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娘子抬頭看看天色,半空中灰暗的厲害,風里還夾雜著雪粒子,想來不多時,便又會落雪,于是裹裹身上的衣裳道︰「芙蓉,既然你認識他,不如,先把他扶到你家吧,不然,把他放到酒樓或是其它地方,咱們又不能看住,萬一他出了什麼事,大過年的,不是讓人憂心嗎?反正他橫豎會醒的,扶到你家,他醒了酒,也就走了。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芙蓉雖然認識這個少年,但也就是一面之緣,若說把他扶到家里去,心里還是沒底,若不扶,眼瞧著風雪欲壓頂,扔他在街市上,倒也于心不忍,加上少年要一直跟著芙蓉,鄭家娘子都拉不走,芙蓉也只有答應下來,讓少年先去自己家里醒醒酒。
少年摟緊酒壺,眼神迷離,見芙蓉挑擔子要走,緊跟著,但步履踉蹌,左右搖擺,無法走穩,鄭家娘子瞧著芙蓉也一瘸一拐的,便嘆了口氣,隨手將肉鋪子門關上,然後扶著少年,踉踉蹌蹌的往芙蓉家去。
芙蓉家臨近山腳。幾間草房子搖搖欲墜,並不起眼。但從集市到芙蓉家,有一小段下坡路,因坡度大,雪又深,芙蓉沒留意,連人帶挑子滑了下去,挑子里的豆腐又一次掉在地上,摔了一地。
少年站在坡上笑。
外面天寒地凍,鄭家娘子想著趕緊送他到芙蓉家才是正理,所以手上用了些力,把平時剁豬肉的勁兒使了出來,在少年背後一推,少年也沒站穩,連人帶酒壺摔了下去,額頭撞在一棵發黃的野草上,雖沒怎麼傷著,但野草凌厲。將他的額頭劃出幾道血痕。
少年坐在雪地里直笑,懷里緊緊的摟著酒壺,見芙蓉掙扎著起身,一身狼狽,他便笑起來︰「大酒壺,你摔慘了……」
他比芙蓉摔的還慘,額頭被野草劃的冒血絲兒,這會兒卻看起了芙蓉的笑話。
芙蓉自然沒有功夫跟一個喝醉酒的人理論,起身拍拍自己衣裳上沾的雪,然後跟鄭家娘子一起。跟拖死狗似的,把少年從地上拖起來,芙蓉才撿起可憐的豆腐。重新挑上挑子往家去。
春娘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平日里一個時辰以前,芙蓉就應該回來的,這段時間以來,春娘都會數時辰了。
眼瞅著芙蓉帶了生人來,春娘倒也沒過問。只是貼心的接過芙蓉的挑子,然後在堂屋里升起一堆柴火,把柴火燎的極旺,芙蓉換了身干爽些的衣裳,送走鄭家娘子,自己蹲在柴火邊烤烤手。一雙手如結了冰似的,又酸又麻,經大火一烤。手上的水氣變成了哈氣,屢屢冒著白煙。
葫蘆欠身坐在門檻上,望著芙蓉冒白煙的手,十分敬佩,又有些憂心︰「大姐……你的手…烤熟了。」
芙蓉沒理他。
葫蘆自己又嘿嘿笑起來。
家里有把老躺椅。一直在屋角放著,想來是爹娘當年留下的。竹子所編,上面涼絲絲的,夏季搬著椅子仰躺在院子里看火紅的晚霞,應該還算是一件趣事,芙蓉從來沒有把躺椅搬出來過,因為她一直覺得,只有大地主才會躺在這椅子上,抽著水煙,吐著氣兒,一副自在的表情。
春娘搬出躺椅來,拿毛巾將落的灰擦干淨了,怕竹子性涼,又在上面細心的鋪了一張薄毯子,然後才扶著少年躺在上面。
少年身子重,躺椅又許久沒用過了,竹子有些撐不住重量,發出「吱吱」的嘶啞聲,像是抗議。
少年的衣裳沾了雪,經火一烤,衣裳也濕了一大片,春娘想讓柴火離他近點,可少年喝的爛醉,春娘又怕火傷著他,可火離的遠,少年衣裳濕,又會冷,正在躊躇間,芙蓉想了一個主意︰「不如,給他換換衣裳。」
「可是家里沒有男人,也沒有男人的衣裳。」春娘搓著手,有些為難。
茶茶撿了一根小棍,輕輕的捅捅柴火,以便火勢更大,見葫蘆仰望著天空,一臉無緣無故很惆悵的表情,便笑說︰「春娘,葫蘆也算是個男人呢。」
葫蘆直哼哼,見芙蓉看著他,極不情願的起了身,翻箱倒櫃的找了一條米黃色的小棉褲出來,緊緊的摟在懷里,剛出來,便又後悔了︰「大姐……可是,他是大男人,我是小男人,我的棉褲,他穿不上。」
這一次,葫蘆倒是難得的聰明。
芙蓉道︰「你去把小棉褲收起來吧,不是說好過年穿的嗎?他不用穿你的衣裳。」
葫蘆如遇大赦,抱著棉褲放回了箱子里。
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芙蓉轉身去拿了兩件自己的棉衣,想著自己是一介女流,給他換衣裳多有不便,于是去叫了楊老爺子。楊老爺子抽著煙鍋子緩緩而來,先是看了看躺椅上的少年,又看看芙蓉,然後猛吸了一口煙鍋子︰「之前撿了塊玉戴頭上,這會兒又撿了個男人?」
芙蓉沒理他。
楊老爺子跟打量珍稀動物似的,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把少年看了個遍,怕看錯了,又掀起少年的頭發,趴近仔細瞅了一回,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哎喲,他還不是喻府的少爺,這位少爺,又是芙蓉你從哪騙來的?」
芙蓉真想一巴掌給楊老爺子呼回去。可惜不能。
楊老爺子打量了一番,又嘰嘰咕咕道︰「恩,這個長的倒也能看,就是喝了滿身的酒味兒。」
春娘笑著道︰「他大叔,就是因為他喝醉了,這不,要幫他換換衣裳,不然一直穿著濕衣裳,或是躺在這兒,或是躺在葫蘆的床上,會得病的。」
楊老爺子對芙蓉愛理不理,但對春娘的話卻俯首帖耳,當即咧嘴笑道︰「春娘說的是,穿濕衣裳怕會凍著,可是,楊波的厚衣裳都拿城里去了,眼下他還沒有回來呢,我一個老漢,也就那麼兩身衣裳替換,也沒有干淨衣裳給他穿呀。」
「不妨的,大叔,讓他穿我的衣裳。」芙蓉若無其事的將自己的棉衣交給楊老爺子,衣裳雖是素面的,到底有些花紋,楊老爺子哈哈一笑,又嘟囔道︰「這可是你讓我給他換的,可不關我的事。」
楊老爺子一面忍者笑,一面扶了少年到葫蘆的房間,三下五除二的給他換上芙蓉的棉衣,又扣上扣子︰「這樣就好了,就是在床上亂翻,也不會凍著他了。」
春娘已經倒了一碗茶來︰「誰說不是呢,就是怕他凍著,所以才給他換了衣裳,畢竟是喝醉了,不然,直接給他蓋進被窩里了。」
楊老爺子接過茶碗,也不客氣,一坐在柴火堆旁邊,呼呼的喝起來。
葫蘆蹲在門檻那發呆,芙蓉叫了他兩聲,他也沒答應,許久,扭過頭來︰「大姐,他睡在我床上,我睡誰床上?」
春娘笑著安慰他︰「一會兒他就醒了,你還睡你床上呀,葫蘆。」
葫蘆這才笑起來。跑去房間東看看西模模,老半天都沒有出來。
幾個人閑坐著聊家常。
楊老爺子一碗茶足足喝了有兩個時辰,沒滿月的孩子吃女乃都沒有他費勁。喝完了茶,楊老爺子又舌忝舌忝碗沿,嘴上說著︰「芙蓉,你是不是又惹禍了,剛才我給他換衣裳,瞧著他身上的香袋呀,錢袋呀,都是好貨色,你要是惹了人家,等他醒了,可是沒好果子吃的。」
芙蓉也端一碗熱茶暖手,見楊老爺子杞人憂天的,便道︰「大叔,他喝醉了,我就拉他回來醒醒酒,我又不是葫蘆,哪里能天天惹禍。」
春娘翻眼看看里屋,見葫蘆半天沒動靜,想來又是折磨小狗吧,便小聲道︰「葫蘆大些了,可不敢天天說他愛惹禍,小孩子臉上掛不住的。」
也就是春娘,時刻注意葫蘆的內心感受。
楊老爺子分明跟葫蘆是仇家︰「春娘,你也不必過意不去,白家村誰都知道,白葫蘆是個惹禍精,他要哪一天沒惹禍,全村人都覺得稀奇。」
屋頂有風吹過,因堂屋里燒著柴火,溫度漸漸的升了上來,房頂上積的雪慢慢的融化開來,一滴一滴往下流,有幾滴正好落在楊老爺子頭上,涼絲絲的,楊老爺子伸手探探頭頂,嘆氣道︰「你們家這房子,也應該修理修理了,別哪一天正睡覺呢,房子塌了,把你們壓在里面……」見芙蓉瞪著他,便忙改口道︰「好了,好了,不揭你們的短處了。」
春娘倒也不介意,她提了一籃子水綠的芹菜,又拿了三四根紅蘿卜,細細的將芹菜葉子摘下來,滿滿裝了一籃子,然後又拿刀削起了紅蘿卜。
芙蓉不解︰「春娘,咱家吃不了這麼多芹菜吧?」
春娘抹抹額頭的細汗︰「芹菜不是吃的,有別的用處呢,紅蘿卜也是。」
直到天快黑了,王嬸子站在院子里扯著嗓門叫楊老爺子,他才拍拍,極不情願的回家去了。
里屋傳來呼呼的聲音,像是打呼嚕,又像是吹泡泡。
春娘側耳听听,笑道︰「葫蘆睡著了?半天不見動靜?」
芙蓉搖搖頭︰「葫蘆打呼嚕也沒這麼響呀,估計是他打呼嚕。」
春娘揉揉發酸的胳膊道︰「也是時候醒了,睡了好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