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藍寧沒有告訴關止的是,在今天之前的許多年,她都不願意再回母校,在這里熟悉的風景里,最後只能夠一個人憑吊,拖泥帶水,淒慘荒涼。♀
她既然走出了校園,就要邁開步子,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而這許多年都不曾休息,那些不解那些迷惘和那些無奈,都是紅塵沿途的風景,不論美丑,經歷一番,唏噓一番,原來覺得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但如今一個折回,抓牢身邊人的臂膀,是可以歇上一歇,理上一理,整頓一番,撩開心上塵埃,再度提出氣勢上路。
她不知道身邊的這個人到底會怎麼想,她同他稍稍憤慨,一仰頭,就能看到他眉頭眼角不曾流露過的倦意和傷感。她想,她扶牢他手臂的時候,她也可以當他的支柱的。
藍寧伸出手臂,環抱住關止的腰。兩人並肩,一齊走出了校園。
藍寧在之後的幾天,利落地處理公事,希望抽出周末時間去醫院陪伴關山,雖然王鳳還是堅持孩子們去干孩子們的事情。而且關止最近也不曾去醫院了,他仿佛很忙碌,每日歸家都很晚,藍寧已然入睡,也沒有時間的空當留出來夫妻二人敘話。
萬麗銀和藍森抽空去了醫院一趟,回來之後萬麗銀打電話對藍寧講︰「你婆婆是個好媳婦,人前人後伺候著,倒比他們家兩個嬸嬸干的多。她不要你們去,是怕你們受累。」
藍森不是會講他家是非的人,只對女兒講︰「有時間多幫幫你婆婆。」
藍寧默默听著,在電話這頭不住點頭。
「麗華美潔」的招標會放在周末,原因無他,因為對方董事會內有高層抵滬希望旁听。客戶需求需滿足,羅大年同羅曼也調整了時間。提案將由羅大年親自出馬講演,他還道藍寧辦公桌前親自問她︰「你這一回出盡心力,應該一起去的。一起去吧?」
藍寧微笑搖頭︰「我得去看看爺爺。」
羅大年也听說了關家最近的情況,能夠理解藍寧,還說︰「等案子完了,你請一個長假吧!」
不巧藍寧有了電話進來,羅大年轉身離開。
電話是陳思打了過來的,她不知從哪里也听說了關山生病的消息,在電話里慰問了一番,末了,用遲疑又顧慮的口吻嘆了一句︰「關老爺子這一病真是不巧。」
這話內藏住蹊蹺,藍寧疑惑地抓緊話筒。她想馬上就追問陳思這話里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陳思並不是存心賣關子,而是在思忖如何講出這番話。♀所以藍寧還沒發問,她便先說了︰「我有別家媒體朋友說,他們得了些線報,前一陣向證監會稽查大隊去核實是不是查過‘童夢’謝總在去年年初牛市的時候幕後操縱幾家上市公司的股價,稽查大隊的回答模稜兩可。」陳思頓了一頓,才又對藍寧講了下去,「稽查大隊可能還查過‘童夢’的投資顧問關冕。」
藍寧吃一驚。
陳思說︰「空來風,無因。我听說關冕以前為其他公司引入外資海外上市,把國內優質資產裝到海外上市公司去,海外公司背後的控股公司依然是國內公司的這些人。包括他自己都名列這公司的股東之一,同時還有他的父親和叔叔的名字。」
天,藍寧差一點叫喊出聲。
這實在是一個可怖的訊息,讓她不自禁要顫栗。她幾乎馬上問︰「還有誰會有關聯?」
陳思答︰「不清楚,許許多j□j我們已經不能探究了。因為證監會稽查大隊一直沒有行動,一切的j□j還只是j□j而已。」
掛了陳思的電話,藍寧幾乎是立刻想要撥電話給關止,摁下十一個數字,又停手了。
驚惶、迷惘、不知所措,甚至模不清楚頭緒,她根本沒有辦法厘清思路。她想,這個電話通到關止那里,她得問什麼呢?難道問他同這個事情有無干系?
這個念頭一上來,藍寧就克制不了激動的情緒,腦海里有個聲音對她說︰「不會是這樣的。就算關家的男人都被牽扯進這個事情,也不會同關止有關系。他甚至拒絕過謝東順的聘請。」
可是,一切又讓她不那麼確定。
藍寧慢慢地,慢慢地,摁下了那個確定鍵。
關止電話那頭滇示音如此緩慢如此沉重,他還沒有接電話,而她仿佛等了一個世紀一般,最後他終于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
其實關止的聲音很好听,所以他唱歌唱戲都好听。
藍寧听著他的聲音,一下又開不了口。
「藍寧?」他問。
她喚了一聲︰「關止。」咬一咬下唇,什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只好說,「我——我今天下班去看爺爺。」
關止笑了一聲,講︰「行啊,可我手頭事情還沒做好。」
藍寧說︰「我自己去吧。」
她把電話掛上了,頹然地垮下了肩膀。
下班的時候,天氣轉陰沉,響雷陣陣,不安定的雨落了下來。
藍寧帶的傘擋不住傾盆的雨,淋了半身濕才抵達醫院。
關山的病房里有人探望,她向為她開門的邵雪甌擺擺手,就在外面等候著。來探關山病的人不少,鮮花水果擺的整個客廳滿滿當當,倒為蒼白的病房增添了亮色。
藍寧把心先靜下來。
邵雪甌怕她一個人無聊,帶上門同她一起坐到病房外的小會客室里。
她拿了干毛巾給藍寧擦干淨頭發,一邊嗔怪︰「這樣奠氣就不要過來了,你們這些孩子,來了也幫不了多少忙。我都勸關懷小夫妻趕緊回美國去,關懷的愛人就要生了,需要人照顧。你爺爺讓你大伯大伯母一塊兒跟著去。」
藍寧心中一凜,會生出別他心思,已經無可避免。她試探地問︰「他們已經走了?」
「是的,昨天的飛機,關止還送機了。」
藍寧的心「噗通」狠跳兩下。關止去送機,他沒有同她說。但這又極自然,他從不會同她講關家雞毛蒜皮的事情。
她尚心慌意不定,面上卻是強自鎮定,不讓長輩看出蹊蹺。
邵雪甌和藹地繼續對她說,「生老病死,是人都必得經歷,你們的路還長,別為我們老人家擔這樣的心,擔心也無用。好好生活和工作,才是正路。」
藍寧也是把話听進去了,關切地望一眼病房的門。也許門內的人牽掛的正是他們這一群小輩,想一想,不但是心慌,更有慚愧。
邵雪甌這邊同藍寧講著話,那邊三推門而入,詢問這一晚的病號餐怎麼弄。邵雪甌便先放下藍寧,同三說起話來。
這位長輩,依舊從容,神態都一如當初。
藍寧望著她,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外公臨終之前,邵雪甌也用這樣從容姿態坐在病房門前,安慰不住哭泣的她。
那時候她才知道邵雪甌果斷離婚,與外公結婚的時候就知道了外公的病勢沉重。她這麼決絕地開啟這一段黃昏戀,背後竟是這樣的絕望。
當年的邵雪甌執著藍寧的手,微笑對她說︰「不要怪你的外公,他這幾十年很辛苦,我只想在最後幾年好好照顧他。」
藍寧能理解這種絕望之前的強顏歡笑,因為她也用過同樣的方式。
如今,邵雪甌還是如此淡然而靜定。她一邊囑咐了三照大夫吩咐去做了病號餐,一邊叫來了護士,說是關山有客人,是不是可以晚一會兒吃藥。
護士也是懂得病房內病人的身份,只提醒︰「也不好晚太久的,病人談好話就快點叫我們吧!」
藍寧心里起了疑惑,問邵雪甌︰「爺爺是不是談很重要的話?」
聲音才落,病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一位身穿公安制服的老者。藍寧「霍」地站起來,差點沒站穩。
沒有人察覺到她瞬間的失態,邵雪甌朝老者點個頭,老者講︰「軍長有點累了,講吃了藥想睡一覺。」
等老者走了以後,邵雪甌又忙著為關山喂了藥,告訴他藍寧來探他,關山往外看了看藍寧,臉上忽生憂慮之色,但藍寧以為這是被病痛糾纏出來的,讓這位素來神氣的老人萎靡不振了。
她恭敬地向病房里頭點頭致意,但關山顯然是累了,擺擺手,但又對邵雪甌耳語了一些什麼話,邵雪甌一邊听一邊答了一句「好的」。
她走出來以後歉然地對藍寧講︰「還是讓爺爺先睡吧。」又拉著藍寧笑道,「來陪講講話。」
藍寧乖巧地坐在邵雪甌身邊,承邵雪甌這番好意。她總是能夠周到,也許是怕關山憚度傷了孩子的好心,便用自己的方式彌補。
藍寧能體諒長輩的苦心。
周圍都是鮮花,讓空間變得溫馨,不像在醫院里。藍寧命令自己稍微輕松下來。
邵雪甌溫柔地望著她,告訴她︰「你和你外公年輕的時候長得可真像,還有一樣倔的脾氣。」
她似乎是有傾訴的意,藍寧就生了探听的心。也許這是一段她從來沒有听過的往事。
邵雪甌眼底有脈脈情愫,沉吟許久,她說︰「你能嫁給關止,看著你們兩人相親相愛,我很高興。很多年前,你外公以為你們在談戀愛,就說過關止和你倒也匹配,只怕我們長輩的事情耽誤了你們。但是沒有想到那時候——」她頗遺憾似地嘆了氣,藍寧不太好意思,低下頭來。
「關止是個好孩子,雖然他媽媽總是氣他沒出息,但他有他的想法,你要多體諒他。」
藍寧點頭。
「他也和你一樣,是個倔強脾氣,當初輟學氣得家里長輩都不輕。我不是縱容小輩什麼,他不喜歡讀那樣的書,強逼著他去讀,他也是讀不進去的,後來輟了學,我看對他也不是什麼大影響,你看他後來不也蠻好嗎?」
藍寧又點頭。
「我和老關沒有孩子,這幾個孫子就像親生的一樣,從小看他們長大,個個都聰明,小時候都是我送去幼兒園和小學,但長輩怎麼能管一世?長大了,各自有各自的世界,只要他們能好好地,我們也就放心了。其實就算不放心,也沒有什麼辦法,老關說過,領了身份證就不好管了,要自己負責自己的。」
藍寧心里頭莫名一動,邵雪甌面色無波,並非像是意有所指。
但是,她還是鼓起了勇氣,突然問邵雪甌︰「,剛才找爺爺講話的是公安局的?」
邵雪甌一愣,似乎有所不安,可還是答了︰「是你們爺爺的老部下,市局里的領導。」
她才講完,王鳳跌跌撞撞跑了進來,一臉是汗,還有形于外的愁緒焦灼。她壓低了聲音焦急地問邵雪甌︰「媽,出事了,出事了,能不能和爸爸講句話?」
邵雪甌站起來,攔住就想沖進病房的王鳳,說︰「現在不合適。」
王鳳抓住邵雪甌的手,大大喘了兩口氣講︰「還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都火燒眉毛了。媽,公安局來人把慶國,二哥和關冕都帶走了。」
藍寧跟著站了起來,隨即手機響起來。
她接通了,那頭是關止的聲音,他說︰「藍寧。」
藍寧馬上問他︰「關止你現在在哪里?」
關止愣了一下,似乎是沒察覺藍寧會反應這麼大。這邊的王鳳听到藍寧接到關止的電話也湊過來听。
關止在那邊把聲音放的很低很平緩,講︰「我要配合公安部門的人調查一些事情,大約這幾天不能回家了。我在家里留了字條——」
藍寧還沒有答話,王鳳就已經急了,眼淚汪汪,搶過藍寧的手機,講︰「關止,你別嚇媽媽?你也進去了?你跟他們說,你跟你二哥的事情不相關的。」
那邊的關止大約在解釋,藍寧只能徒然地看著王鳳一邊流淚一邊說話。
她求助地看著邵雪甌,邵雪甌摟住她的肩,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氣。
藍寧低聲問邵雪甌︰「,你們早就知道了對嗎?」
她想,邵雪甌知道她在問什麼,果不其然,邵雪甌輕輕點了個頭。
她對藍寧低聲說︰「關止沒和大伯他們一起出去,他們都和這事情不相關的。」
藍寧追問︰「那麼爺爺也是知道的?」
邵雪甌緩緩地點了點頭,藍寧復又坐倒下來,一時間不能辨出是悲還是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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