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8小說「陛下!」周遭驚呼。
乾順揮退臣子和侍從,拿起枕邊的帕子拭了嘴邊的血,身子倚在靠枕上,沉痛愴然的目光掃視榻前的臣子,低啞的聲音嘆息著說道︰「朕悔不該貶察哥北去,如今卻是悔之晚矣……」
榻前四臣神色皆是惻然,而濮王仁忠神色更是復雜。
乾順緩了緩情緒,令宮侍傳召太子仁孝,並召梁國正獻王嵬名安惠、中書相王仁忠、尚書相王樞、侍中高守忠、樞密使慕浚、太尉曹勉、御史大夫芭里祖仁等大臣入宮。
半個時辰後,太子和被召大臣相繼入見寢宮。
乾順已用了一碗參湯,面上也略有了些精神,環顧榻前眾臣,說道︰「如今國危之際,朝上議守議棄不一,都各有道理他吁嘆一聲,沉痛的聲音道,「朕執國祚已五十一年,為歷代即位最長者,大夏自朕手中而興,疆域、國力、兵力,均為歷代之盛,無愧先皇交付基業。奈何天意不顧,內有罔顧恩義的亂臣賊子,通謀外國,以致危局,非戰之罪
所謂「非戰之罪」通常是給自己月兌責之辭,表示不是自己的無能。不過此刻榻前的大臣都無心去想這些,他們關心的是皇帝的決斷。
「……國家有興就有衰,有起就有落,此為常道。宋朝百萬禁軍,也有靖康危變之時,都破君擄之恥。然則兩宋分立,君明、臣賢,國力又起。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吾等當以宋朝靖康之事為戒,都城棄了,可再奪回來,但君臣若失,則國失矣
榻前多數大臣都是贊成棄都的,除了仁忠、王樞等幾位大臣外,其他人心里都松了口氣。
便听皇帝道︰「朕意已決,暫棄興慶府,大軍西去,以甘州為臨都……」
乾順強撐著精神,一一做了安排,眾臣應命,各去措置。
乾順留下太子,屏退侍從,細細囑咐,仁孝含著淚應了,泣道︰「阿父要保重御體
乾順看著太子稚女敕的面龐,心中憂慮,太子才十三歲……,暗嘆一聲,目光慈和地看著他,「阿父還能撐著,至少得到甘州,一切安定了……,總得給你留個穩定的局面。危局之時,最見人心,這一路上你要好好看著,哪些人得用,哪些不得用,心中要如明鏡。……軍中諸將中,唯四將最堪用,李良輔、悟兒思齊、罔存禮、移訛。良輔乃宗族子弟,最可信任;駙馬悟兒思齊有將才,但任用時也當防悟兒家坐大,可以罔存禮制之……」
罔存禮丟了西平府,乾順大怒要治罪,暗里卻讓仁孝上奏,保下罔存禮,就是為了讓罔氏一族對太子感恩戴德,為其所用。
仁孝一邊為父親撫背,面上感動道︰「阿父教誨,孩兒謹記
「還有移訛,」乾順喘平氣道,「勇猛有余,謀略不足,但為人粗蠻,用著卻是最放心——他日你繼位後,御圍六班直可令其掌之
仁孝半是惶恐,半是不安道︰「阿父會壽祚百年的
乾順低咳了聲,「朕的身子朕知道,左不過兩三年……,如今,卻是至多半載一年他重重握了下兒子的手,「此行西去,朕將你安置在李良輔身邊,既為熟悉兵事,亦為建立威望。變亂之際,不威不立,仁德之君為太平之時,——你尊尚漢人儒家學問,這很好,卻要記著活用活用,用威用仁,都是帝王權術。忠信者當用仁籠絡,半忠半信者威仁並用,不忠不信者以威懾之
仁孝應下。
乾順又道︰「你外家曹氏多為庸碌之輩,無為倚靠。至甘州駐蹕後,朕將為你定下移訛之女為後,罔氏、嵬名氏、慕氏、悟兒四氏之女為你側妃……,這西行路上,你可與四家多示親近。至于誰是真親近,誰是假親近,你心里要有度
仁教將這話咀嚼了幾遍,點頭應道︰「是,阿父
又囑咐了一陣,乾順乏了,讓太子退下後,他閉上眼楮,心思起伏︰察哥是死是生?北定府、豐州軍司和黑山威福軍司的兵馬是否遵令西進大漠?
此時,被乾順惦念的晉王察哥正策馬進入汪古大王府的王庭。
他在北定府接到興慶府回師勤王的詔令後,並沒有奉詔回兵。這位西夏最有謀略的將帥雖然性情暴虐,在軍事上卻極有眼光,仔細分析夏、宋、遼三國形勢與國力、兵力對比後,認為大夏已危,興慶府不可守,唯有西去,才有望保全黨項,養兵以待後時……
便有幕僚大膽建議,索性佔據北地,自立為王。察哥一時心動,但軍事眼光卻告訴他︰夏主若棄都西去,宋人佔據河套(注︰黃河「幾」字形以內之地),北定府這片東西狹長的地域便如一條帶子般,被勒在宋金之間——沒有了大夏的後援,北定府又如何守得下去?
然而奉詔撤軍南下也是不妥當的。♀以如今形勢,即使他勤王也挽救不了大夏的危局,到了興慶府,也得西進。倒不如打下陰山的遼國汪古部,東據陰山以阻遼國,背靠黑山威福軍司為援,西去則為大漠,即使兵敗也有退路——可以往西南而下,穿越河西大漠入甘州;也可以西去黑水鎮燕軍司,再沿弱水河南下,至肅州或甘州。
總之,若拿下陰山,就相當于在大夏的東北面有了一道可拒金國的門戶,而黑山軍司也可得守,踞黃河之北,與河套宋人相抗。
察哥拿定了戰略,便遣信使回稟朝廷,表明沒有回師勤王的原因。
但他遣使的行動被北廷職方館潛伏在中軍的間作探知,送出消息後,便另有間作在路上設伏,殺死信使。而興慶府懵然不知,以致察哥歸甘州時,仁孝對他生了嫌隙,君臣猜忌的隱患自此埋下。
察哥遣出信使後,一面派兵阻擊金軍,且戰且退,一面搜掠轄地內的糧草軍資,將人馬分批往西撤。當汪古大王府終于按捺不住出兵陰山之南,攻打北定府的豐州(內蒙古呼和浩特)時,察哥卻率一萬人馬往北,奇襲汪古大王府的老窩——駐帳黑水河(內蒙古艾爾蓋河)西岸的汪古王庭。
同時,豐州軍司在陰山之北抵抗汪古軍入侵,而西面的黑山威福軍司則分兵兩路︰一路配合豐州軍司夾擊入侵軍,一路配合察哥攻打汪古王庭。
七月十二,當夏國棄都、舉族西遷時,察哥已經佔據汪古王庭,汪古大王率殘兵逃向北面的達里底部;入侵豐州的兩萬汪古軍也被夏軍大敗,渾然不知王庭已失的敗軍回逃時被察哥兵馬伏襲,又死傷大半,僅有不到四千人往北逃去。察哥並未追擊,雖然北面的達里底部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部落,但察哥佔據汪古部的目的已經達到,不欲再結仇敵。
察哥佔據汪古部後,最後據守豐州的兵馬也西撤雲內州,以陰山為邊界據守。
雲內州東南和豐州西南之間有一個小州,即東勝州,東勝州以南是寧邊州——東面與北廷武州相鄰,東面與北廷朔州相鄰。豐州東南則與北廷雲中府(山西大同)接壤。這兩州一府皆屬北廷雲中府路,駐有三萬兵馬,統由雲中府路兵馬都總管宗澤節制。
當察哥命令豐州軍司的兵馬撤出豐州時,早已蓄勢以待的雲中府路宋軍兵出長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費吹灰之力就佔據了長城以北的豐州振武鎮、豐州治城(呼和浩特)和豐州宣寧城、白水泊(察哈爾右翼前旗)一帶,相當于將豐州南北橫切一半——南面這半歸宋,而辛苦攻打的遼軍只來得及得了北面那半,氣得遼帥耶律夷浩大罵宋人「趁虛而入,奸猾如賊!」
而屯駐在雲中府路朔、武二州的宋軍也已整軍相待,只等令下,便分別出兵夏國的寧邊州和東勝州。
寧邊州西面又與北廷府州(陝西府谷)相鄰,府州以南是麟州(陝西榆林市),麟州以南是晉寧軍州(陝西佳縣與山西臨縣地域),再往南就是永興軍路。
西夏趁金軍第一次侵宋時,出兵佔了宋朝府州所轄長城以北的豐縣百里之地,又佔了麟州西北部的連谷縣和麟州治城(榆林市神木縣),麟州軍退守銀城與夏軍對峙,夏人又掠南面的晉寧軍州,被知軍徐徽寧打退。北廷立朝後,暫時沒有理會被西夏佔去的府、麟二州失去之地,直至十年後對西夏宣戰,才來算這筆老帳。
府州駐軍世以折氏為統軍。折氏源起北魏鮮卑族,起于雲中,五代時折家先祖折嗣祚——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二十七代孫——舉族遷居府州,後歸宋朝,世鎮府州,其統領的府州軍也被俗稱為「折家軍」,曾與大宋前期的「楊家軍」齊名。楊家軍隨著楊延昭的逝去而凋落,而折家軍的聲名卻一直保持到靖康年間,但驍勇善戰的折家軍從哲宗之後便一代不如一代,後來完全被西軍二雄的「種家軍」和「姚家軍」蓋了過去。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折家軍有折可求、折彥質兩父子統兵,又有一干知兵的兄弟和姊妹,折家軍仍然撐得起來。攻入西夏境內的宋軍三路兵合西平府時,折家軍便接到雷動的命令,收復府、麟二州失地,並攻入西夏境內,扎入地斤澤。
西夏地斤澤就是後世的毛烏素沙漠,這個時候的沙漠化還沒那麼嚴重,主要是黃土高原的凹積平原,雨水多,有黃河的三條支流流經地斤澤東部,水草豐美,適合放牧——大宋初期,李繼遷、李元昊父子率領黨項人叛亂,數次被宋軍擊潰,就是躲入地斤澤的部族中恢復元氣,最終才反敗為勝,得以建國。西夏在地斤澤東部的水草豐美地——南北狹長的一條地帶,約二百里,築有兩城一寨,屯田屯兵。其中與麟州相鄰的一城為大橫城,建在大橫水的東岸,與駐防銀州彌陀洞的左廂神勇軍司相距不到五十里。
宋軍攻佔銀、石、夏三州後,便將整個銀夏視為囊中之物——地斤澤就屬于銀夏之地。雷動以蕭合達的歸遼義軍為左軍,徐徽寧的晉寧軍為中軍,往北攻打地斤澤,又以府麟二州的折可求部為右軍,從東路攻打,三軍會合拿下整個地斤澤。
其中以地斤澤西面最不好攻打,因為全部是荒漠,沒有熟悉路途的向導和足夠的馬匹駱駝,進入荒漠就是死——這一路的進攻任務分給了蕭合達的左路軍。
蕭合達當然不樂意,但他要率軍歸遼,北廷若不借邊道給他,他就只能穿過地斤澤,經東勝或寧邊州入豐州,才能回歸遼國。
按遼國內定的戰略,當然是一路揮師南下,佔據豐州、寧邊、東勝後,繼續南下,會合蕭合達的隊伍,與北廷搶佔肥美的河套地區,則可從西面形成與北面相連的對宋地理優勢;又有利于增強國力——一個河套地區,抵得上塞外千里苦寒之地。
而地斤澤就屬于河套,位于河套內的北部。
蕭合達被分了個最難攻的方向,這一路上,要經過泥濘的半沼澤地帶、草原區和沙漠,還要與地斤澤的部落打征服戰,真是一路艱辛,一路憋屈。
晉寧軍的副將李永奇率領三千宋軍就跟在蕭合達後頭,歸遼軍攻下哪個部族,李永奇就趕上去接收,宣告為宋地。蕭合達氣得要吐血,但宋軍言明他是「借道歸遼」,既然是借路,借過之後當然不能霸著——他不服也不行,因為他已探知到武、朔二州的宋軍已經攻佔了東勝州和寧邊州,堵住了他北進的道路,如果他動了佔據地斤澤的心思,他這支孤軍就會被宋軍絞殺在河套內。
蕭合達只能率軍北進,替宋人攻伐地斤澤。而遼國進軍河套的戰略也成為水中泡影,上京朝廷甚至得憂慮宋人會不會遵守盟約,讓蕭合達的人馬順利歸遼。
遼國知河套不可為,已經放棄了進軍河套的打算,耶律夷浩奉命攻打陰山和黑水一帶,想將察哥的夏軍趕到兀剌海城——黑山威福軍司駐地——以西的大漠,實現收復陰山和黑山地域,並西進兀剌海的目的。這一片東西四百里的地域是河套之北的適耕適牧之地,佔據後有利于遼國恢復國力。
但察哥是一塊硬骨頭,並不是下嘴就能啃掉。
即使遼軍有兵力優勢,但耶律夷浩想啃下這塊硬骨頭,如果不想付出大的代價,短期內恐怕很難如願。
就在耶律夷浩率軍進駐豐州北面,還沒有進軍陰山時,宋軍攻打地斤澤的三路人馬經過一個多月的往北推進,已經完全佔領地斤澤——徐徽寧的中路軍和折可行的右路軍進軍更快,已打到了河套的北部邊緣。七月十三,兩軍渡過黃河,攻佔雲內州南面的牟那城堡(包頭市西面),與雲內州夏軍相隔牟那山對峙。
七月十四,西夏都城興慶府插上了大宋旗幟。
此時,距北廷向西夏宣戰正好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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