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蘭台推開擋在跟前的幫屬,凝眸看去,正好看到尉遲鎮抱起無艷,月空□形如鷹隼橫空,躍過庭中,依稀只見他懷中那一角大紅的衣袂飄飄,卻是不由分說地離他遠去了!
上官蘭台心神俱震,只覺一顆心仿佛也被人挖了去,痛不可擋,被尉遲鎮拍中的肩頭更是疼得發麻,他顫手捂住胸口,一張口,便噴出一道血箭。
白雪色從未見過上官蘭台如斯,頓時驚得花容失色,扶著他叫道︰「主人!」
上官蘭台長眉蹙起,殘血順著唇邊跌落,喜服被血滴沾濕,點點如淚。他凝視著尉遲鎮跟無艷離開的方向,啞聲道︰「派人……」
勉強吩咐完畢,上官蘭台抬頭,望見頭頂那輪月,清風朗月,本是他平生意願達成之夜,卻沒想到仍只是落了雙手跟懷抱皆空,此情此境,上官蘭台吸一口氣,只覺得五髒六腑竟都隱隱作痛起來。
尉遲鎮抱起無艷,縱身躍出院中,腳步不停往外而去。
天龍別院外間之人都不知里頭發生何事,他又是一身官服,因此竟無人攔阻,等到了廳中,跟隨他的侍衛見狀,皆都起立。
此刻里頭的消息傳出來,廳中的隨從跟院中之人都圍了過來,剎那便交上手。
尉遲鎮環顧四周,知道上官蘭台所求者不過是無艷而已,只怕此處一耽擱,給他得了喘息機會,便再也下不了山。
當下尉遲鎮腳步不停,反向外沖去,所到之處,勢若破竹。一直沖到門口,尉遲鎮才道︰「休要戀戰!」侍衛們听了,便挨個殿後,跟著尉遲鎮出門去了。
尉遲鎮進門之前,留了幾人在外守著馬匹,當下翻身上馬,打馬往山下而去。
一行人路上急趕,半個時辰過後,便到太原城外,此刻夜深,城門早就關了,然而情形緊急,尉遲鎮派人上前叫關,城頭上守將听聲音是尉遲鎮,然而仍謹慎地扔了火把下來,借著光芒細看無疑,才慌忙叫人開門。
終于回到將軍府,尉遲鎮翻身下馬,身形竟一晃,忙靠馬兒站住,尉遲鎮低頭看無艷,卻見她臉兒紅紅地,雙眸似睜似閉,喃喃道︰「真的是你……」
尉遲鎮將目光從那張似能顛倒眾生的容顏上移開,抱緊無艷,邁步往內,將到內宅,里頭才有人迎了出來,一副斯文打扮,臉孔清 略見憔悴,正是葉蹈海。
葉蹈海看一眼尉遲鎮,目光旋即落在他懷中的無艷身上,眼中透出驚喜交加光芒,失聲叫道︰「星華……」忙抬腳迎上。
尉遲鎮見他迎了過來,便將無艷送到他手中,葉蹈海把無艷接了過去,尉遲鎮身形趔趄,手扶著旁邊的椅子緩緩坐了下去,才不至于摔倒。
剛才照面的時候葉蹈海就看出他臉色不好,恐怕有什麼內傷,見狀更是一驚,然而卻來不及去照料他,只忙低頭看懷中無艷,見她已經恢復昔日容顏,身著大紅喜服,不由地心驚肉跳。
葉蹈海強行按捺心中震怒,竟顧不上跟尉遲鎮說話,徑直抱著無艷入內,將人放在榻上,將她周身粗略看了一遍,見並無外傷,才忙去替她診脈。
一刻鐘過後,葉蹈海才起身出房,到了外間,卻見尉遲鎮坐在椅上,臉色越發地白,見他出來,便欲起身。
葉蹈海正滿月復心事,見了尉遲鎮才又想起一事,忙按住尉遲鎮胳膊︰「別動,你受了內傷?」
尉遲鎮道︰「應該無礙,無艷呢?」
葉蹈海見他嘴角隱隱還有殘血痕跡,很不放心,便替他又把了脈,皺眉道︰「不可大意,你被人震傷了心脈,若非你內力深厚,或者這人的掌力再重一點,恐怕當即性命不保,你居然還如五無事人一般。」
尉遲鎮不語,他受傷如何他自己當然清楚,只是一直不放心無艷,故而自行運功片刻後,支撐著在此等候罷了。
葉蹈海皺眉苦思片刻,又道︰「可惜我出門不慣帶藥,不然我那‘靈犀護心丸’給你服用倒是正好……現配的到底不如我用的草藥……」
尉遲鎮見他只管說自個兒的情形,便忍不住又問︰「葉先生,無艷她……」
葉蹈海這才想起來,忙回答︰「別擔心,她只是中了點兒迷藥,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好了……對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葉蹈海一邊說,一邊叫了外頭伺候的小廝來,準備筆墨紙硯,他寫了個方子,便叫人去抓藥回來。
尉遲鎮便將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番,葉蹈海深恨,咬牙道︰「沒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實在可恨,且又人品低劣,必然是見色起意,才逼星華跟他成親,果真是邪派之人,著實卑鄙下作。」
尉遲鎮遲疑片刻,道︰「葉先生,原本我得到的消息,是這天龍別院的主人姓管,跟朝廷上有些瓜葛,但是……」
葉蹈海問道︰「但是如何?」
尉遲鎮回憶上官蘭台的那句「叫你死的安心」,尉遲鎮對那雙瘋狂且堅定的眸子記憶深刻,那男子的表情及其他種種,卻不像是因對無艷「即時見色起意」之故。
尉遲鎮道︰「我瞧著他好像……好像早就認得無艷、也就是……星華……」
葉蹈海不解,皺眉問︰「這話從何說起?」
尉遲鎮道︰「我想……對了,他也知道無艷叫‘星華’,而且還有一事……」
葉蹈海听到前一句之時,整個人臉色微微異樣,卻听尉遲鎮接著說道︰「我依稀記得,無艷曾叫他‘上官蘭台’……而非我之前所說的管先生……莫非這才是他的真名?葉先生,你可知道這個名字?」
尉遲鎮思索著說完,便看葉蹈海,誰知一看之下,卻吃驚非淺,只見葉蹈海臉色雪白,流露駭然震驚之色。
尉遲鎮心頭一顫︰「葉先生?」
葉蹈海看向他,神情中卻又透出幾分竭力隱忍的悲傷來,顫聲道︰「上官蘭台?你,沒听錯?」
尉遲鎮仔細想想,當時他正是生死一刻之時,無艷的聲音突如其來,因此可謂听得極為清楚,當下點頭︰「葉先生,此人真是舊時相識?可跟你們慈航殿有什麼過節麼?」
葉蹈海垂頭,卻並不回答,隔了會兒,才喃喃道︰「我就覺得……有些不對,沒想到果然給我料中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最後兩句,卻如喃喃自語。
尉遲鎮越發心驚,听得葉蹈海的聲音里含有濃濃悲愴傷感之意似的。尉遲鎮十分疑惑,卻又知道此刻不太好問。
葉蹈海後退幾步,才又抬頭︰「上官……那個人他在天龍別院?」
尉遲鎮見他眼楮里似有淚光瑩然,心中竟怦怦亂跳,道︰「是。」
葉蹈海眼神惘然,沉默片刻,才道︰「這個,的確是我們的舊時相識,尉遲將軍,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尉遲鎮忙道︰「葉先生請吩咐。」
葉蹈海看著他,道︰「你為人穩重,是個可靠之人,星華蒙你救護,我感激不盡……本來此事,我要回殿內商議,但是……此刻我有重要事需要親自走一趟,若是此行可成,以後江湖上自然風平浪靜,但若是不成……那人必然要變本加厲,到時候,我怕,恐會連累將軍……」
葉蹈海這話說的晦暗含蓄,尉遲鎮卻听得明白,忙勸道︰「葉先生,你莫非是要去找那位上官蘭台?他是修羅堂之人,你貿然前去,恐怕大不利……」
葉蹈海搖頭︰「你有所不知,此事的緣起……算起來,跟我月兌不了干系,好歹我是要試一試的,不管成敗,都算是盡了我心,但倘若我擋不下……還得勞煩將軍,在驚動我師父出手之前,務必要幫我護著星華。」
尉遲鎮見他話說的鄭重,隱隱竟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正欲再勸,葉蹈海卻走開兩步,緩緩道︰「星華從小在山上長大,性子單純之極,師父本想讓她一世都在山上,那起碼能保她一世安然無憂,可是她到底年少好奇,很想看看這大千世界是什麼模樣,師父不忍,才放她下山……于此險惡世道之中能遇上你,也算是上天待她不薄。」
葉蹈海說到這里,回眸看一眼尉遲鎮,面上浮現淡淡笑意,又繼續道︰「如今,你也看到她的真容了,若是以這幅容顏下山,只怕步步難行,因此師父才以妙手改她容貌,讓人一眼看去心生厭憎退避三舍,多受些白眼,起碼擋住無限災禍,星華天生仁慈,不會計較旁人的刁難跟冷眼,但是她也知道誰是真正對她好之人,她也並未看錯,你的確是個剛正端莊的君子……」
尉遲鎮一驚,隱隱听出葉蹈海話中含義︰「葉先生……」
葉蹈海微微一笑,道︰「然而我也知道你是朝廷命官,且又是青州府的名門望族出身,恐怕自有百般顧慮,你若覺得不妥,也無妨。」
尉遲鎮聞言,蒼白的臉上竟浮現一絲淡淡紅暈︰「葉先生,你說到哪里去了。」
葉蹈海見尉遲鎮竟流露一絲罕見地忸怩之色,他愕然之余,忍不住大笑數聲︰「好吧,是我多嘴了,只不過星華素來為我們上下師兄弟們寵愛,此刻情形又非同尋常……才多說了,兒女事,原本也不該我多話。既然如此,你是答應要照顧星華了?」
尉遲鎮頗為尷尬,不知葉蹈海這句「照顧」的意思,是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護著,還是說以後都……硬著頭皮道︰「葉先生放心,此事尉遲鎮既然插手了,自然不會袖手不管,只不過您最好還是不要貿然前去……若無艷……咳,星華醒來後知道了,恐怕也不放心。」
葉蹈海正色道︰「我也正好跟你說這個,你千萬別告訴她我去天龍別院見那個人了,最好,就也不必提你見過我,還有……」
尉遲鎮不明其意,葉蹈海沉吟片刻,輕嘆了聲︰「還有,以後,盡量別在星華面前提及那個人……上官的名字。」
尉遲鎮微微震動,看葉蹈海欲言又止之態,面上神情……竟有幾分無法啟齒似的,尉遲鎮忽地想到在天龍別院里跟上官蘭台對手,他那種種得無艷而後快的舉止……
葉蹈海叮囑過後,正好小廝取了藥回來,葉蹈海分別看了無恙,便叫人去煎,又捏碎了幾粒買來的現成丸藥,加加減減,重新捏了幾粒藥,但凡中藥,不同的劑量跟配方,會產生大不同的效用,小廝買來的本是平常補身子之類的藥丸,給葉蹈海妙手調制,卻成了能夠為尉遲鎮療傷護心的妙藥。
葉蹈海弄好這些,又去看過無艷,便收拾起身。
尉遲鎮見他去意已決,只好從命,叫個副將收拾送他出城。
是夜,尉遲鎮不放心無艷,便在她臥房的外間歇息,過了半個時辰,外頭送了藥來,尉遲鎮喝了一碗,頓時只覺如暖陽照耀,胸口的寒痛之意果真減輕不少,他又盤膝運功調息片刻,才有些困意上涌,听著外頭更漏之聲,緩緩倒下睡了。
尉遲鎮酣睡不知多久,忽地听到細微地呼吸聲,近在身畔,他人還未曾全醒,卻已警惕起來,眼楮不睜,手卻暗暗握拳,只等察覺不妙便行出手。
正在十萬分警惕,鼻端忽地嗅到一股熟悉地藹藹香氣,于鼻端縈繞,尉遲鎮一怔,緩緩地睜開眼楮,卻對上一雙水盈盈地大眼,正滿懷歡喜地凝視著他。
尉遲鎮對上這雙眼楮,整個人瞬間放松下來,心頭竟軟軟地,也漾起一縷淡淡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