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樣?
楚清歡看著這個絲毫不覺自己有錯的男人,平靜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夏侯淵挑眉,不動。
「你不難受?」她以目光瞥了瞥他被捆的雙手。
他打量著她,並不認為她有如此好心,她已動手去解那穗子。
穗子泡了水,時間太久,那結便有些不太好解,她並不去在意頭頂男人眼中的狐疑,只專注于手里的活。
水珠在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順著烏黑的長發滴落下來,沿著女子優美的曲線倏地一下隱沒不見,還未來得及驚嘆造物主的神奇,下一滴水珠又以同樣順滑誘人的姿態沒入那一線溝壑。
他的眸光一凝,一深,視線已從她手里轉了方向。
然而一轉間,楚清歡已出手如電,根本不給他反悔的機會,一個手刀砍在他頸後。
「又怎樣?」她看著他如慢鏡頭一般倒下,看著他不甘地閉上眼楮,開口,「這就是我的答案。」
她攀上池邊,居高臨下地望著躺在水漬中的夏侯淵,濕透的衣服緊裹著他線條優美卻不失力量的身軀,沾了水的五官更顯分明,尤其是一雙眉,如山戀疊翠,直入鬢邊,只可惜緊皺著,表情不太好。
所謂大意失荊州,若不是犯了男人的通病,她剛才並不容易得手。
擰了把頭發上的水,楚清歡也不去管他這樣躺一晚上會不會冷,會不會著涼,明天起來會不會全身僵木,一身輕快地出門。
這是他為自己的行為必須付出的代價,她怎可剝奪?
「蕭情公主。」
走過回廊,在即將轉過屋角之時,身後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里,驀然傳來一聲非男非女的低喚,本質尖細的嗓音偏刻意壓低了,反顯得聲音更為陰桀難听。
楚清歡腳步不停,連神色都未起一絲波動。
「公主真以為改換了身份姓名,就無人能識得公主真身了嗎?」一人從陰影里走出,拔高了音量。
楚清歡突然止步。
她一止步,霍然轉身,眸光犀利如鎖定獵物的鷹,直直地盯著那不男不女的怪物。
小一與小三同為太監,可她從不覺得他們與正常男子有異,只因在他們身上,有一種干淨的本質存在,他們的目光,從來都是清澈的,能一透到底。
可眼前這個,她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人。
他雖站在月光下,卻依舊如同隱在陰暗中,面目模糊,如一塊松馳黏手的面團,只有那細長眼楮里射出的光,不斷在她臉上游移,如夜晚游過肌膚的蛇,濕滑陰涼。
這種感覺,比她粘在身上吹了冷風的衣衫還要難受。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她沉了聲音,問得極緩。
「沒錯。」萬順山抬手撫了撫鬢發,桀桀一笑︰「區區秋季貢茶,何需勞咱家兩月時間,正好趁這個機會讓咱家知曉些事罷了。」
「你還知道些什麼?」她握住了袖中滑出的刀。
既然他知道她的身份,那麼夏侯淵背後隱藏的一切,都極有可能被他得知。
這樣的人,留不得。
「咱家還知道公主是如何被王爺帶回。」萬順山朝她走了兩步,細長紅艷的嘴唇如同蛇信子,「真是想不到啊,王爺竟然還是個痴情種,為了公主不惜冒著喪命的危險,硬是將公主從蕭天成手里奪了過來。」
「雖然我跟王爺還未舉行大禮,但畢竟是他名義上的王妃,若他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還有什麼臉面當這個淮南王。」楚清歡對他的神色一絲不漏,「雖說蕭天成最後有意放過我們,不過就憑王爺帶著幾個人就去救我的膽量與心意,我也十分感動。」
「幾個人?」萬順山眼神飛快一閃,似不確定,但很快恢復正常,「公主確定,王爺只帶了幾個人?」
「那你覺得該有多少人?」楚清歡不答反問。
在此刻,她已確定萬順山並不知道夏侯淵的真正底細,但已起了疑,今晚他在此揭穿她的身份,就是想借此對她進行試探。
萬順山嘿嘿一笑,並不回答。
「萬總管,你不覺得作為一個奴才,私自過問主人的事情,已經犯了大忌?」楚清歡的指尖在袖下摩挲著匕首鋒利的刀刃,冷冷地說道,「對王爺不忠,對未來的王妃不敬,就憑這一點,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萬順山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笑了。
「公主,咱家既然敢跟您說這些,就已做好了不怕被您殺的準備。」他抬起右手,撫模著碩大祖母綠嵌寶,語氣篤定而有恃無恐,「不管王爺還是您,只要咱家出了意外,咱家安排在外頭的人馬上就會上報給皇上,到時候,吃虧的……呵呵,還不是王爺。」
「你倒是做得一手好準備。」
「那是自然。」萬順山看向她,溜薄的嘴唇拉成一條長線,「咱家知道王爺可是一直想咱家的命,若不留著這後手,咱家還怎麼回去見皇上。」
楚清歡看著他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臉只覺得厭惡。
「萬順山,你太放肆了。」她聲音一寒,利刃般的眸光雪亮如劍,在月夜下折射出令人心驚的光芒,「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也不要以為我找不出你安排的人,今日不殺你,只是因為這不該由我來動手。」
萬順山心頭忽地一顫,多年來行事如走鋼絲,既小心又膽大,自恃無人敢將他如何,如今在這女子身上,他竟不敢忽略她的每一句話。
他沒來由地相信,這女子說得出,做得到。
注視著她挺直如標桿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他眼神陰郁,抬頭望天,卻不知何時,天上的月亮竟泛起一層紅色光暈,朦朧如血霧,詭異至極。
他一驚,心中陡然升起不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