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大鄴的北方在晨起時已有薄霜,居于京都的承順帝沒有等到回京復旨的黃甲軍,卻等到了黃甲軍最高將領的首級,與此同來的還有一個動蕩了整個朝廷乃至大鄴的消息。
淮南王于九月初九在淮南樊陽豎起王旗,宣告伐京,以三百黃甲軍的鮮血祭旗,並在旗下以血盟誓,誓破兆京,手刃昏君,還大鄴一片清平。
此消息一出,整個大鄴為之嘩然,高官富賈憂心忡忡,百姓卻無不歡呼叫好。
承順帝在位三年,非但未做出任何政績,更是大肆興建土木,苛捐雜稅年年加重,各地水澇旱災卻無人來管,百姓苦不堪言。
為博皇後歡心,去年承順帝更是在兆京城外的泯山造了座溫泉宮,美其名曰玉脂宮,說白了就是供皇後泡溫泉洗澡的地方。
若是建座普通的也就罷了,偏這順承帝愛極那皇後,生怕她洗澡洗得不開心,下令務必將玉脂宮建造得極盡完美,並命人大肆收集民間寶物,全都往那玉脂宮堆。
說是收集,實則搜刮。那些負責辦差的如豺狼下山,所經之地無不人心惶惶,遇上稍微能看得上眼的東西,半句不問直接拿走,更有無辜百姓枉死無數,引起了極大的民憤。
淮南王府之變,承順帝更是失了民心,落了個心狠手辣之名,而淮南王未死卻令無數人欣喜。
因此,王旗一出,短短幾日之內,投奔淮南王的年輕男子不計其數,佔了淮南地區將近半數青壯勞力,樊陽城的百姓更是出錢出力,幾乎所有適齡男子都投了軍。
這些消息,楚清歡時有听到。
在她且住且行的這段日子里,不管是住店還是打尖,或者行在路上,到處都是議論得火熱朝天的百姓,並不時可見年輕男子往樊陽方向趕,向來人跡稀少的山路硬是被踩得拓寬了兩倍不止。
當她行至淮南邊界時,夏侯淵的王旗也已飄拂在樊陽城外的三軍陣前,夏侯淵墨色戰袍加身,立于樊陽城頭親點三軍,整軍待發。
這些楚清歡看不到,但她完全可以想象,那個霸道冷峻的男子身著戰袍時,是怎樣的一身傲然英武。
「公主,接下去我們該怎麼走?」許毅騎著馬行在她旁邊,低聲問道。
楚清歡看著前方,只簡單地回了一句︰「往北。」
往南是文晉,往北是大鄴中部與北部,她選擇了往北,其意不言自明。
「公主,北方戰亂已生,屬下擔心……」許毅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楚清歡的性子,她決定的事,無人能更改,再勸也是徒勞。
楚清歡不語。
大鄴戰事已成定局,她當然知道戰亂已生,甚至可以說,在她與夏侯淵坐在屋頂喝酒之時就已知他必定開戰,那時她曾想,她或許可以留下來看看形勢再決定走不走,沒想到他比她早一步就替她安排了去路。
「公主,前面有個茶攤,喝壺茶歇歇再走吧。」許毅指著不遠處路口的一個茶攤。
「嗯。」
茶攤很普通,坐著許多趕路的百姓,也有些喝不起茶只是坐那里歇歇腳的,大老遠地就傳來關于淮南王要攻打兆京的議論聲。
楚清歡走到里面坐下,要了壺茶,與許毅慢慢喝著。
「要我說,這場仗淮南王必勝。」一人口沫橫飛,「你們想想,雖然沒人敢明說,但心里盼著這一天都盼了多少年了,這麼多百姓都向著淮南王,還有什麼仗勝不了?」
「這可不好說。」另一人搖頭,「淮南王畢竟才十多萬人馬,皇帝可有幾十萬哪,百姓向著淮南王有什麼用,咱是有槍還是有刀?」
「這你就不知道了。」旁邊一人立即說道,「打仗最重要的就是人心,有句話你們听到過沒有?得人心者得天下。雖說皇帝的兵馬比淮南王多出好幾倍,但你怎麼知道所有兵馬都向著皇帝?說不定等淮南王一到,人家都歸順了呢?」
這句話引得周圍人連連點頭,楚清歡執著茶杯,也不由得微微彎了下唇角,這話倒也有些見地。
「公主,我出去一下。」喝了兩杯,許毅捂著肚子站起。
楚清歡也不在意,只道他去方便,提起茶壺替自己倒茶,卻听到旁邊一桌有人嚷嚷︰「麻子,你怎麼又起來了?」
「你小子,裝不了貨就少喝點!」另一人笑罵,「你以為喝茶就不要錢啊,死命往肚子里灌。」
那站起來的麻子也不與他們計較,嘴里哼哼著,走向茶攤對面的那間茅草屋,邊走邊解褲帶。
楚清歡動作一頓。
茶攤用竹子搭建,四面透風,她轉過頭,透過竹牆的縫隙往外看了一眼,起身。
茅房與茶攤只有一條小路之隔,一眼就能看出是做什麼用的,她剛才不曾留意許毅,現在卻想起他出了茶攤之後並未去那茅屋,而是繞過茶攤去了後方。
而後方,是一座矮坡。
矮坡上長滿了草,不高,如果有人蹲在里面一眼就能看出,楚清歡卻未看到任何人。
撥開及膝的野草,她無聲地上了坡,快到坡頂時,坡對面傳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而其中一個人的聲音,是她熟悉的。
「你說公主要北上?」
「是。」
「……好,我這就把消息送出去。」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只要她再往上一步,她就能看到坡下的情景,她卻沒有動。
「撲啦啦……」少頃,一只灰色的鴿子從眼前飛起,撲扇著翅膀從她頭頂飛過,而它的方向,往南還是往北,她已一點都不想去看。
對面響起腳步聲,接著是一個人的發頂,然後是額頭,眼楮……當他整個人都站在上面時,對面不知站了多久的人令他神色一變。
「公主?」許毅眼里閃過一抹慌張。
楚清歡只是看著他。
「您來多久了?」
「不算久。」她道,「但該看的都看到了。」
許毅臉色微微發白。
楚清歡轉身就走。
「公主!」
「你我緣分到此為止,前面那個路口就是分道揚鑣之處。」
「您听屬下說……」
「許毅,你可知道我最痛恨什麼?」她平靜轉身,「我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你既做不到對我忠誠,就不該跟著我。」
許毅眼里浮起痛苦之色,「公主,屬下沒有背叛您,屬下只是,只是……」
她靜靜地看著他,等了片刻,卻見他只是低著頭,再無下文,不由笑了。
「許毅,我給了你機會,你卻無法為自己解釋,你說我怎麼信你?」她背轉身,望著灰鴿消失的天際,道,「念在你過去舍命跟隨的份上,我不殺你,但從今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現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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