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艷見尉遲鎮面帶薄紅,身軀微抖,連一貫清明的雙眸也有些迷離,不禁一驚,知道自己最擔心的那事還是發生了。
無艷自下山來,幾乎從無失手,可一來仗著在慈航殿內所學和鏡玄給她各種精妙藥用之物,二來她天生膽氣正、又是一片仁心以救人為重,才讓她就算遇到那些驚世駭俗的病例,也能迎刃而解,化險為夷。
可對于尉遲鎮所中的「斷離」,自從在京城開始無艷就苦思冥想該如何解毒,她明里暗里也查看過尉遲鎮的脈象,面相之類,然而據她所看,他分明絲毫異樣都無,無艷有時也想大概是鏡玄給她的藥把毒解了,事實上卻始終無法踏實放心……此刻見尉遲鎮忽然發作,無艷大驚之余渾身發涼,听尉遲鎮說什麼讓她離開,她自然絕不會听。
無艷慌張之余,握緊尉遲鎮的手,想要為他把脈,平素未曾毒發之時,自然瞧不出有何異樣,無艷竭力鎮定,想要一觀,誰知尉遲鎮手腕一抖,竟將無艷的手震開,同時喝道︰「出去!」
無艷不知他為何竟如此反常,還未來得及說話,尉遲鎮一咬牙,抬手輕輕一掌拍出,無艷目瞪口呆之余,整個人如騰雲駕霧一般被送出屋內,眼前房門刷地關起來。
無艷呆站片刻才反應過來,頓時撲上去叫道︰「尉遲大哥,你干什麼?快開門讓我進去!」
無艷大叫數聲,門紋絲不開,無艷心急如焚,忽地想到方才白雪色離開之時是從窗戶一躍而去的,當下她便扭身,轉往窗邊。
索性那窗戶還是開著的,無艷大喜,才要撲過去,便听得旁邊有個聲音嘻嘻笑道︰「你最好不要進去。」
無艷百忙中轉過頭去看,卻驚見身畔的欄桿上,坐著個身形瘦弱的少年,正盯著自己,看似十四五歲的模樣,面容清秀,略顯稚女敕。
因方才計九幽來那一場大鬧,後來方雲依又帶了士兵前來,客棧中眾人都知道今夜是非頻發,均不敢露面,因此方才無艷大叫了陣兒後,客棧里仍舊空蕩蕩地,除了幾個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的士兵,再無其他人影,也無人做聲,這少年乍然出現,舉止說話,皆透著幾分詭異。
無艷見不認得此人,便道︰「你說什麼?」卻又轉回頭來,探身往內,邊叫道︰「尉遲大哥……大人?你怎麼樣了?」
無艷說著,便欲跳進窗內,誰知身子才一動,便听得里頭尉遲鎮喝道︰「別進來!」聲音竟嘶啞暗沉,仿佛在竭力壓制什麼似的,顫的厲害。
無艷一怔之下,到底是不放心的,便道︰「大人,你別怕,我給你看看……你不是說我很厲害的麼?這個也一定難不倒我的。」
無艷鼓起勇氣說著,她內心自然是毫無把握的,可是卻大不願在這危難之時,讓尉遲鎮一人承受。
無艷說罷,里頭一片沉默,似乎能听到尉遲鎮重重地喘息聲,她只道尉遲鎮是在強壓痛苦,便不再猶豫,身形一動,便要躍入。
誰知無艷身子才騰空,身後欄桿上那少年一招手,無艷只覺得有什麼在自己腿上一拉,頓時之間,不曾進去不說,整個人反而跌了下來。
無艷忍痛,低頭看去,果然看到自己腳腕處纏著一道青色布索,她順著布條看去,卻見布條另一端,正在那個少年手上。
無艷皺眉道︰「你干什麼!」
那少年見她趴在地上,狀甚狼狽,便快活笑道︰「呀呀,哈哈,原來你的武功竟這樣差!」他依舊坐在欄桿上,笑得腰肢擺動,前仰後合,仿佛隨時都能掉下去似的。
無艷氣得從地上爬起來,便去解那布帶,少年卻促狹,重用力一拉,又將她拉倒地上,無艷氣道︰「你是什麼人?你再亂來我就生氣了!」
少年見她發怒,卻並不懼怕,輕快地從欄桿上跳下來,雙足落地無聲,好整以暇道︰「我知道計九幽都在你手上吃了虧,所以就格外防著點,你瞧,我離你這樣遠,你生氣又怎麼樣?還能吃了我不成?哈哈!」
無艷睜大眼楮︰「你是修羅堂的人?」
少年笑道︰「不錯,總之你乖乖地,就不會吃苦……另外,我是說真的,你不能進去,不然的話,你就死定啦。」
無艷咬牙切齒,手底銀光一閃,多了一枚薄刃小刀,竟將那纏著腳腕的布索割裂,她迅速站起身來︰「你們修羅堂沒有好人,我才不會听你的。」
少年挑眉道︰「是麼?那我軟的不行,就只有硬的來啦!」
無艷正欲轉身,忽然之間腳腕上又是一緊,她來不及反應,便又被少年拖倒地上。
少年得手,便得意笑道︰「呀呀,我也怕會如此,故而多準備了幾條,哈,你沒法子了吧。」
無艷氣急︰「你這無賴!我要救人的,你別再亂來了!」
少年雙手在胸前一抱,露出無所謂的模樣︰「小丫頭不知好歹,若是平日,我才不跟你多費唇舌,橫豎我有熱鬧可看,但誰讓你是堂主特意交代要‘好生’帶回去的人呢,呀呀,我也不知道堂主是怎麼了……」
無艷見他邊說邊翻白眼,她便趁機掙月兌捆縛,跳到窗邊,雙手扒住窗欞。
少年一驚,似怕她真的不顧一切入內,當下手腕重一抖,繩索如靈蛇般纏在她腰間,便要將她從窗戶邊拉回來,誰知無艷早有防備,雙手緊緊抱住窗欞不放,少年一抖未曾見效,又看無艷的身子被自己拉的也騰了空,他倒是怕真傷了她,當下急忙停手,反而往前走了兩步,正色道︰「我告訴你,你別自討苦吃,尉遲鎮武功厲害,你若進去,我也救不了你了!」
無艷生怕他又使詐,當下死死抱著窗戶不放,一邊竭力睜大眼楮看屋內情形,一邊道︰「你胡說什麼,大人怎會傷我?」
少年笑道︰「你這傻瓜,索性說給你也無妨,計九幽那藥是最厲害的,我曾親見一個被她試藥的男人,中毒之後,便如禽獸一般,把跟他□的女人活活掐死。」
無艷如聞震雷,呆道︰「什麼……什麼?」
少年吐吐舌頭,故意道︰「怕了麼?那女人死狀恐怖極了……」
無艷用力搖頭,道︰「我是說……這種毒,會、究竟會怎麼樣?」
少年皺了皺眉,道︰「會漸漸失去神智,淪為藥人,然後……對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好啦,別管尉遲鎮了,是他自找的,誰讓他來惹我們修羅堂呢,堂主對他已經很不滿了……總之,呀哈哈,你在我手里啦,快跟我回去吧!」
少年說著,便拉了拉帶子,無艷听得室內尉遲鎮悶哼一聲,旋即似乎響起了什麼斷裂之聲。
無艷大叫道︰「大人!」
少年不耐煩道︰「若不是堂主有命,我才不會對你這樣客氣。」他抬手在袖中一模,便模到一物,正欲動手,無艷忽地回過頭來,道︰「你想干什麼?」
少年見她察覺,便又嘻嘻笑道︰「沒什麼,只不過我有點忌憚你……所以不會靠近你身邊兒,但是射一兩支帶藥飛針的話,你應該躲不開吧?畢竟你的武功那樣差。」他知道無艷的武功底細,又自恃勝券在握,當下只當貓戲老鼠般,也不怕說給她知道。
無艷听不到尉遲鎮的聲音,擔心之余,心急如焚,胸口起伏不定。
听了少年的話,無艷雙眸圓睜,便道︰「不錯,我武功很差……自然是躲不開的,不過,你最好不要這樣。」
少年听她的聲音里有威脅之意,便嗤之以鼻道︰「哈!你當你是誰,我會听你的?」
無艷忽地撒手,整個人便從窗台上跌到地上,道︰「你們堂主不是說要你們好生帶我回去麼?那麼就是說他不會願意看到我有三長兩短了?你若是強要帶我走,那就帶我的尸體回去吧!」
少年駭然,仔細一看,卻見無艷手中握著那把柳葉刀,薄刃抵在頸間,盯著他道︰「你知道我的手一抖的話會怎麼樣,快點放開我!」
少年是修羅堂的出身,自然也知醫理,看無艷刀刃抵著的正是頸間大血管,若是稍微割裂,便會血如泉涌,救也救不得,頓時之間少年臉色慘白,也沒了之前的輕佻笑意︰「你……你……」若換了別人,死便死了,他自然眼楮也不眨一下,可是無艷偏生是修羅堂住欲得之人,少年咽了口唾沫,不知該不該賭一把︰就賭無艷不敢自盡,但若是稍有差錯,這可是萬劫不復。
無艷似看出他的猶豫,忍淚道︰「反正若我救不了大人,大人也就死定了,他是因我中毒的,我若救不了他,也只有以命抵命!」
少年倒吸一口冷氣,看著她的眼神,才確信她並非只是恐嚇,便道︰「你……你別傻了,就算給你進去又怎麼樣,他的毒發,必然狂性大發,連你也活不了!他自然當然也知道,不然的話,你當他方才為何壓著毒發把你推出來?他也是不想害死你!」
無艷此刻才明白尉遲鎮方才的用意,頓時淚便涌出來,竟哭道︰「我不管!大人若是死了,我就不活了,好吧,我也不進去啦,咱們就等在這兒,若是大人死了,我也立刻死了陪他。」
少年听了這樣的話,頓時愣了,握著繩索一頭,咬牙道︰「你這蠢丫頭,不過是個不相干的臭男人罷了,你瘋了麼……」
少年正束手無策,卻听得尉遲鎮的聲音自里頭傳來,道︰「丫頭,我無事。」
無艷一听,哭聲立停,便忙站起來,含淚驚喜叫道︰「大人!」
尉遲鎮道︰「你不許胡亂尋短見,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
無艷忙把刀子收起來︰「我、我不會啦,大人,我進去給你看……」
尉遲鎮厲聲喝道︰「不許!」
無艷腳下才一動,又忙停住,又是委屈又是擔心,頓時淚如雨下,帶著哭腔小聲道︰「可、可我不放心……」
尉遲鎮嘆了口氣,忽慢慢道︰「你還不動手……在等什麼?」
無艷呆了呆︰「什麼?」
那少年本正听著兩人對話,震驚于尉遲鎮居然還能如此清醒,同時懷疑計九幽的毒藥是否失效……因此竟忘了動手,忽然听見尉遲鎮這一句,少年渾身一抖,驀地反應過來,暗壓著震驚,閃電般出手,點了無艷肩□道。
無艷正在想尉遲鎮那句話是何意,卻萬萬沒想到尉遲鎮乃是對這少年說的,只覺得身子一麻,手中握著的刀子便落了地。
少年制住了無艷,大大地松了口氣,卻仍警惕看向屋內,道︰「你……為什麼這樣做?」
尉遲鎮的聲音很遲緩,道︰「若不這樣做,怎能保住這丫頭不犯傻,你……帶她走吧。」
少年眼中遲疑之色閃爍,無艷听著尉遲鎮的聲音,雖不能動,眼中的淚卻流個不停,染的鬢角一片濕潤。
少年咬了咬唇,道︰「我是修羅堂的暗行使琉璃,若你能活著……」少年說了這句,自己也覺得不可能……當下嘲諷般一笑,果真,借著閃爍不定的燈影,少年仿佛看到那魁梧高大的身影一晃,便往前栽倒。
少年琉璃暗嘆了聲,抬手在無艷腰間一攬,輕輕將她抱入懷中,低頭,卻對上無艷的雙眼,琉璃一怔,看到她滿含淚的雙眸,正帶著絕望跟祈求之色看著他。
琉璃呆了呆,終究移開目光,轉身極快跳下樓去。
琉璃抱著無艷,從客棧中奔出,往前而行,暗夜之中,身形如同一陣夜風般,正匆匆間,忽地看到前頭有一盞轎子緩緩行來,琉璃不閃不避,加快身形,正要跟那轎子擦肩而過,忽地听到轎中有個聲音道︰「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