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本以為,還會跌跌撞撞的再走一程,沒想到,僕婦卻站住腳,伸手給芙蓉解下了臉上蒙的黑布︰「到了。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
滿院子的玫瑰花枝,就像盤亙在甬道兩側的月季花枝一般。
院里種植的玫瑰花雖多,可多數剛剛露芽兒,唯有靠近走廊的一株,開了兩朵鮮紅的玫瑰出來,也難怪,芙蓉竟然聞到了花香。
玫瑰花枝中央,有一條兩人寬的小道。上頭鋪著光潔的鵝卵石,有紅有黑,很是好看。
細雨蒙蒙,輕灑在鵝卵石上,鵝卵石發出清透的光來。
一簇簇的玫瑰,簇擁著一座極為堂皇的殿堂。
殿堂高聳,金碧輝煌,紅磚黃瓦,甚至連抄手游廊的柱子,都要兩人合抱才摟的住。
殿堂中央,是朱漆大門,此時大門敞開,隱隱約約的露著大殿內暗金色的細紗帷幕。
那天在首飾鋪子見的老婦人,此時正拿著一把黑剪刀修剪玫瑰花枝探出來的枝椏,她身後,有一個穿粉紅色衣裳的婢女為她撐著蓋傘。婢女不苟言笑,一動不動,老婦人拿著剪刀挑挑揀揀,旋即,她的手停在那兩朵玫瑰花上。
如此天氣,玫瑰能開出花來已是罕見。
且這兩朵玫瑰,開的大而蓬松,花瓣層層疊疊,上面沾著晶瑩的雨滴,更顯風韻。
老婦人默默念叨一句︰「賞花,還是一朵的好。」
倏地,她手上用力,一朵開的嬌艷欲滴的花隨即落在地上。花瓣落在台階上,老婦人便用腳踢它進泥里︰「如此,不久便會化成泥了,也算有了用處。」
帶著芙蓉來的僕婦站在她旁邊等著回話。
芙蓉站在小道上,正不知如何開口,老婦人便將黑剪刀遞給僕婦,轉身進了殿堂。
僕婦沖芙蓉招招手,示意芙蓉跟上去。
芙蓉抖抖身上的雨水。順著台階進了殿堂。
殿堂分三間,中間一間是最大的,兩側用暗金色的帷帳隔開。而一側帷帳邊,擺著一架侍女屏風,侍女的表情,都細致入微,這屏風一定是難得的了。
中堂正牆上。懸著一張空白的畫,上面竟然沒有一點筆墨染色,這倒是奇怪。
博古架上,放著清代的淨瓶,明代的官窯,還有一對兒水紅色的玉斑鳩。玉斑鳩的紅,就像初夏晨起時。朦朦朧朧的那點太陽光,如此斑鳩,怕是價值連城,芙蓉活了兩世,只見過這一次。
而中堂地上鋪的毯子上,繡的是雍容的紅色牡丹。牡丹富貴,比院里的玫瑰更多了幾分貴重。
老婦人端坐在一把烏木瓖金椅上,望著站在毯子中央的芙蓉,芙蓉頭發都濕了,有些狼狽。老婦人便對僕婦說︰「去,領她去擦擦頭發,可憐見的。」
僕婦遵命,幫芙蓉擦去頭發上的雨水,才又領著芙蓉進來。
「你們都退下。」老婦人指著兩側伺候著的婢女,婢女們會意,垂手低頭的退了出去。
「你既然來了,自然知道。為何叫你前來。」老婦人倒是面色和藹,全然沒有先前僕婦的那種凶悍。
芙蓉稍稍定神︰「我知道,是因為寢衣的事。」
僕婦已捧了寢衣上來,她把寢衣放在老婦人椅旁的小幾上。
老婦人撫模著寢衣︰「這顏色。我倒是喜歡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只喜歡一只鴛鴦,為何,這件寢衣上面,繡了兩只?」
僕婦忙沖芙蓉使眼色。
芙蓉想起僕婦交待的,一定要說個好彩頭出來,否則,夫人可能會生氣,瞧著這高門大戶的,這位夫人,一定無比尊貴了,若惹了她,怕是惹了禍事,可如今怎麼樣才能說出個好彩頭呢?
老婦人在等著芙蓉回話。
芙蓉想了想道︰「我娘說的,繡兩只鴛鴦,是成雙成對的意思,而一只鴛鴦,是孤獨無趣的意思。」
老婦人點點頭,她喝了碗茶,靜靜觀察著芙蓉,似乎在等著芙蓉說下去。
「本來……這件寢衣上,是應該繡一只鴛鴦,夫人或是懷念舊人,或是心有所感,覺得孤獨無趣,看到一只鴛鴦,能觸景生情,就像這中堂上掛的白畫一樣,往事種種,不過煙雲……」芙蓉試探著。
「胡說。」僕婦瞪著芙蓉︰「不可胡說。」
「讓她說下去。」
芙蓉只得道︰「如今的一只鴛鴦,當初也曾經是兩只鴛鴦,與其形單影只,郁郁寡歡,不如想想曾經的兩情相悅,相濡以沫,雖只是回憶,可人這一生,時光荏苒,年華總會老去,如果這樣,回憶倒是美好的。所以,我才大著膽子,給這寢衣繡了兩只鴛鴦,是我自作主張了。」
僕婦臉色頓時緊張起來。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老婦人面前提兩情相悅,相濡以沫的話了。
她本以為,老婦人會生氣的,沒曾想,老婦人听了芙蓉的話,倒是沉默了,她拿起那件寢衣,細細的撫模了一回,然後笑望著芙蓉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如娘,賞她一錠金子。」
原來,那個領芙蓉來的僕婦叫如娘。
如娘很快去拿了一錠金子來。
芙蓉卻不收︰「夫人……這件寢衣的錢,你們已經給過了,這不過是一件普通的寢衣,值不了這麼些錢。」
老婦人將寢衣摟在懷里,默默的念叨著︰「自從這衣裳進了這殿堂,它就值這麼些銀子了。」
「如娘,你把這寢衣收起來吧。」老婦人笑笑︰「听說,你叫芙蓉?」
「是。」
「芙蓉,是個好名字,雖俗,可又大雅。」老婦人道︰「寢衣的事,你沒讓我失望。」
「謝夫人夸贊。」
「你回吧,若我還想要什麼,會讓如娘告訴你。」
「是,夫人。」
「你回吧。」老婦人似乎疲倦了。
芙蓉福了一福,退了出來,她走在鋪滿鵝卵石的小道上,穿過枝杈蔓延的玫瑰叢,聞著殿堂周遭的燻香氣味,她想快點回家去。
如今不但肚子咕嚕,就連心也是迫切的,家人怕是已等急了。
如娘追了出來,依然拿出布條蒙在芙蓉臉上︰「寢衣的事,還算你機靈。」
「夫人不是沒有生氣嗎?怎麼還蒙著我的眼楮?」
如娘輕輕一笑︰「這是規矩,我也不能壞了規矩,蒙著你的眼楮,自然有蒙著的好處,你跟著我就是了。」
芙蓉的眼前,又是漆黑的一片。
只覺得跟著如娘穿過角門,穿過垂花拱門,不知走了多遠,終于上了一輛馬車,然後馬車一路疾馳,等下車的時候,芙蓉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小車胡同的入口處。
如娘並沒有下車,只是交待芙蓉︰「你們家在小車胡同,沒有別的事,別輕易亂走動,若夫人有何需要,我會來告訴你。別讓我找不著你。」
不等芙蓉說話,如娘便消失在小車胡同盡頭。
若不是手里那塊沉甸甸的金子,芙蓉真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做了一個無比奢華的夢。
那殿堂,那陳設,那氣派,已是極致。
她本以為,被如娘捉去,定然會被一陣臭罵,沒想到,那位老婦人,倒是端莊溫婉,甚至,不曾說一句重話。
自己走這一趟,還得了一錠金子,這一錠金子,可是夠自己家過幾年好日子了。
如娘按原路回去,老婦人已經在念經了,她面前攤開的,是一本朱砂寫就的心經,老婦人手里握著念珠,頭也沒抬︰「芙蓉回去了?」
「回去了。」
「博古架上,我看到有一對水紅斑鳩,是他送的?」
「是。」如娘福了一福回道︰「听說是在江南的一個水鎮上看到的,只覺得造型別致,顏色也好,又是玉的,極為貴重,所以來孝敬您。」
老婦人默默攥著念珠,一臉寡淡,並沒只字片語。
如娘後退一步︰「若是不喜歡,我這就去扔掉一只……」
如娘看著老婦人的臉色。
許久,老婦人輕吐一句︰「留著吧,兩只在一塊,不是也挺好。」
如娘臉上有淡淡的喜色︰「是,兩只在一塊,也挺好。」
芙蓉一進院子,便見春娘坐在湖心亭里,一面繡手帕,一面向大門口張望。
葫蘆蹲在湖邊,拿著小石子一下一下的只管往湖里投紅魚。
春娘看到芙蓉進來,很是欣喜,一時間忘了手里的活計,銀針扎在食指上,食指滲出血球來︰「芙蓉,芙蓉你回來了,你去哪了,娘可擔心死你了。」
小巧也迎了上來︰「芙蓉姐,你再不回來,葫蘆可就要把湖里的魚全砸死了,他蹲那扔了半天石子了。」
「春娘,我餓了,家里有吃的嗎?」這會兒對芙蓉來說,吃才算是最重要的,那些性命攸關的事,也被拋到了腦後。
「有吃的,有吃的。」春娘笑著去張羅了飯菜來︰「家里給你溫著呢。快吃吧。」
芙蓉風卷殘雲一般,將春娘端的飯菜吃了個干淨。
葫蘆踮腳端來一盤米糕︰「大姐,這米糕很甜,你吃不?」
芙蓉搖搖頭︰「我飽了。」
葫蘆嘻嘻一笑,轉眼功夫,便把米糕吃了個干淨,吃完米糕,又踮腳去湖邊砸魚。
「芙蓉,听小巧說,你被一個僕婦模樣的女人捉走了?娘都擔心死了,她們沒有為難你吧?」春娘焦急的問道︰「你沒有傷著吧?讓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