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聲接一聲的鞭炮聲,年越來越遠了初五那天,芙蓉跟茶茶起了個早,先是清理了一下爹媽的牌位,又給牌位前點上香,煮了兩碗餃子供奉上,等全家吃過早飯,給小竹籃里裝上折好的元寶跟黃紙,帶上葫蘆到後山爹媽的墳前燒化了,算是過完了年,送爹媽回去。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後山上野樹蕭條,枝椏間落滿厚厚一層雪,芙蓉見爹媽墳前長了不少野蒿子,孤零零的杵著,隨風一擺一擺,于是蹲下來一一拔去了,燒完了黃紙,便給葫蘆拍拍身上落的雪,順著農家開墾出來的麥田,三個人往回趕去。一路上只見麥苗上覆蓋著皚皚白雪,略長的高些的,便從雪里探出一枝青尖來。葫蘆拉著芙蓉的手,腳上踩著雪,嘴里也不停著道︰「以後我死了,也埋在這里嗎?」
「大過年的,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茶茶道。
「以後我死了,埋在這里,你們給我送吃的嗎?」葫蘆依然不停的問。
「葫蘆哎,等你死了埋在這里,姐姐我們都死了多少年了,怎麼給你送吃的?」芙蓉打趣著,給他拍了拍身上濺起來的雪花。
「那我得吃飽了再死」葫蘆小聲嘟囔著。
三人回到家里,雪又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回,以前知道雪下在年前,或是過了年三月份也會有場桃花雪,沒想到剛過了年,便又洋洋灑灑的來了這麼一場,芙蓉喜歡下雪天,也喜歡下雨天,一來空氣里都是淡淡的草香,二來滿世界都是霧蒙蒙的,很是愜意。
初六那天集市開始,原來石米鎮的人也很迷信吉利這一說,因為是新年的第一天集市,芙蓉在家做好早飯,便趕緊的去了肉鋪子,沒想到鄭家娘子已經到了,小平車放在大槐樹下,蓋了張油紙,大案板上是兩扇子豬肉,鄭家娘子身穿一件暗黃色的長襖,正拿著剔骨刀正忙活著,芙蓉系了條圍裙,把鄭家娘子分好的肉一一掛好,嘴上說著︰「新年好呢,這大長的一年又開始了。今天你來的真早。」
「是啊,新一年,過了年啊,生意就淡下來了,趕著年剛走不遠,弄點肉先賣賣,過幾天,買肉的人就少多了。」鄭家娘子放下刀擦了把汗,雖是大冷天,因忙活了好大一會兒,她的頭發間還是濕了。
「年過的好嗎?鄭屠戶的傷好些了嗎?」芙蓉問。
「恩,年前有你在這幫忙,多賣了不少肉,年也是肥年,我家那東西,傷好了,這不,早上的肉都是他幫我推來的,要不我能來這麼早呢。」鄭家娘子雖稱呼鄭屠戶為我家那東西,但提起他來,臉上的笑跟朵菊花似的。剔完了豬大骨,鄭家娘子抹了抹手道︰「今天不見楊波那小子在對面擺羊肉攤子了?楊老爺子喂的羊被宰完了?」
芙蓉搖搖頭,一早上來她就注意對面的大槐樹了,可除了鄭家娘子家里的小平車,哪里有支鍋賣湯的痕跡,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他們家是個什麼情況。
「我听說楊波的大嫂何秀花懷了孕呢,就她這人品,以後生出來的孩子要是像她,那不跟生下個哪吒的風火輪一樣呢,見誰碾誰。」鄭家娘子撇了撇嘴,雖何秀花才嫁到石米鎮一兩年,但對她的做派,鄭家娘子倒是一清二楚。
何秀花的爹本是臨鎮一個窮書生,考了一二十年,算是得了個舉人,家里本不如意,中了舉之後,在四十來歲的年紀,娶了個專門做肚兜為生的半老徐娘柳氏,這柳氏原喜舉人有才識,自己是個粗人,嫁過來後發現家里窮的牙縫都塞不滿,舉人又只會看書,沒個正經行當,于是一家老小只能靠自己賣肚兜為生,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舉人吃柳氏的,用柳氏的,自然氣短,家里事事都是她說了算,連生了幾個孩子,以何秀花為老大,也是養的柳氏一般的性情。當初給楊康娶親,以為是舉人家的孩子,會知書守禮,娶過來才發現,舉人是舉人,他女兒是他女兒,二者是不一樣的,可這婚姻即成,哪有退貨的理,再則楊康懶惰成性,正經人家的女兒哪個願意嫁她,有一回走在街上,對著人家賣草鞋的姑娘拋媚眼,嚇的人家姑娘草鞋都不要了,急匆匆的就往家跑。他跟何秀花也算王八看綠豆,彼此順眼。這婚事成了,如今何秀花又有了孩子。他可是遂了意了。
「你都知道他大嫂子有孕了?消息真靈通呢。」芙蓉一邊擦大案板上的血跡,一邊笑道。
「石米鎮除了山山水水,人就這麼些人,實在小的很,晚上誰家要是偷宰了只雞,全鎮都能聞著味。誰家娘子要是偷了人,第二天全鎮人都能知道他們在床上說了啥。」鄭家娘子坐在木墩子歇著道。
芙蓉听的一陣臉紅,這鄭家娘子說話的口味也太重了。
上午來買肉的人真的比年前少了些,年前買肉,都是十斤二十斤的要,因為家里要做包子,餃子,小蘇,丸子,扣碗什麼的,而年後,不過是炒炒菜什麼的,一頓也吃不了多少,所以都是一斤兩斤零星的賣,守了幾個時辰,也才賣出去四五十斤的樣子,等到中午收攤,還有一扇多的豬肉沒賣,芙蓉有些發愁,說是要留下來再賣一會,鄭家娘子說不用了,這行情她賣了多少年的肉,早已經一清二楚,守一個下午,未必能再賣出二三斤,搭一個人工在這,倒不劃算。
收了工,鄭家娘子把剔下來的豬大骨包了幾根給芙蓉,說是讓帶回家熬湯喝,芙蓉推讓不過,便收下了。
因豬肉沒賣完,收工費了些時間,眼看比平日里晚了一個時辰,芙蓉本來是每天回家吃過中午飯,然後去成衣店學做衣服,今天見晚了,新年第一天又不好去太遲,于是也沒回家,直接提著豬大骨就去了成衣店。
果然大家都到齊了,幾個年長的嬸子大娘有的坐著織布,有的坐著繡花,另有裁剪師傅手里拿著一把鋒利的剪刀,喀喀喀的剪著衣服樣子。芙蓉暗自慶幸老板不在,于是把骨頭放在自己坐椅下面,就開始跟著裁剪師傅學衣樣子。
做到天黑,芙蓉手都酸了,剛想拎起骨頭回家,便見老板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跟個幽靈似的盯著自己道︰「芙蓉,這一下午可苦啊,看你來時汗都累出來了。」
芙蓉暗想,原來自己來時他看見了,自己竟然沒有發覺,還好老板沒有責怪,于是笑笑道︰「跑的急了些,才出了汗。謝老板關心。」
從成衣店出門,同樣是在成衣店做活的一個嬸子喊住了自己,看大家都各回各家,那嬸子才附在芙蓉耳朵邊小聲道︰「老板剛才說的話,哪是關心你,傻孩子,他是怪你來晚了,讓你以來早一點。以後听他說話,要听話背後的意思。」
「吳嬸子,天黑了不回家,在門口嘀咕什麼呢?要不要我幫忙?」吳嬸子以為老板早關了店門,沒想到他卻從窗戶下探出了頭,只好告別了芙蓉,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
芙蓉點點頭,謝過那嬸子,因中午沒有用飯,天又冷的很,覺得月復中咕嚕咕嚕的直叫,也顧不上去想老板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便提著豬大骨,往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