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106情匿入繭

作者 ︰ 君朝西

海水嘩啦聲響,海面起了輕微風浪,一波一波的白浪沖上灘頭,又在嘩啦聲中退去。♀

衛希顏與柳真並肩緩行于海邊沙灘上,喁喁交談。

過了一陣,柳真離去。

衛希顏獨自佇立于海邊,凝望海水波潮,清透如水的目光似有沉凝,又似是迷惘。

她沿著海灘無意識地慢慢向南走去,心緒雜亂紛呈,一忽兒是白輕衣,一忽兒是傲惜,一忽兒又是名可秀……

她感覺有團絲繭秘密結在心底深處,一絲一縷層裹著,或許很早之前便已在那里吐絲纏織,但敏銳的直覺意識到危險,于是纏匿裹隱,直到裹絲成繭,將它深深地埋沉下去,看不見觸不及……

但,那道繭似乎再也裹不住,似乎已被觸及並將剝開。

不知不覺間,嘴唇已被咬破出血。

她恍惚前行,腦中突然閃過前世和秦瑟琳在一次酒宴應酢後的謔談︰

「希顏,咱們血狼七人,除希文為後援外,我們六人論身手智謀,均不相上下,但我、沙洛、顧焱、歐陽和漢斯五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癖病弱點;唯獨你,似乎永遠冷靜明達,審時度勢,當斷則斷,絕不置自己于受亂境地,所以你是血狼的頭……  ,但越強大,或許越可能有致命弱點……」

秦瑟琳一爪子拍上她肩,似是醉語調謔,眼底卻清亮無比,「希顏,若不愛,便一世莫愛;若要愛,切記愛對人……」

衛希顏挑眉斜笑︰「何謂愛對人?」

秦瑟琳笑得風情萬種,媚聲道︰「譬如說︰你選擇我,便是愛對人;選擇沙洛,便是愛錯了!」

「是麼?」衛希顏笑得溫柔可可,突然手肘一拐狠狠踹去,「選你這只色狐狸,才是千錯萬錯!」

秦瑟琳酒紅長裙一旋,優雅避過衛希顏的凌厲一肘,猶不忘做出西子捧心之態,風情媚眼飄去,「希顏,你真傷我心

衛希顏憶起昔日伙伴,不由唇角含笑。

瑟琳,你這只狐狸,第六感遠比任何人都敏銳。

衛希顏抬眼望向浩淼大海,突然彎腰揀起一塊鵝卵石,真氣運臂,斜斜擊打出去,連續三十六道水漂,激起道道漣漪卻終歸于海心潮浪,轉瞬便被吞噬吞沒。

衛希顏站直身,目光仍然望向海面,但迷惘猶疑的眼神卻在剎那間變得明利果決。有些東西,不能觸及便永遠不要去觸及!她既然已一早退避,便埋沉下去,永遠埋沉下去。

「今生今世,我唯願與名可秀相守

她低低一笑,目光溫柔決絕,直直向前走去,遠離白竹樓,沿著沙灘一直前行。

她走得很慢,一腳慢慢踏出,再一腳慢慢跟上,看著沙灘陷下去一道濕漉漉的凹印,旋即便被白浪沖過卷去,凹印不復。

是否一切埋陷後均能如這足痕般,消去無蹤!

她腳上穿著的一雙白雲履已被海浪浸透,濕乎乎的粘腳。她索性蹬下麻履,月兌掉外袍長衫搭在肩上,僅著細白中衣,褲腿高卷,赤足踩著海水細沙前行。浪花擊打在光果潔白的小腿上,涼意透入骨去,心底那股子抑悶倒好受了些。

她慢沉沉向前走著,目光掃向前方,突然驚「咦」一聲止步。

白沙海灘上,一位全身光果的年輕女子,正面向海天紅日,柔韌起舞,淺棕色的肌體修長健美,在陽光下泛耀出如塑如刻的力量美感。

衛希顏本想轉身回避,那一眼掃去卻不由驚嘆凝立,目不轉楮。

那女子四肢起舞動作似一只凰鳥,忽爾慵懶緩行,忽爾伏首舒展,忽爾展翼高飛,忽爾睥睨鳳唳,修長光潔的肌體柔韌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忽爾九十度彎曲著地,忽爾三百六十度大扭身,節奏由舒緩漸至昂揚奔放,動作大幅激烈,直讓人驚心動魄。

衛希顏呼吸驀然一促,丹田鳳凰真氣剎時激揚流竄……她一驚,趕緊移轉目光,收攝心神,平息內氣,心忖這女子所舞莫非是修真之道?

那女子恰是一曲舞盡,扭頭斜睨她幾眼,似是突然發現什麼,微「咦」一聲,眉毛一挑,抓起沙灘上的單衫往腰間隨手一扎,就那樣光果著上身走近衛希顏,膚色淺棕,生得極美,透著股張揚的野性。♀

衛希顏淡立不動。

那女子眼神極其放肆,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幾遍,突然抱胸而立,兩道眉毛高挑,語氣咄咄逼人,「傲輕衣素來潔癖,居然會允許你穿著她的外衫和里衣?說!你跟她有何關系?」野性美的臉龐突然變得冷峻,目光凌厲冰寒。

衛希顏此刻心情正抑郁,心情不好的時候又撞上一個神經質的瘋女人,心情更是不好,眉毛懶懶一挑道︰「我和她的關系麼!」她抱胸斜睨看去,「憑何告訴你?」

那女子沒想到她這般態度作答,驚愣下凌厲氣勢不由一減,突然咯咯一笑,出手如電。

衛希顏重傷未愈,避之不及,索性淡立不動,由得那女子一把攥住腕脈。

「咦!」那女子神情驚訝無比,「你這丫頭,鳳凰真訣修為不淺啊,竟然逼近七重境界……不對,奇怪呀……」

她攢眉捏得衛希顏腕脈幾下,咯咯笑道︰「你受的傷倒是怪異!體內還有傲輕衣的元神之氣,嘿嘿,你倆關系果然不淺!」

她放開手,又看了衛希顏幾眼,突然掩面一聲哀叫︰「傲惜呀傲惜,你可知道……你竟是輸給了一個女人!」

她呆立一陣,忽然又悲聲大哭︰「傲惜呀傲惜!你這個痴人!為甚麼不喜歡傲憶,偏偏要去喜歡姊姊啊!你這個傻瓜!」

她叫輕衣「姊姊」?她便是傲憶,還是另有其人?

這女子頃刻間又哭又笑,仿如孩兒般性情,竟會是白輕衣的妹妹?衛希顏對她的幾分不悅頓然消失,正待走開,卻見那女子痛哭幾聲後突然收聲,仰面望天,眼淚在臉龐上肆意流淌,無聲哀哭,卻似更能讓人牽痛。

衛希顏從無慈悲心去安慰不相干的人,轉身便走,卻在轉身的剎那心中突有所感,不由抬頭望去。頓時,身子凝立佇地。

海風不知何時已弱,紅日向西,沙灘碧樹盡被染上一層金黃光暈。

那一襲輕衣飄然立于碧樹之下,容顏清透似雪,雙眸清朗如風,不浸半分塵埃。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凝視。

白輕衣眸色很清很淺,似清流小溪,透而明澈;又似很悠很深,如幽藍之海,玄妙無邊。

衛希顏心神驚震,只覺那道波光如萬年流轉的天河,永恆邃遠,似乎蘊含著玄奇奧妙的智慧。

她心中劃過一道閃電,整個天空仿佛突然間明亮起來,似在呼吸的一瞬間,天地因某種奇特韻律的振蕩而生動鮮明起來。

衛希顏心脈處那一成鳳凰真元產生鳴振,禁不住微微顫栗,刻骨明麗。

這樣的白輕衣!

衛希顏心中一喜,又一痛,那抹痛楚,夾雜在歡喜中,糾結頓澀,強行埋沉下去,目光凝沉卻又果決。

兩人遠遠相視。

那光果上身的女子目光掃了二人幾圈,淺棕色的瞳仁漸漸浮出一抹異色,唇角隨即勾起一抹詭笑,眼淚早已飄去無痕。

白輕衣淡淡眸光掃過她,隱含告誡。

傲憶突然揚眉狠狠瞪向她,「姊姊,我真想撲上去咬你一口!」

她說完咯咯一笑,衣衫就那麼半扎在腰間,赤著健美的肌體,高歌離去,灑月兌不著調的歌聲破風透傳而入,「勸君動情莫動心,動心要動有心人……有情有意莫有心,有心亦得一分流……清流隨波去,仙塵縹緲兩逍遙……」

衛希顏听著那似謁似歌的調子,心思勾起,竟有些恍惚,凝立在海邊若有所思。突然一道浪頭打入,肩上一緊,已被白影帶離海邊,立于丈外。

「想甚麼竟出神了?」白輕衣清語柔和,風姿飄然,仿佛听空台的一夜憂傷已隨風飄去,清明無痕。

「想傲惜

衛希顏目光望向海面,海風又起,浪頭層層卷起,一浪一浪撲打著海邊崖壁,崖石依然峭立高聳,近海的岩石卻在天長日久的海浪撲打下,侵蝕出千孔百洞。

天長日久,浪擊石穿……執念便錯了嗎?

她突然胸口窒悶,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忍不住道︰「傾情一愛,人生當得快意,傲惜這痛快性子,不似你們天涯閣的傲家人,倒似我們雲家人

衛希顏此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她這是替傲惜出哪門子的氣?傲惜之事,她又有何置喙余地?白輕衣動不動情,與她何干?

衛希顏不由苦笑,終是沒忍住啊!她目光直直望向海面,右手不覺間收攏,握緊。

「你在生氣白輕衣微微一笑,目色清明帶著了然。

衛希顏心中一緊,微吸口氣,強持冷靜,低低一笑︰「我生氣做甚!」

白輕衣卻未逼她,笑著道出一句,讓衛希顏驚住。

「希顏,說起來,傲惜與你們雲家是有一層關系

「傲惜是你二叔養子,怎會和雲家扯上關系?」

「希顏,可記得我說過︰曾祖父娶了你曾曾祖姑姑為妻?」白輕衣唇邊掠過一抹調謔笑意。

衛希顏立時想起雪山涅槃的情景,挑起一邊眉毛斜睨她,「當然記得!我還記得某人想佔便宜,強行要當姑姑

白輕衣戲謔笑道︰「希顏佷女,難道不是麼!」

衛希顏回她一記白眼,轉回話題道︰「我那曾曾祖姑姑難道與傲惜有關聯?」

白輕衣點頭道︰「希顏,我當日所說的那位曾祖父便是傲視空。當年他與蕭定寒澶淵一戰後,回天涯閣不久便遇雷劫逝去。曾祖婆為忘情,出海游歷中原,途經大理時遭逢奇特命運,幾番周折下,與當時的大理國主結情,生得一子後,返回天涯閣修行

「那孩子便是傲惜的祖父。後來,大理王室變亂,傲惜幼喪父母,被棄如下奴。二叔出島修行到得大理,機緣巧合下曾和傲惜三度相遇,知其身世後,引以為緣,遂收為義子,帶回天涯閣

白輕衣忽然調侃一笑︰「希顏,論起來,傲惜應是你叔輩

衛希顏唇角一撇,沉默片刻,突地向著白輕衣挑眉一笑︰「果然是咱雲家人啊!執著熱烈、痛快無悔!」她語氣隱含一絲挑釁。

白輕衣眼眸深處清波微閃,笑笑未語。

衛希顏一時逞快後立時暗悔自責,一轉頭望向海面,嘴唇緊抿,一定要沉下去,決不可再踫觸那只絲繭。

白輕衣清悠眼底似有憐惜,又似有贊賞,抬眼望去霞彩滿天,笑道︰「希顏,你醒來後,尚未帶你在島上走走,此時正好可去听霞台,登頂觀霞,極近雲天

說完白衣飄然前去,行得兩步,她止步回眸,看向仍然望海凝立不動的衛希顏,輕笑伸出手去,「衛仙子,需得我邀請麼?」

衛希顏聞言不由一笑,那抹情緒已然沉壓下去,灑然上前,左手放入她掌心,唇角一揚,「白仙子,不勝榮幸

兩人相視一笑,行往海島深處。

金黃光芒輝映下,左邊女子白衣飄飄、清姿如風;右邊女子赤足揚笑、隨意灑蕩,容顏均似清透,氣質皆為靈逸,並肩偕行,宛如仙人一對。

島首陽光輝灑,明麗耀眼。深入往島中走去,白霧飄渺層繞,越到後地勢越高,行到鳳凰尾端時一座高山突似拔地而起。向島的翠木蒼郁,雲霧繚繞,向海的一面卻是百丈高的一道峭壁。

這百丈峭壁上竟是寸草不生,平滑光整,崖壁上又有五彩絢爛,宛如雲霞印染了百丈彩絹,壯麗奇瑰。

崖頂尖峭,直插雲霄。站在其上,漫天雲彩似在頭頂,伸手可及,衣袂隨風飛舞,飄飄欲仙。

衛希顏傷勢未愈,白輕衣攜她登上崖頂。

頂端平台處卻已經有人捷足先登,烏絲拂衣,青履青裙,屈臂為撐,半臥半倚,恰似坐看雲卷雲舒、臥賞花開花落的閑靜安適。

白輕衣望向那青衣女子背影微微一笑,似是熟識,卻並未上前招呼,拉著衛希顏立于崖邊,與那閑適女子相距數丈遠,柔和道︰「希顏,可知此崖為何名為‘听霞’,而非‘觀霞’?」

衛希顏突然想起白輕衣白玉竹閣的听空台,亦被稱為「听空」而非「觀空」,她略一思忖道︰「觀為眼,听為耳,以听為名,莫非是犬閉目向心’之意?」

白輕衣微笑點頭,又道︰「希顏,可記得我在皇宮藏書室帝天閣所說的︰意識之海?」

「天地間的距離看似遙遠,在意念中亦不過一瞬……唯有在意識之海中,天地才存于方寸之間衛希顏腦海中立時清晰印出白輕衣當日所言,思索道,「天地在眼中是遙遠,但在意識中不過一瞬,是故眼觀為淺!听空听霞,雲天霞空若能以听入心,縴毫重現于意樟,天地便如同納須彌于芥子,盡入意識之海

白輕衣似對她的領悟力極滿意,贊許笑道︰「希顏,你便在這听霞台上眼觀霞海雲天,再入听入心,以意去體驗自然之幻境

衛希顏望入漫天雲彩,看得良久,目中漸漸模糊,不由閉上眼楮。

腦中紛蕪一片,同樣的五彩繽紛,飛旋的卻是一張張熟悉的顏。她想起名可秀,想起汶兒,想起前生妹妹希文,想起秦瑟琳和生死信賴的佣兵伙伴……

思緒前所未有的雜亂,情緒激蕩震動,陡然胸中一滯一痛,喉頭一甜,血氣猛地上涌。

她一驚下睜眼,強行咽下那口血,後背卻突被拍入一掌,那口暗血便嗆了出去,呈一道血線墜落崖下。

「你胸中仍有淤血,吐出去方好白輕衣清柔笑道,如雪袖角順手拭去衛希顏唇邊血漬,微笑握住她左手,清涼溫潤的氣息自然浸透。

衛希顏轉頭望入她雪清色的眸子,空遠廣袤,心頭不由漸漸安寧下去,左手掌心與白輕衣掌心相覆,感受氣息的融合,微微合閉雙眼。

希顏,隨我前行。

衛希顏意念中,飄入白輕衣悠然清和的語音。

漫天霞光遁入腦海,白影清晰若現,衛希顏不由跟上去……彩霞雲天漸變,似是一片空茫,虛空中似有清風似有流水,轉瞬又幻出霞彩……

白輕衣緩緩松開手掌。

衛希顏清明神識陡然陷入混沌,霞天化為洪荒大地,只有她一人踽踽前行……

白輕衣留下衛希顏一人在意識之海中模索,飄然坐到閑適觀雲的青衣女子身邊,唇邊泛起一抹淡暖笑意。

青衣女子悠然側首,面容似二十許,又似三、四十許,看不出年歲,神容閑淡淺適,似乎無論世間風雲如何變幻,均可如白雲舒卷般,悠悠靜賞。

她側眸看向白輕衣,唇邊似有笑意︰你喜歡她。

白輕衣微笑︰是。

兩人悠望天邊,似乎方才的意識交流僅是一道清風拂過。

霞彩輝映。衛希顏忽然跌坐盤膝,清透如水的容顏仿佛籠罩著一層迷離的眩光,逐漸朦朧不清,擱于丹田交疊的雙手似乎是無意識地做了幾個結印手勢,簡單卻韻合節律。

青衣女子看得衛希顏幾眼,閑望雲天︰這孩子悟性極高,尚在傲惜之上,但觀面相,薄于世情卻熾于私情,與傲惜何其相似。

白輕衣雪清眸子邃遠,唇邊浮起淡淡笑意。

母親,您放心,她不會成為傲惜。

***

相比世外天涯閣的清靜悠遠,東京城內卻是一派人心惶惶。

宋軍奇襲牟駝崗兵敗後,金軍派出數萬騎軍在城外馳騁,並將宋兵尸體懸掛在戰車上,游走示眾,又驅趕周邊村鎮百姓在城外大造雲梯和洞樓,造木聲音直入城內。

城中謠言勝囂︰金軍即將破城。

趙桓承不住朝廷內外壓力,在李邦彥、張邦昌等一干主和大臣勸諫下,派同知樞密院事李梲出使金營和議。

二月十九日,趙桓同意金人要求,李綱罷相,遷知鎮江府。

三百太學生擊鼓叩闕宣德樓,東京城十數萬百姓聚集。

陳東、鄧肅、歐陽澈被禁軍抓捕下獄,百姓激憤沖前阻擋,眼看釀出民變,趙桓急令種師道領軍鎮壓。

種師道未動兵戈,請得趙桓旨意,三日後釋放陳東三人,一場民變在威望聲隆的種師道調和下最終消解,但東京城的民心士氣因李綱罷相而降至谷底。

二月二十一日,李梲帶回金軍的和議條件︰

一,宋帝尊金帝為伯父;

二,賠償黃金、白銀各五百萬兩,彩絹一百萬匹,騾馬一萬匹;

三,劃燕雲十六州歸金;

四,宋割讓太原及河北三鎮歸金;

五,宋以皇室親王和宰相為質,待完全履約再歸宋。

趙桓听罷,氣怒攻心,一掌將和議文書擲出,砸在李梲額上。

李梲撫額,卻不敢退下,戰戰兢兢道︰「陛下,金人說︰若不履約,便要……血洗東京城……」

趙桓面色鐵青,整個身子氣怒得發抖。

李邦彥謹慎道︰「陛下,金人和議條件實為苛刻,如非我大宋正處于存亡危急,臣等縱是萬死,亦絕不同意如此和約。但是,依現下形勢,為保全大宋江山,保全陛下和皇室安全,或可暫時接受和議,待金人退卻,我朝再韜光養晦,養兵強軍,洗雪此辱

張邦昌等一干主和大臣聞聲紛紛附和︰「陛下,唯今之計,只得先保皇室,再圖重振河山

趙桓以手支額,頭痛欲裂。李邦彥等臣子所言雖有理,但要他同意如此屈辱的議和條件,趙桓這金口卻是萬萬開不了。

「陛下,萬萬不可!」

種師道見皇帝猶疑,出列沉聲道︰「陛下,若向虜人稱佷,我漢家骨氣何在?若將河北四地割給金人,北方大門頓開,再可抵金人之關。臣請陛下萬萬慎重!」

李邦彥連聲冷笑︰「種相所言有理,但帝京城破,君上不復,又何得骨氣、江山?」

種師道灰眉下目光沉毅,「金軍兵力不佔優勢,只需我等上下決意一戰,京城必可堅守!」

殿下群臣喧鬧不休。

趙桓被鬧得心煩,腦中忽然似閃過顏妃和衛希顏的鄙夷不屑冷笑,右手頓然攥緊,嚇嚇一聲低笑︰「我天朝之帝,尊虜人為伯父,朕還有何顏面!」

右掌「啪」地一聲拍在御案上,趙桓抬頭,目光充血,「戰便戰,不過一死爾!」霍然起身,咬牙道,「誰敢再勸朕,立斬!」

眾主和大臣噤然失聲。

退朝後,趙桓召入種師道、種師中、張叔夜、胡直孺等主戰官員,嚴命死戰。

眾將大受鼓舞,回營廣宣皇帝旨意,士氣重振。

二月二十二日,金軍得知宋廷拒絕議和條件,興兵攻城,雙方激戰各有死傷。

戰後,完顏宗翰復派使者和議,趙桓堅拒一、四條款;金軍再攻城,又戰;不日,又派使者和談。

于是宋金雙方便在一邊和談的情況下一邊進行攻防大戰。

宋軍士氣漸漸消頹,城樓上戰得血肉橫飛,城池後卻談和議得熱烈,究竟是戰還是和?

守城軍心在宋廷舉棋不定的遲疑中漸漸頹敗下去。

二月二十九日,宋金和談幾經糾扯,金人做出退步,取消條款一,條款四變為僅割讓太原。

李邦彥、張邦昌等大喜,力勸趙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趙桓在金人這番談判拉鋸戰中幾被累得神經衰弱,李邦彥又一句重擊,「陛下,道君身在江南,京城若不保,恐立新君

趙桓心中一凜,疲弱內心再也支撐不住,召入種師道問策,言下已流露出議和之意。

種師道不由暗嘆,若上下一心堅守城池,金軍最多撐得半月必將退卻,可嘆自皇帝而下,均怯失戰意,脊梁骨自上而彎,便是精銳如西軍也撐不住這傾頹局面。唯今亦只得盡量降低損失,尚幸河北三鎮尤在,遂向趙桓進言道︰「若去一、四條款,可議,待金人退軍半渡黃河之時,我軍發動奇襲,定可大勝,除得後患

趙桓點頭稱善。

三月初一日,宋金雙方和議達成。

東京城掀起一股搜刮風暴。

國庫湊不齊賠償金人的黃金、白銀五百萬兩,趙桓只得下旨,自皇宮而下,搜集金銀和首飾。

開封府尹聶昌因搜繳不力被撤職,換上張邦昌的親信徐秉哲,在東京城內展開史無前例的大搜繳。富而無權的商人首先遭殃,其次是殷實百姓,再次是沒落無權的皇室宗親,甚至京城幾大名妓行首的居所都被搜盡一空……

東京城的百姓剛剛渡過破城的恐懼,又立時陷入破家的恐慌中,整個京城一片哭天嚎地,人心惶惶不安。

d*^_^*w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凰涅天下最新章節 | 凰涅天下全文閱讀 | 凰涅天下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