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
「城破了!」
好像無數人大聲嘶吼。♀
士氣一潰便如山崩城倒,即使城牆上還有幾萬金軍,這時都已沒了斗志,只有女真人還在負隅頑抗著,卻往往被後面的他族軍襲冷子,不甘心地瞪目倒下。
堅城總是從內攻破。
雖然上京還不算是堅城,只有兩丈五高的城牆比起高達四丈的東京城要差遠了,而且沒修內城,攻破了南北外城,就能直攻皇宮——畢竟女真人從完顏晟繼位後才開始在「龍興」之地修築京城,至今還不到十年。
但即使不是堅城,從外強攻總不比自內攻破來得輕松,關鍵是付出的傷亡小。
衛希顏和名可秀在籌劃渡海攻打金國的時候,就在考慮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攻取上京。
強攻是下策,必須從內攻破。
南軍的內應不止一個。
首先是隸屬軍情司的金國館上京路的司聞校尉。
在名可秀洞悉雷動布謀天下之局後,就大力調整父母籌劃的原有布局,其中之一就是將細作暗網從大宋擴展到國外。
接到命令後,千機閣的一部分「青鳥」開始秘密分次伏入金國、西夏和高麗,其中伏入金國的部分「青鳥」是在金人攻破的城池後被「俘虜」,擄至金國,又在宋俘中月兌穎而出,憑巧藝被女真權貴看中,漸漸在奴婢中佔據重要位置。
不同身份的「青鳥」默默潛伏在金國的五京,又暗中發展下線,並接應國內派來的「雛鳥」,構織著地下諜情網。至後來,樞府軍情司從名花流手中接管這些「青鳥」,並賦予「司聞校尉」的朝廷職任,于是這些「青鳥」從江湖幫派的民族之義出發轉化為名副其實地為大宋朝廷任事,有了官身,心中就更有了底氣。
到南廷攻打金國前夕,金國館的司聞校尉已經構織出一張頗為細密的軍情諜報暗網。從事暗網的成員民族血統復雜,有被擄至金國的宋人俘虜,也有原遼國的漢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還有女真權貴強辱漢女生下的子女——他們往往因母親的緣故對女真父親懷有刻骨仇恨。♀這些暗線的地位身份也很復雜,有平民,有奴婢,有宮廷內侍、宮婢,也有貴族,官員,他們或者是心懷中原,或是對女真人心懷仇恨,或是因利益所誘,或是被抓住把柄脅迫……各種因素,不一而足——司聞校尉將這些成員劃分為「赤鳥」、「白鳥」,「赤鳥」是可信任並能舉薦為司聞校尉的忠誠之人,而「白鳥」是被利誘或脅迫者,屬于外圍,只提供諜報不得接觸機密。
負責金國館的司聞校尉代號「青鵬」——衛希顏初出江湖時曾經在荒山破廟見過一面,那時他還是名花流臥底在丐幫的「麻衣巧丐」,助名花流奪得丐幫之權後,便被派往金國,負責細作暗線。去年元月初,他接到上頭指令,接應「南方」三百人,安置合理的藏身身份。
四月初,當「青鵬」費盡心思、人力部署好一切後,他終于等來了「南方」的人——二百五十名水師陸戰兵。
這二百五十人是渡海從冰凍海面第一批登陸的水師陸戰兵。
他們從統門入海口登陸後,便一路潛行,翻山越嶺。為了不被金人發現,或是從深山叢林穿過,或是跋涉草原深處,歷盡一個多月艱辛,終于抵達上京城西南外五十里的松峰山。都尉盧高派人前往上京城東郊的松蓬山,留下預定的接頭暗號,沒幾日,便與「青鵬」接上頭。
「青鵬」提供了十余人的平民身份,其他人則分別是一名漢官、一名契丹沒落宗親貴族、一名奚人百戶小貴族和一名渤海百戶小貴族的奴隸。
這二百五十人換上「青鵬」早就藏匿在城外安全之處的衣物,又分次被城內人引入城內,各自安置——一群猛士收起渾身銳氣,默默潛伏了一年,直到今年四月,大軍開始圍城。
司聞校尉的暗網再次發揮了作用,在城外大軍攻城的當口,「青鵬」帶著盧高等幾人秘密「拜訪」守御東面城的一些奚、渤貴族和漢軍將官,曉以利害,策動反金。
這些人是司聞校尉暗中觀察並有策反把握的人員,他們既對南軍的威勢心存惶然,又對女真權貴的動輒喝罵心存怨憤,當盧高許以「保全家族」的承諾時,便都動了心,答應為盧高等人的行動提供掩護——若是行動成功,他們就立即舉兵。
這些水師陸戰兵在上京潛伏隱忍一年,終于可以虎嘯山林,就如同積蓄已久的力量終于可以爆發,戰斗力比起平時訓練時高了一倍,加上這批精選出來插.入敵人心髒的水師陸戰兵超過多半都是身懷武功的江湖武林人,再經軍中殺人招數特訓,將招式去繁化簡,一出手必致命,即使搏戰驍勇的女真人遇上他們也不是一兩合之敵。♀
當城門從內一破,被策反的他族軍將官立即舉兵投誠,開始圍殺阿里喜和女真督戰隊,這又帶動了本族的其他將兵嘩變,以致南軍搶上城頭時,城上已經一片內戰,當勇悍的南軍步卒加入搏戰中後,城頭很快易主,很多阿里喜也士氣潰散投降。
城外的女真騎兵仍然被南軍騎兵纏住圍殺,而東面城內已經沒有多少女真甲兵,被逼得竄入巷內作戰,南軍由他族軍帶路,追殺剿滅。
當東面城內的廝殺還在繼續在,三千南軍前鋒已經沿著「上口城」的東西直道直驅往西,攻打位于北城偏西的皇宮。
上京四月的風依然寒冷,衛希顏卻毫無感覺,馬上挺直如松的身姿,以及大袖刺金線鳳凰的白袍在天色初明的晨光中分外顯眼。前方阻擋的女真人紛紛向她射箭,箭矢卻無一例外被阻在她身前三尺處頓住,颼然掉頭,疾射而回,箭尖洞穿箭手的弦和弓,停在箭手面門前一寸處,約模兩息後悠然掉下——這比直接要了箭手的命更令人絕望。
士氣彼消我長,三千南軍前鋒如貫日長虹,攻打到皇宮東門外,便听里面隱約傳來兵戈聲,沒多久,宮門便被四五名內侍宮婢模樣的人打開,後面是十幾名穿著女真宮衛服飾卻在胳膊上纏著紅巾的水師陸戰兵,正頂著沖向宮門的女真宮衛搏殺。
宮門打開的剎那,前面的南軍就如潮水般高聲吶喊著沖了進去,接替下浴血奮戰的水師陸戰兵。
衛希顏騎著馬的身影忽然不見了。
蹄聲清脆。
烏馬白衣。
她策馬直往乾元殿而去。
箭矢在她身前身周掉落,零散沖上來的女真宮衛如同撞上一層無形的牆,被震了開去,跌坐在地上滿臉驚駭。
已經近了乾元殿。
這是皇帝登基和大朝會的殿堂,平日並沒有宮衛宿值,此刻十六扇殿門緊閉。
衛希顏飄然下馬,徐步而入,大門被她揮袖打開。
乾元殿很闊,很高,比南廷大慶殿還要寬闊一倍,人站在殿堂內往往顯得渺小。
蕭素然卻覺得那一襲白影立在華麗高懸的承藻下,仿如絕峰峭壁高直,那道清遠深邃的目光向上看過來,剎那間她仿佛看見了星穹綻放的美景,又好像一面能顯出光影的冰壁,一切都無所遁形。
她不由從高高的承藻上躍下來,身輕如飄羽,面貌清秀溫和,卻如一枝綢布裹著的長槍,鋒芒內斂。她右手提了個黃綾包,站在衛希顏身前三尺外,一雙清麗的眸子凝視著她,深黑的瞳仁底處似有波潮暗涌。片刻,眸光如天湖澄淨,右手一伸,「給你
衛希顏伸手接過,微笑,「多謝
蕭素然聲音如雪湖,清澈中蘊著冰冷,「三十年後,我會來找你
「好衛希顏微微一笑。
蕭素然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足尖點地,身姿如掠湖輕鳥般沒入宮幔後,躍出後殿,無聲而去。
衛希顏徐步走上丹墀,在冰涼寬闊的金漆御案上盤膝坐了下來,意態悠閑地闔目養神。
片刻,步聲沉穩,伴隨著踉蹌慌張的小步。
衛希顏睜開眼眸。
雷動負手立在大殿前的廣場上,雄姿英偉,仿佛氣勢宏闊的高宇朝殿都被比得矮小了下去。
在他身後,年少的金帝完顏亶被雷暗風扯著胳膊往前,仍帶著稚氣的臉上驚惶不安。
「君來遲矣衛希顏語聲淡致。
雷動目光掃過她身前的黃綾小包,濃黑刀眉一揚,驀然仰首大笑,聲震殿宇。
片刻,笑聲歇止,雷動沉渾的聲音道︰「沒想到,蕭翊之徒竟會將玉璽拱手奉上
蕭翊之徒蕭素然,金國國師唯一的關門弟子,完顏晟托付國印的護璽使。
雷暗風握拳咬牙,驚雷堂先後派出了十名高手潛入金宮奪璽,卻都折于蕭素然手下,甚至他親自出手也吃了不小的虧——這個蕭素然,身手絕不在當年的雷夜雪之下。
「人情不好欠啊衛希顏悠悠道,臉上沒有半分得意之色,清遠目光望向殿門外的青白天際,「此女不出十年,必成宗師大境
她沒有細說,雷動心中卻已了然,能被蕭翊收為唯一徒弟——完顏宗弼只是記名弟子——其資質悟性必然不凡,但能否成就宗師大境,不僅僅在于資質悟性,還取決于道心,而被衛希顏這麼斷言,想來道心也堅如磐石。
十年成宗師,若二十年、三十年……或會超越蕭翊。
雷動軒眉,「這個人情果然不好欠
說著身影一閃而沒,未幾,飄然而回,左手提兩壇酒,右手執兩只翡翠盞。
手一揚,一壇酒、一只盞,如輕羽穩落御案。
「枯候無趣,不如飲酒雷動揚聲豪邁。
「善衛希顏拍開酒封,欣然倒酒,「希望這壇酒飲完,該來的人都來了
兩人一殿內,一殿外,徐斟徐飲,灑月兌至極。
當耶律大石帶著親兵大步跨上乾元殿的白玉石台階,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臉色僵了僵,手指驀然握緊刀柄,轉而又松開去,大笑著迎上前,「雷太師怎麼不入殿?」
他目光穿過大開的十六扇殿門,當然看見了盤坐御案的衛希顏,這話便含了挑撥。
雷動睥睨目光掃來,聲音沉渾威致,「大宋先至,總要禮候諸盟國
耶律大石噎了下。
敢情當自個是這里的主人了!
他哈哈仰笑兩聲,咽下這口氣,遙遙點頭向殿內的衛希顏致意,便也負手站在殿前廣場上,等候其他兩路統帥的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終于要分贓了~~~
抓蟲重更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