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門咖啡館門邊風鈴輕輕一響,一個穿著黑色小禮服裙的美麗女子走進來,她肌膚如雪,頭發松松綰著,隨意垂下幾綹,極有風情。咖啡館里不多的客人幾乎全禁不住注目于她,她卻仿佛對所有目光都沒有感覺,徑直繞過櫃台進了里面。
林樂清笑道︰「天哪,這家店沒換名字已經叫我吃驚了,沒想到老板娘還是這個美女,好象叫蘇珊吧。我15歲那年移民加拿大,臨走的前一天,我爸非要跟我談心,帶我到了這里。那天頭次看到她,著實把我驚艷到了,一顆少男的續得怦怦的。想不到七年過去,她竟然一點沒變。」
路非只掃了那邊一眼,顯然並沒留意老板娘的容貌︰「我們之間又有一個巧合,樂清,我也是七年前離開這個城市去美國的。」
「那我猜,你經歷的告別應該比我來得浪漫。我當時是15歲的別扭男孩子,正恨著爸爸,一句話也不想跟他多說,要不是看到美女老板娘,那個晚上大概會郁悶死。」
這樣風趣開朗的林樂清,讓路非沒法不微笑了︰「不,和我告別的是一個快18歲的倔強女孩子,那場面一點都不浪漫,可是我忘不了她。」
「我沒猜錯的話,那女孩是合歡,也就是辛辰吧,我叫習慣她的網名了。」他看路非詫異,笑道,「我父親介紹你叫路非,我就知道你想找我談什麼了。」
「合歡。」路非重復這個名字,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個搖著合歡樹干讓紛揚灑落一身的女孩,他有點不相信地問,「這麼說……她對你提起過我?」
「不,她什麼也沒說。可是三年前,在太白山上,她發著燒,我照顧她,她在半昏迷中曾經拉著我的手叫路非這個名字,我印象很深。」
路非緊緊握住面前的咖啡杯,指關節泛出白來,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有了一點低啞︰「那天在你宿舍,看到小辰的照片,听蘇哲說起,我才知道她曾經跟你穿越秦嶺遇險。不要說我,她家人全都不知道這件事。」
「徒步出發前,每個人都要填家人的聯絡電話,只有她因為來得最晚,不知怎麼的就沒填,出事以後,俱樂部的人很快找到了我父親,可怎麼都聯絡不到她家人。她在醫院里也拒絕透露家里電話,本來我以為她是獨自生活,不過後來听見她給她大伯打電話,顯得很輕松,只說想在西安多玩幾天。」
路非看著前方出了一下神,低聲說︰「我回去後上網查了,報道全都很簡單,我反復看你們穿越的路線,收集相關的徒步信息,就是找不到關于你們倆人被困的具體情況。」
「當時很多記者來醫院,我倒是無所謂,但合歡拒絕接受任何采訪,我當然尊重她的意見,只讓我爸爸出面應付他們,同時感謝武警的高效率搜救行動。」
「方便對我講得詳細一點嗎?樂清。三年前,我回來過這個城市,就是你們出發徒步的那個時間。我確實想在做某個決定之前,回來見一下小辰,可沒想到她為了避開我,會弄得自己差點送命。」
「她是為了避開你嗎?」林樂清皺眉沉思,他想,會在病中反復呢喃某個人的名字,卻貿然加入一個艱苦的徒步只為避開他,確實是個讓人不能理解的選擇。
「我為了參加那個七天徒步,做了很長時間準備。至于合歡,我們以前不認識,我只知道她最後一個跟帖報名,最後一個趕到西安的集合地點,帶的裝備並不齊全,但她說她從18歲開始參加徒步,戶外經驗足夠應付這條線路,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那是一條十足自虐的路線,七天行程,全程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需要翻越10多座海拔在3400米以上的高山。而且沿途沒有任何補給的地方,就是說所有食品都得隨身攜帶,加上帳篷、爐頭、氣罐等各種裝備,女性的負重都超過了20公斤,男性負重大多超過了25公斤,是名符其實的重裝徒步。
太白山的景色壯美,石海、草甸、原始、荒原直到第四紀冰川遺跡等各種地貌齊全,響不知名的各色野花隨處盛放,那個時節正好高山杜鵑也開到尾聲,十分絢爛,可是大部分路線其實沒有路可言,只能踏著羚羊等野生動物行進的痕跡前進,氣候更是瞬息萬變,陰晴不定。他們出發的時間是七月初,個別山頂仍有隱約積雪,山上宿營地溫度在0到10度之間,而且正當雨季,山間暴雨濃霧說來就來,全無征兆。
第二天下午,就有三個隊員或者出現輕微高山反應,或者不適應艱苦路況,退出了行程,由俱樂部工作人員護送下山。辛辰帶的帳篷並不符合規定,已經被留在山下,與她合用帳篷的女孩退出,她被領隊指派與林樂清同住一個帳篷。有漂亮女孩「混帳」,林樂清自然開心,哪怕這女孩總是若有所思,並不怎麼說話。當然,在那樣的高強度穿越中,閑聊的人很少,可是到了休息和晚上宿營時,大家都談笑風生,她仍是沉默的,眼神飄向遠方,明顯心事重重。
第三天天氣不錯,夜宿將軍廟,滿天繁星璀璨明亮,似乎觸手可及,並坐仰望星空,他們才有了第一次算得上對話的交談,意外地發現,兩個人以前竟然曾生活在同一個城市。
「她一路都毫無抱怨,緊緊跟著隊伍,表現得能吃苦,也很有經驗,吃什麼都不挑剔,喝從石縫里接的水也沒象另外的女隊員那樣大驚小怪。」
路非有一點潔癖,他想艱苦他應該並不怕,可那樣的飲水大概就有點接受不來了,記起辛辰曾自嘲「饅頭掉地上都能撿起來拍拍灰接著吃」,倒真是一點沒夸張,不知道那個曾經挑食得厲害的女孩子經過多久的戶外磨練,才到了這一步。
「到了第遂,上午下起了小雨,等我發現第她因為沖鋒衣滲水感冒低燒,只是自己吃藥硬扛著的時候,已經晚了。她越走越慢,我和她落在後面,過了雷公祠就跟隊伍失去了聯系,在一大片原始落葉松針林迷失了方向。」
那天雨並不大,可是霧十分濃,辛辰的步子顯得沉重而遲滯,仿佛被泥濘的山路絆住,林樂清要接過她的背囊,她搖頭謝絕,啞聲說︰「沒事,我撐得住,你先走吧,我一會就跟上來了。」
後來她沒法倔強了,只能任由林樂清將背囊奪過去。
「晚上我們只有獨自扎營,倒霉的是我去周圍找有沒清潔的水源,踫上了一只落單的野生羚羊,這種動物看著溫順,其實很危險,據說太白山里每年都有羚羊頂死人的例子,我得算走運,閃避開了要害,但還是被頂了一下。」
林樂清勉力支撐著回了帳篷,躺在辛辰旁邊,想等疼痛緩解下來。她正陷入半昏迷中,突然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說︰「路非,不要走,不要走,我害怕。」
她的手勁突然大得出奇,拉扯牽動他被撞的鎖骨,頓時痛得他眼冒金星,他只能咬牙忍著,柔聲安慰她︰「好,我不走,放心,我就在這里。」
辛辰好一會才安靜下來,卻仍握著他的手不放,林樂清努力用另一只手撫模自己被撞的地方,確認應該是鎖骨骨折了,幸好隔著沖鋒衣和里面的兩層抓絨上衣,沒有開放式傷口。他不禁苦笑。
他原本計劃,等第二天天亮後利用指北針辯明方向,放棄一部分負重,背上辛辰趕往下一個宿營地,找水時正盤算著才買的單反相機和鏡頭要不要扔掉,著實有點雄。可是現在受了傷,就幾乎完全不可能背人趕路了。
林樂清躺了一會,還是撐著爬起來,找出退燒藥、消炎藥強喂辛辰喝下去,自己也吃了止痛藥,然後睡覺。第二天,辛辰仍然低燒著,人卻清醒過來,吃了點他煮的面條,突然說︰「Bruce,你先走吧,去找救援,再回來接我好了。」
林樂清正在心中仔細考慮著幾種可能的選擇,他承認辛辰滇議得算明智,可是想到昨天用力抓著他的細細手指,想到那個帶著絕望的低低呢喃,他做不到放她一個人在這里︰「你不害怕嗎?」
她看著他,因發燒而有些迷離的眼楮卻是平靜的︰「沒什麼可怕的。」
她看上去真的毫無畏懼之意,似乎並不介意獨自面對一個人的荒涼甚至死亡。林樂清笑了︰「好吧,那我害怕,我怕一個人趕路,尤其又是受了傷的情況下,我不確定我能撐著走多遠。我看這樣吧,這一帶地勢平坦,又背風,我們應該沒有偏離路線太遠,最好留在這里等救援,不要分開。」
「我是在拖累你,」她輕聲說,「如果不是遷就我的速度,你不會掉隊,不會迷路,更不會受傷。而且現在你把你的睡袋、防潮墊都換給了我,萬一氣溫下降,你也會感冒的。」
林樂清戶外徒步的經驗很豐富,到美國讀書的頭一年就和同學相約去洛基山脈穿越過,此行前他研究資料,針對氣候做了充分準備,帶的帳篷、防潮墊和睡袋都很適合這樣的高海拔宿營,而辛辰帶的只是普通徒步裝備,在此地的低溫下明顯不夠用。
「我們出來就是一個團隊,我相信領隊會呼叫救援來找我們,不會扔下我們不管;同樣你也得相信,我不可能放棄你。」
這個不到20歲的大男孩語氣輕松,但自有一股讓人信服安心的氣度,辛辰垂下眼瞼,嘆息著︰「請做最理智的選擇,不要意氣用事。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我絕對不會怪你。」
這個討論到此為止了,他們在一片廣袤的松林邊緣宿營,第二天,太陽出來,不遠處草甸上成片野花盛開,季節迅速從夜晚的寒冬過度到了和旭春日光景,可是兩人都知道,這里奠氣是反復無常的。
他們撿拾了木柴,到開闊處生成篝火,盡力讓煙看上去濃密一些,希望能讓救援的隊伍早點找到,但到了下午,天陰下來,重新開始下雨,兩人只能蜷縮在帳篷里。
辛辰清醒時,會與樂清領,樂清發現她是健談的,並不象頭幾天看上去的那麼沉默寡言。但她說的全是從前徒步的見聞,以及他們共同生活過的城市,一點沒涉及到其他。
到他們迷路的第三天,她熱度上升,面色潮紅,嘴唇干裂,林樂清用濕毛巾給她敷額頭,收集了雨水,隔一會就強喂水給她喝,但她還是開始有了月兌水的跡象,她再沒抓緊他的手,可是偶爾嘴唇微微開合,呼喚的隱約仍然是那個名字。
在幾乎絕望的時候,雨停了,林樂清盡力搜羅可以點著的東西,重新升起火,由戶外救援隊、村民和武警組成的搜救隊伍終于找到了他們。
「我們的確比較幸運,領隊處理得很及時,發現我們掉隊後,第一時間向管理處求救,大概還強調了一下我拿的加拿大護照。」回憶那樣接近死亡的日子,林樂清並沒什麼余悸,反而笑道︰「我們被抬下山送進衛生院,我父親接到電話已經趕過來了,馬上把我們轉到西安市區醫院,算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路非從美國回來後的那段時間如同著魔般收集著網上所有與秦嶺太白山徒步有關的資料,知道林樂清完全沒有夸張,幾乎每年都有游客、驢友和采藥的山民在山中失蹤遇難,迷路、失溫、遭遇野獸……各種原因都可能致命,而辛辰在那種情況下能活著回來,實屬僥幸。他的手在桌下緊緊握成了拳。他無法想象,听到他要回來,是什麼樣的念頭驅使她做出逃離的決定,在他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倔強而從不躲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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