人之名姓,可不是猜你家美人兒的艷名喲,你確信能破得了這謎面?哈哈哈!」
「嘻嘻,這有何難!」
司靖嵐折扇輕搖,桃花眼波飛蕩,「‘佳人佯醉索人扶’,即為假醉欲倒,‘假倒’者‘賈島’也!‘露出胸前白玉膚’乃形容佳人衣里體膚雪白,‘里白’不正是‘李白’李太白乎?‘走入繡幃尋不見’意指佳人步入羅帳後隱然無蹤,所以是‘羅隱’!最後,‘任他風雨滿江湖’,波濤翻滾下不是‘潘閬’還有誰?嘻嘻嘻!」
眾人愣得一陣,仔細思去,確然如此,不由撫掌連聲道妙︰「靖嵐兄,果是文才出眾啊!」
「這謎不知何人所出,恁的精巧妙思!」
「哈哈!靖嵐兄旬刻便射覆得解,豈非更是文思奇巧?」
「哈哈哈!不錯!各位哥哥,看來今兒晚上咱們在這唐家酒店可是要白吃白喝了,哈哈哈……」
眾人笑著簇擁司靖嵐而去。
衛希顏望著春風公子背影,皺眉對名可秀道︰「這司靖嵐倒有幾分才氣,可惜為人太過輕浮!」
名可秀知她對春風公子方才放肆掃視汶兒的眼神心懷耿耿,淺笑一聲道︰「希顏,此人出自大宋名將世家之後,看似輕佻,實則內藏機鋒,胸懷韜略,實為不可多得之人才!只可惜,曾經滿腔熱血,徒遭冷雨淒風……」名花流女少主輕聲一嘆,喟然不語,明眸中隱隱憾色。
衛希顏目光一閃,看來這武林四公子之得名,非是空穴來風!春風公子司靖嵐能得與名可秀、唐青衣、秦無傷等齊名,必是有其過人之處。當下收起兩分輕看,重新衡量這位以桃花風流聞名的春風公子。
「姊姊,名姊姊,我們還繼續往前走嗎?」希汶笑問道。
「當然繼續看下去!」衛希顏笑道,「我還等著今晚吃免費餐哩!」
希汶與名可秀相視一笑,攜手再往下看去。
衛希顏對詩詞射謎已是徹底放棄,隨行在二位才女身側,專司記下燈號,每走得一時便招手叫來廊子邊侍候的小廝,報出燈號、謎底和閣子號,由小廝執筆記下,最後再合總。
待行得某處閣子時,名可秀突然頓步,凝目那道燈謎片刻,感嘆一聲︰「此人好生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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