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 第三十六章

作者 ︰ 青衫落拓

第二天上午,辛辰接到了拆遷辦打來的電話,通知她務必過去辦理手續。她以為是安排中介機構給她驗房,無精打采地答應下來。

外面下著小雨,空氣中帶著點兒微微的涼意。辛辰到拆遷辦,對工作人員報上自己的名字,過了一會兒,拆遷公司自稱姓王的總經理親自接待了她,告訴她,只要她簽幾份文件,拆遷款馬上就能打到她的帳戶。

看著那幾份內容繁瑣的文件,辛辰不免疑惑,王總很客氣地說︰「辛小姐,你也知道這個拆遷項目是昊天集團開發的,那邊路總一早就從深圳打電話過來,我們自然按她的的吩咐行事。」

他拿起手機撥通電話,講了幾句話後遞給辛辰︰「路總請你听電話。」

辛辰接過手機,里面傳來的果然是路是的聲音︰「小辰你好。」

「路是姐姐你好。」

「我已經跟王總說了,你只管簽署文件,把銀行帳號給他。他會在最短時間里給你把手續辦妥的。」

「謝謝你。」

「別客氣,小辰。」

這個轉折來得太出乎意料,辛辰放下手機,定下神來好好想想,斷定沒有必要遲疑。她快速簽了文件,將相關權屬證明和鑰匙交給工作人員。過了一會,出納過來,拿轉帳憑證給她,不到七十平方米的房子,變成了一筆不多不少的現金,躺到她的銀行戶口上。

從拆遷辦出來,雨稍微下大了一點,辛辰撐傘走了幾步,情不自禁駐足,隔著街道看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

前期拆遷的那部分公房和倉庫在密集的宿舍區內拉出了一個突兀的豁口,沿街有的門面已經關門,有的打出了諸如「拆遷大甩賣」之類的標語,用高音喇叭招徠著顧客,那樣急促熱烈的叫賣聲,也並沒引來顧客迎門,在雨中卻透著幾分淒涼。

她緩緩抬頭看向自己的家。

五樓那個陽台上,爬滿防盜網的牽牛花葉子依然翠綠,一朵朵紫紅色的花已經開到荼靡,要不了幾天,將不再有新的花蕾出現,葉子會漸漸枯黃凋零、藤蔓會漸漸萎敗。而這個曾經人口茂密的居民區會搬遷一空,被拆成一片廢墟,然後豎起一座購物廣場加高檔寫字樓、公寓。

如果她還會回來,應該再也找不到一點兒舊日痕跡了。

辛辰不讓自己再停留下去,她順著街道往前走,找到一家航空售票點,進去查詢航班、折扣,訂了第二天早班機票。拿著出好的機票走出來後,她給辛開明打電話,他當然吃驚︰「為什麼這麼急?」

「省得耽誤我爸爸的婚期啊,他也老大不小了。」

這個調皮的回答讓辛開明嘴角牽動一下,卻實在笑不出來。他由秘書做到領導,對于世事有了清楚了解。拆遷款以如此驚人的速度打到辛辰帳上,辛辰如此毫不拖延地決定離開,這中間的聯系哪里還用細想。他只能同樣以盡可能輕松的口氣說︰「小辰,晚上過來吃飯吧。」

「不了,大伯,我還得去買點東西,晚上約了朋友,您幫我跟大媽說一聲,我就不當面去告別了,到了昆明我馬上給您打電話。」

路非的電話緊接著打了過來︰「小辰,打算訂什麼時間的航班?」

路是遠在千里外的深圳,卻突然介入此事。辛辰當然不必問路非怎麼會提這個問題,只將機票時間告訴他,他在听筒中喟然輕嘆︰「為什麼這麼急?」

她沒辦法拿給大伯的那個回答給他,沉默一會︰「請替我謝謝路是姐姐,也謝謝你。」

這個致謝讓路非也沉默了。此時他正站在窗前,身後是他的新辦公室,柚木地板光可鑒人,寬大的辦公桌上井井有條,深色的書櫃里裝滿了精裝書籍,靠另一側窗邊一組黑色皮質沙發,茶幾上水晶花瓶插著馬蹄蓮,角落上高大的盆栽闊葉植物枝葉舒展。

今天他正式履新上任,上午王豐主持董事會,將他介紹給股東及公司高層,下午,還有一個投資立項的工作會議等著他,要分別與各部門經理談話,晚上要招待客戶。秘書按他的吩咐開始排出日程,他已經了緊張的工作狀態。

玻璃幕牆隔絕了來自腳下這個城市的喧囂,然而手機听筒里卻清晰傳來各種聲音︰雨水密集地打在傘上、汽車一刻不停駛過、摩托車電動車的喇叭聲不絕于耳、人聲嘈雜。他可以想見,她正站在鬧市街頭,跟他一樣握著手機,保持著一個靜立傾听的姿態,雨水紛飛、周圍的車水馬龍和人來人往仿佛與她毫無關系。

辦公桌上內線電話響起,他對著手機說︰「對不起。」過去按接听,秘書清脆的聲音傳來︰「路總,會議時間到了。」

「知道了,謝謝。」

辛辰開了口︰「你忙吧,我也得去買些東西了,再見。」

「小辰,我馬上要去開會,晚上還有個應酬,估計會到很晚。明天早上我來接你去機場。」

「好的,謝謝。」

路非過來按門鈴時,辛辰剛剛起床,含著牙刷開門,然後跑回衛生間。她訂的折扣最大的早班飛機,已經算好時間可以從容梳洗,但路非來得早得出乎她的意料,她只能加快速度刷牙洗臉梳頭,將頭發綰成小小的髻,然後去換好衣服︰「我馬上好。」

「不急,先吃早點。」

路非帶上來的是小籠包和豆漿,辛辰一看包裝紙袋,就知道是本地一間沒有分店的老字號出品。她從前愛吃這個,而路非清楚知道,逢到假期去看她,會特意先去買好再匆匆趕到她家,含笑看著她吃。

此刻在他的目光下,她有點兒食不知味,勉強吃完,起身跑出來關好所有房間的窗子,然後拎起昨晚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筆記本包︰「好了,走吧。」

路非接過去,看她鎖上門,兩人一塊下樓。昨天的雨驟來驟去,不知在夜里什麼時候停了,清晨空氣清新而寧靜。辛辰站在合歡樹下等路非倒車過來,微風吹過,樹葉上積存的雨水滑落到她身上,她全無提防,那點兒涼意讓她驚噫一聲。路非從後視鏡中看到她仰頭望向高大的合歡樹,甩甩頭發上的水,秀麗的面孔上出現淺笑,他屏住呼吸,幾乎不能自持地握緊方向盤。

從他看到她以頑童的姿態搖動合歡樹,制造一場花雨,然後甩頭抖落身上的,已經過去了整整11年,他們曾無限接近,然後漸行漸遠,遠隔重洋。現在他正要送她離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將再度被拉開。

路非將車駛出城區,在將要上機場高速時,他突然說︰「小辰,帶你去看看你的花,用不了多長時間。」

不等辛辰回答,他已經轉方向盤,駛上了向左的一個出口。

眼前一條筆直的大道通向近郊一大片縱橫交錯奠然湖泊區,辛辰以前閑暇時來這邊參加過環湖徒步,深入到湖泊通江的月復地,對這里的環境並不陌生,也曾注意到臨湖一側在建的小區,當時同伴還爭論此地打了近郊最大濕地生態保護區的牌子,卻又批下住宅小區建設項目是否合理,但不管怎麼說,建在如此景致優美湖畔的別墅引起了大家一致眼熱,他們臨時中斷行程,去售樓部轉了轉,其中幾位有經濟實力的網友還特意跟工作人員詢了價。

天氣並沒放晴,空中雲層密布,從車中望出去,湖面有薄薄霧氣流動,沿著湖畔是一排高大筆直的水杉,迤邐勾勒出湖岸線輪廓。路非駛入小區,停到一幢聯排別墅前,他下車,繞過來替辛辰打開車門,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只能借勢下車。

一個高個子男人牽著一只淺黃色的金毛尋回犬,意態悠閑地走過猶帶濕意的院前車道。樹上小鳥啁啾,帶著雨後清晨特有的靜謐。

這是一棟還沒裝修的三層別墅,與其他別墅一樣,統一的青灰色牆磚,帶著間陽光室,附帶的車庫沒有裝門,空洞地朝著院落,而院子還沒有經過任何收拾,只是一角整整齊齊放著從她家搬過來的花,一盆盆長勢良好,兩盆垂絲海棠萌出小小的果實,天竺葵心形的葉子上水珠滾動,各色月季熱鬧地開著花,那支引人注目的近一米高的文竹枝葉舒展,沒有枯萎的花朵掛在枝頭,沒有黃葉,看得出這些天受著精心的照顧。

「我已經找人出設計,過幾天開始裝修。」

辛辰嘴角上翹,笑了︰「這里環境不錯,不過,」她漫不經心拿下巴指一下那些花,「我種花都是以好養活花開得熱鬧為原則,它們不見得與這邊環境相襯,你裝修好了以後,可以找園林設計規劃一下庭院,選種合適的品種。」

路非聲音不疾不緩︰「我不需要找人來規劃什麼對我最合適。我只是告訴你,半個月前,我買下了這房子;昨天,我剛接手了一份本地的新工作。以後我可能會探親、出差、度假,但大部分時間,我會定居在這里。」

辛辰回頭,眼楮里明明白白寫著︰「為什麼跟我說這個?」

路非看著她,眼楮里同樣明明白白寫著︰「你應該清楚為什麼。」

他凝視著她,目光深邃。辛辰再次發現,面前站的這個男人,有著鎮定的姿態,她抵擋不了他的目光,偏頭再看向那些花︰「好吧,還是那句話,大家走走留留,來來去去,開心就好。」

「告訴你這些,不是拿我的計劃來約束你。我只是要你知道,如果現在你不願意我陪著你,那麼我會留在這里等你,多久都可以。」辛辰無言以對,路非簡短地說,「走吧,我送你去機場。」

兩人上車,路非開車去機場,給她辦理登機和行李托運手續,送她走到安檢口,她接過自己的筆記本包,回頭看著他︰「我從來沒等過你,路非,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補償我。」

「一定要說這是補償的話,也是補償我自己生活的缺憾。原諒我的自私,小辰,我留不住你,本該讓你毫無負擔去過想過的生活,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把這個等待強加給你。」

辛辰目光流轉不定︰「我只能說,一份我並不想接受的等待,大概不會束縛住我。」

路非微笑︰「對,我只用它束縛住我自己。你是自由的。」

「自由?」辛辰也笑了,「小時候我憧憬過,長大後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現在我能支配自己的生活了,卻不能確定,這就是我要的自由。再見,路非。」

她筆直走進安檢口,將筆記本包放在安檢傳送帶上,通過金屬探測門,拎起包走進去。

路非凝視那個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

他的確有多留住她的機會,但他卻選擇了放手,差不多親手解除了將她留住的羈絆。

從Forever酒吧出來的那晚,她帶著醉意,伏在他懷中,零亂而不停地說著話,一時講起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在公園後面林蔭道上徜徉、和他看電影、听他拉琴、跟他下棋;一時講起甘南拉不愣寺上空突然出現的彩虹、夕陽下的花湖草海、茫茫戈壁上孤煙落日、遠方的雪山,一時講起同行的驢友、沒有燈光的小客棧、螞蝗叢生的雨林、泥濘的山路、草間一躥而過的蛇……

深夜寂靜的街頭,偶爾有車開過,車燈一晃而過,她的聲音漸漸微弱含糊,接近精疲力竭,卻仍然不肯停下來。他將她抱上車,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半夜一點。他將車開回處,抱她上電梯回家,將她放到自己床上,她茫然抬頭四顧,突然抬手臂抱緊他,吻上他的唇,他的嘴唇先于他的意識做出反應,兩人唇舌交纏在一起,帶著酒的味道,一樣急迫。

上一次的熱吻,還是在將近八年前,頭次勾起他青春期的j□j,讓他幾乎無法自持;而此刻懷中是他魂牽夢縈的女孩子,他吻上她的頸項,吮吸住她激烈跳動的頸動脈,細細的血管在他牙齒間搏動,他咬下去,帶著似乎想將她吞噬的力量,她嘶聲呼痛,在他身下,他驀地清醒過來,松開她,她卻翻身伏到他身上,含混地說︰「咬我嗎?」她同樣重重一口咬向他,呼吸的熱氣噴在他頸間,他一動不動,承受著這個甜蜜帝痛感,只輕輕撫著她的背,她的牙齒漸漸放松,嘴唇貼在原處,身體在他懷中松馳下來,呼吸慢慢平穩,沉入了睡眠之中。

路非將她挪到身邊躺好,近距離凝視著她。那個面孔表情安詳,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覆出一排陰影,的嘴唇微張著,呼出的氣息仍帶著酒的味道。

盡管兩個人的身體需求同樣誠實熱烈,但他知道,她正陷于酒後的欣快放縱感覺,他如果此時了她,醒來後,她會逃得更遠。

他不能縱容,乘這個機會將自己強加于她。

前天晚上從辛笛家出來後,路非坐到車上,先致電路是。听了他提的要求,路是詫異︰「你讓我這樣做,是鼓勵她馬上離開嗎?」

「她現在待在這邊並不快樂。」

路是輕笑,又似在嘆息︰「路非,但願你清楚,你要的是什麼。」

「我一直清楚,我要的是她,可是我現在留不住她,只好給她自由。」他也笑了,「囚禁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將監牢造得無限大。」

他語氣輕松,似在開玩笑,路是只能笑著搖頭答應下來。

辛辰果然迫不及待要走了,不帶一絲遲疑與留戀。他們此刻只隔著咫尺之遙,隨著飛機起飛,馬上就要相隔千里。然而他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路非開車,回到這個已經沒有了辛辰的城市,繼續上班。

近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飛機降落到巫家壩國際機場。辛辰取了行李出來,辛開宇已經等在了外面。機場離城市只有三公里,辛開宇開車很快回了家。

辛辰從上大學起,經常會在假期過來玩。辛開宇最初住的是出租房,與朋友合開著一個商貿公司,做著一些快速消費品的超市代理,自嘲地說自己差不多是個貨郎,辛辰听了直笑,摟著爸爸的胳膊說︰「據說以前走村串鄉的貨郎都是出了名的風流人物,倒真是適合你。」

辛開宇被逗得大樂,但做事畢竟比在老家時要認真得多了。他生意漸漸上了正軌後,買下了市區一套高層公寓,只是日子依舊過得隨意,房子只做了最簡單的裝修。

辛辰隨父親走進來一看,眼前這套公寓已經經過了精心布置,家具、小擺設、窗簾、電器搭配協調,房間井井有條而整潔,她不能不感嘆,有個女人照顧她爸爸,他的生活看起來要象樣得多。

「去看看你的房間,白阿姨說要有什麼不喜歡的,盡管跟她說。」

辛辰的房間朝南,光線充足,房間一角放著加濕器,細細噴著水霧,貼了淺淺碉園風格牆紙,純白捆細細金邊的家具配上粉色的窗簾與床罩,床上還放了個毛絨玩具,頗有甜美少女感覺,她看得有些好笑︰「挺好,謝謝白阿姨。」

「我先去上班,晚上等白阿姨下班了,回來接你一塊吃飯。中午……」

辛辰截斷他︰「爸,我來這好多回了,你今天突然這麼客氣,我只能斷定你是存心想讓我住不下去。」

辛開宇哈哈一笑,揉著女兒的頭發︰「看你這臉色,蒼白成這樣了。這幾天好好休息,不許一放下行李就到處亂跑。」

辛辰握著手機躺倒在床上,她下飛機以後,開了手機就收到來自路非的短信,卻並沒馬上打開看。

室內安靜,陽光漸漸移到朝南的窗口,透過粉色的窗簾照得一室溫暖。她按開收件箱,只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小辰,我知道留地址給你是你討厭的做法,但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下面那個別墅房號。她頹然放下手機,記起了14歲響那個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倏忽來去留下地址讓路非轉交,她根本拒絕去接;七年前的那個響,路非離開之前,特意找到她,遞給她一個寫著郵箱地址的紙條,她看也不看便撕碎了紙條。然而現在,她就算馬上刪去這條短信,房號也已經固執地印入了她的腦海。

她從來拿她的記憶力沒有辦法,尤其是與路非有關系的部分。她曾寄希望于時間流逝帶走一切,而這個人卻在她以為淡漠的時候重新出現,介入她的生活,一點點留下新的印跡。

她再怎麼頭也不回地離開,也不能一下斬斷與那個城市的聯系。那個男人鎮定地對她說出的等待,已經開始束縛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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