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二月初一日,下午申時四刻,。♀
金軍集結十萬大軍,在京師東城長達九里的戰線上,同時發起進攻。
京城上空,戰雲密布。
淒厲的羊角號與沉重的擂鼓聲交錯震吼,城頭城下黑壓壓一片,箭矢傾落如雨。
「衛軻戰死!大金必勝!」
突然,城下金兵反復狂吼著這句話,宋話音準,顯是經過訓練。
數萬守城宋軍聞聲一震。
衛帥戰死?
軍心一搖,殺敵士氣頓時跌落幾分。
城樓上,種師道高大身影矗立如山岳,他心下沉痛,面龐卻如千年岩石般沉厚堅實,佩劍鏘然出鞘,聲音震鳴城樓︰「眾將士,衛帥已擊敗金國第一高手!我輩亦當英勇殺敵,不可墮了衛帥之威!」
這番話立時被一隊隊傳令兵奔吼著通傳下去。
衛帥打敗了金國國師!
數萬守城宋軍頓時心神大定。
金人實是卑鄙,竟然造謠衛帥戰死,惑亂軍心!
宋軍憤怒下士氣大震,與同樣悍勇的金軍廝殺搏斗。
天黃混沌,血流成河,尸積如山。
酉時末,金軍攻城不得,退兵收營。
城樓上下,尸橫遍地。
此戰,金軍傷亡五千余眾,宋軍傷亡四千余,宋軍第三度守城勝利。
皇宮崇政殿內,卻氣氛悲沉,殊無半分擊退金軍的勝利喜悅。♀
燭光閃動,映出趙桓蒼白無神的面容,目光凝落在殿內青磚上,似是正听著李綱和種師道奏報守城戰況,但細細注意,那眼神卻有些空茫,更似魂游天外,殿中奏報之事十句最多听得一兩句入耳。
希顏死了!
趙桓木然在御座上,身子似乎要虛飄而走,明黃衣袖下,手臂已被掐出青紫,卻找不到疼痛的存在感。
娘娘去了,顏妃去了,現在連希顏也去了!
為什麼他喜歡和依賴的人都要一一離他而去?留下他孤伶伶一人,獨坐在這空曠廖落的大殿里,孤寂得讓人恐慌。
咯 !趙桓似听到胸腔深處,某個地方隱隱傳出一道脆裂的聲音。
趙桓木然端坐的身軀突然一下抖顫,脊梁骨似承不住心底的脆弱,便要軟癱下去,但帝者的尊嚴卻支撐著他,端謹挺坐。
趙桓突然妒恨起他的父親,憑甚麼他在位便能繁華逍遙,而自己卻得承受這份孤寂淒涼。
「陛下、陛下!」李綱連喚數聲,趙桓方醒過神來,疲憊地一擺手,「立功將士的封賞,悉由二卿決定便是!」燭火映照下,清瘦身軀在寬大的御座上更顯單薄。
李綱與種師道對望一眼,目中均泛起憂色,官家意氣尚如此消頹,更惶論守城軍士?一旦衛希顏死訊傳出,軍民士氣頹喪下如何擋得金軍攻城?
「陛下!」種師道沉聲道,「衛相之事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與其遮掩隱瞞,不如破而後立!」
趙桓空茫的神思被他沉厚聲音震得微微一醒,強振精神道︰「如何破而後立?」
種師道目光沉毅邃遠,語聲堅定有力︰「陛下,兵法雲︰哀兵必勝!衛相之死,以實相告,借悲痛激發軍心士氣!」
「陛下,種相所言極是,請陛下速作聖斷李綱沉聲道。
趙桓垂眉良久,終于抬頭,澀聲道︰「如卿所議!」
當夜,亥時一刻,京城外城,東南西北四面城樓上突然先後響起沉沉鼓聲,擊破了冬夜下的冷寂。
一隊隊宋軍士兵在將官喝令下持戈奔行,集結列陣,槍甲摩擦聲音不絕。
夜風,透涼入骨。
***
雷雨荼突然撫胸低咳一聲,月色下,身形單薄而孤寂。
「公子,風大,進屋去吧!」朱砂眉心皺攏。
雷雨荼微微搖頭,銀月輝映下,面色蒼白如紙,眉眼卻更顯淒美絕艷,修長白皙的頸子微微仰側,目光似在凝望江南,淡淡的哀傷,卻入骨,浸髓。
君已逝,卿當如何?
***
二月初一日的夜,趙桓一夜未闔眼。
他在懸掛母親畫像的書閣中坐了一整夜,天色發白時,方在皇後百般哀懇下木然回殿,上榻睡去。
他睡得極不安穩。夢中,有娘娘的微笑,一忽兒是月下的顏妃,一忽兒,又是衛希顏清姿飄逸的身影……他歡叫著奔過去,那人卻突然一身是血,微笑著走向他……
趙桓「啊」一聲驚醒,額角滲汗。
「官家!」皇後一直坐在榻邊,趕緊模出帕子為他拭汗。
趙桓喘了幾口氣,由皇後扶著坐起,低啞道︰「現在幾時了?」說話間,喉嚨澀澀的痛。
「官家,剛剛已時三刻!」皇後關切地遞上茶盞。
趙桓一盞熱茶飲盡,微微醒神,在榻上坐了陣,突然抬頭吩咐道︰「著人備輦,朕要去駙馬府!」
「是,官家!」內侍朱拱之應聲而去。
片刻,他卻又突然匆匆而入,身後跟著茂德帝姬駙馬府的主管顧瑞。
「官家!」
顧瑞神情悲淒惶然,進得內殿,顧不得向帝後請安,撲 一聲跪下,叩頭慟哭,「官家,帝姬……帝姬,去了!嗚嗚嗚!」
趙桓腦中轟隆一聲炸響,皇後失聲驚叫。
半晌,趙桓嘴唇無意識張合,聲音仿佛是從天邊飄入︰「你說甚麼?」
「官家!」顧瑞吸了下鼻子,止住哭泣,哀聲道,「帝姬聞得駙馬殉國後,心中悲痛過度,昨夜于書房坐得一晚未眠。
那繁榮「白紙」上,細密柔長的睫毛突然微微顫動了幾下,仿佛蝴蝶展翅般,輕巧地顫動。
緩緩地,睜眼。
干燥的床,溫暖的被子,木梁的壁頂。
她還活著?
唇邊無聲一笑,卻發現除了眼珠能轉動外,全身上下,虛蕩蕩竟無分毫力氣,不過是呼吸稍重些,胸腑間便如尖錐般刺痛。
她微微定了定神。腦中突然閃過黃河之上的雷電驚刀……她一驚!胸腑間的刺痛陡然加劇,禁不住血氣翻騰,喉頭一甜,噴出一口血。
這口血噴出,胸腑那股窒痛卻仿佛微微一暢,手也有了些力氣。
輕衣!她手指微微顫抖。
她感覺不到白輕衣的存在!
那種隱隱的,心靈通透的感覺,突然間消失了!
她手指顫抖,抑制不住地顫抖。
「來人!」她大聲呼叫,聲音卻細如蚊蚋。
她手肘頂著床板,虛軟軟卻使不上力,如是數次,背上已是汗水沁出。
她只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摩挲著活動,漸漸地,右手可以挪移,再一點一點運用指月復的力量,摩挲著挪向床邊,挪出被底。
這麼一個簡單動作,卻幾乎耗盡了僅存的全身力氣。
她忍著痛深吸口氣,猛然一咬牙,手背青透的血管幾乎暴凸,終是將右臂抬起,重重拍落。
「撲!」一聲悶響。
手臂癱軟在床,再也動作不得。
這一聲響卻有了回應。
俄頃,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刺亮的光芒陡然透入。
她不由微微眯眼。白光中,高冠紫袍的人影巍峨如山,襯著身後滿天金光,氣勢凜凜逼人。
「你竟醒了?」那人冷哼一聲,似未料到她這時候會蘇醒。
紫君侯?!她眼神陡地一亮,心頭頓時涌起希冀,「輕衣……」可安好?
紫君侯冷冷的目光突然涌現出幽深哀痛。她心中一沉,他卻已轉身便走。
「喂!」她惱怒大叫,聲音卻虛軟無力。
輕衣……她心中恐慌……
門又「吱呀」一響,一位四十來歲的女子走進房內,連著被子抱起她,走出門去,身形輕飄如風。
那女子抱著她走入另一道艙門。
眼簾映入那一襲白影,依然清透似雪。
她的心跳卻陡然間停滯,尖銳的痛楚襲入心髒。
輕衣!
她手指顫動,強烈心痛下,再度陷入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一個時辰︰2個小時,分為八刻,每四刻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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