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倒霉催的宮女被人拖了下去,太後抬頭看到阿木吉拉的側臉,那眼里似有波光閃動,便凝神一想,拍了拍身邊嬤嬤的手,低聲道︰「那孩子受了驚嚇,可見是位置不吉利,你讓她坐到哀家身邊來。」
「木才人有太後娘娘福氣保佑,定然會消災運來。」嬤嬤笑著點頭,心里起了一分好奇,剛才她沒有跟隨太後過去看熱鬧,沒瞧著木才人的正臉,不曾想她怎麼就投了太後的緣,有資格坐到太後身旁。遂親自上前相請,道︰「才人小主,太後娘娘請您坐到她身邊去。」
太後是誰?皇上他媽。
皇上是誰?天下第一人。
所以天下第一人他媽>天下第一人>天下人。
阿木吉拉淡定地站了起來,順手將衣服攏緊穿整齊,點點頭,臉上帶了淺淺笑容,道︰「煩請嬤嬤帶路了。」
好個標致齊整的小主!
樂嬤嬤很滿意地笑了,如今朝堂局勢復雜,送進宮的個個要麼心機深重要麼狐媚惑主,都沒什麼好目的。缺的就是這樣清清淡淡又沒有背景的嬪妃,難怪太後能一眼相中,她也喜歡得緊︰「木才人隨奴才這邊走。」
阿木吉拉現在的精神力不足以讀取地球星人的想法,若是樂嬤嬤的想法被她讀到了,她肯定會拋個白眼過去,魚唇的人類。雖然沒有背景,但是請不要質疑她在某些方面的學習和探索能力好嗎。
樂嬤嬤笑意滿滿在前帶路,阿木吉拉氣定神閑跟在後面。
等阿木吉拉素色衣裳從眾位嬪妃眼前飄過,她們的臉色也都一致素了。
「太後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賢妃身邊的宮女看不過眼,低聲湊到她耳邊道,「娘娘,您就任由那個賤婢踩在您的頭上?柔小儀那事,畜美人那事,雖說跟那位沒什麼直接關系,可都和她沾了邊的。總不能讓跟她沾了邊的事情都倒了您的霉頭啊。」
撥弄著護甲玩了一會,賢妃瞥那宮女一眼,不悅道︰「本宮能怎麼辦?她現在有太後護著,再等等吧。」
「奴才倒有一個法子,保準解氣,卻不知該說不該說……」
「什麼法子?」
那宮女低了聲道︰「娘娘,您想想,咱們現在是在哪?以前皇上出行,帶的嬪妃幾個都是會騎馬的,每次也都會賽馬助興,參與的都有賞,唯有那摔下馬的……」
定興帝喜歡騎馬,也喜歡在馬上馳騁的美人兒。每次組織賽馬用抽簽的方式,勝了的不消說,自是一番恩寵。若是被馬摔下來……下場便如同以前的玉美人,降為采女,留在馬場繼續練習,什麼時候兒練好了,什麼時候兒才能有資格回宮。當然,這些都只是嘴上說說,一個小小的采女被留在馬場,怎麼可能活得下去?玉采女便是在眾人回宮那晚,受盡白眼,屈辱自刎。
若是既能拔得頭籌,又能除掉自己不喜歡的人……
賢妃柳葉眉微攏,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再瞥宮女一眼︰「本宮可不願意和她一道賽馬,沒得降低了本宮的身份。」
「奴才省得。」
……
此次打馬球定興帝大獲全勝,意氣風發下了馬場,見到阿木吉拉坐在太後身邊,眼底微閃,也沒說什麼,只扶著太後,又攜了皇後的手,朗聲笑道宴請四方。
連馬場里最為普通的工作人員也享受到了一頓豐盛的午膳。
午宴完畢,眾人自去休息。
阿木吉拉本想去分配給自己的居所,誰知樂嬤嬤再次來請道︰「太後說和小主聊得投緣,有些舍不得,想再一道兒說會話。」
明明坐過去後一句話都沒說……
投的哪門子的緣分?
地球星人腦回路真是神奇。
看樂嬤嬤笑意滿滿,阿木吉拉也微笑著福身道︰「太後娘娘盛情相邀,妾豈有不去的道理?」反正太後的居住環境比自己好,就當是去享福了,順便搜集一下太後住所的資料,也是一個微小的貢獻嘛。
錯金波斯文紐耳銅爐裊裊冒煙,太後閉著眼撥動佛珠坐在榻上,小黑貓晃動著尾巴繞著太後轉圈圈,最後轉累了靠在太後腿上睡著了。
阿木吉拉進來時,小黑貓一警醒睜開了眼,「喵嗚」一聲咬著太後的衣襟拉了拉。
太後本打算冷她一冷,這樣一來也不好裝作不知道,輕咳一聲,睜開眼來。
「妾見過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動作行雲流暢,十分標準、端正、大氣,一點錯處也挑不出來。
順著她的視角看過去,阿木吉拉的表情淡然嫻靜,沒有半分拘謹。相貌雖不俗出塵,亦沒有達到傾國傾城地步,叫人連討厭之心都生不出來。太後心中輕嘆,瞧著好端端的,全然瞧不出是個那樣的出身,又是那樣的方式得到的聖寵,這女子要麼是心機過于深沉,要麼就是運氣太好,老天都在幫她。今兒上午為難過她的兩個宮女,太醫診脈沒有半分毛病,人卻遲遲醒不過來,前些日子說了她壞話的畜美人,再前一晚攔住她惡言相向的柔小儀,全沒一個好下場。若僅僅這樣便罷了,她信佛,老天爺庇護的人,她也喜歡。可若是前一種……
太後眸子一凜,定定地看著阿木吉拉,隔了會兒才輕笑一聲,道︰「這孩子,怎的還跪著,快起來吧。那件雨過天晴色的衣裳送過來了,子歆,帶木才人去換衣裳。」
子歆就是今天抱過貓的女官,淺笑著福了福,帶著阿木吉拉走了下去。
「這是……?」
阿木吉拉還沒見過這種衣服,這個朝代她見過的幾乎都是裙子,原主的記憶里,除了小時候穿過差不多這種款式的類似于褲子的服飾,及笄後就全是裙子了。冬天厚棉裙,夏天輕薄夏裙,除了里面的褻衣褻褲……呃,這個莫非是內衣褲外穿?阿木吉拉腦子里浮現出二十一世紀號稱英雄行列的某超人形象……
子歆將阿木吉拉的恍惚理解成了受寵若驚,笑道︰「小主不必擔心,雖然按理是五品以上嬪妃才有賽馬的權利,但既然是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自然是要盡興。這是太後娘娘特地取過來的騎裝,您的膚色和這個極稱,穿著騎馬肯定別有風姿。」
阿木吉拉看她一眼,然後推開了衣裳,垂首,似乎有些難過道︰「妾不會騎馬……」
那種低能代步工具,毫無刺激性可言,她拒絕傻乎乎騎在上面和別人比賽,簡直是一種侮辱。
子歆也是一怔,定興帝喜歡騎馬,也喜歡讓嬪妃賽馬的事情後宮中人人皆知,是故上林苑的畜牧場里常常人滿,都是為了練習自己騎馬的技術。鮮少有嬪妃,真的一點都不會……
「沒關系的。」子歆又是一笑道,「即使不賽馬,穿著這個,行走也便利些。」
這倒是。
阿木吉拉在獅子星就是穿慣了衣褲的,听了這話很快就接受了,反正不穿後果很嚴重,穿了自己舒服,不虧。
換了衣服出來,眾人都是眼前一亮。
她皮膚本就是極好的,此刻在衣服顏色的映襯下,更是顯得瑩潤白晢。因為身體消瘦,衣服略顯大了些,卻意外地多了些嬌憨的基調,整個人容光煥發,實在是美。
小黑貓從榻上竄下來,兩只前爪朝上激動地撲著,仿佛也喜歡得很。
太後淡淡一笑,目光投向外面,天高地闊。
正是賽馬好時節。
……
阿木吉拉下午是一個人出的場,還是不早不晚,卻引起了一陣低低的抽氣聲。
她做好了圍觀的準備,腦子里過濾掉幾個驚喜好奇的表情,確認過會觀賞賽馬的時候,自己是一副「這個世界真奇妙」的樣子,定了神,找到自己的位置,勻速矜持地消滅著跟前的糕點,能量不能白白被浪費,浪費是可恥的行為。
可那表情沒有用上,才賽完一場,通報參賽選手的人就報了自己的名號。
——「有請木才人和秦嬪比賽。」
稀稀拉拉的掌聲。
搞錯了吧?
「我沒有報名。」阿木吉拉走過去道。
通報人員覷她一眼,報了兩次名的人說自己沒報名,什麼意思,遂直接塞了個號碼牌在她手中,毫不客氣道︰「騎裝都穿上了,木才人就不要說笑了,快些過去吧,皇上看著呢,這是你的馬的編號。」
抬眼,果然定興帝坐在上首,正翹著二郎腿饒有趣味看著她。
精神網一看,賢妃的得意和太後的期待都落在眼里。阿木吉拉一陣無語,若不是身份限制,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出手了。身上驟然多出的煞氣驚呆了馬匹,選給她的馬前腿一趴,罷工了。
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出現過,畢竟馬的身體會不會有什麼突發狀況也說不準。好在是比賽前出現,工作人員擦了把冷汗,立刻指揮著又換上一匹新的馬。這回這只後腿一軟,裝死暈了過去。
工作人員快要哭出來了,連忙指揮著換了一匹新的馬,阿木吉拉將手放在馬背上,馬渾身一顫,不敢裝死,只好堅、挺著。反復檢查了幾次參賽的兩匹馬的健康狀況,確認沒有任何失誤後,比賽終于開始了。
秦嬪看著阿木吉拉淡淡一笑,道︰「還請妹妹多多指教。」
她本不想參加,是賢妃自行做主幫她報的名,可既然是報名了,她也不能完全不展露自己的風姿。
——這可是個好機會。
秦嬪一拍馬,沖了出去。
阿木吉拉動也沒動,她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是要贏,還是輸?出于獅子星人的尊嚴,她當然要贏,可是贏了,就要接著來下一場,再一場,再再一場。精神力掃到報名冊上,上面還有起碼十個人的名字,還有人陸陸續續繼續來報名。那就意味著她要在這匹蠢馬上面待很久很久很久,這件事傳回去了,怕是更傷尊嚴吧?
看著秦嬪快跑了一半的距離了,阿木吉拉打定了主意,動作生疏地拍了下馬背。
感受到了上面這個人的意思,馬心驚膽戰地邁出了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全場嘩然。
「木才人根本就不會騎馬!居然還去報名!」
「她在搞笑嗎!」
「簡直是愚弄大眾!」
「……」
「太後娘娘?」子歆也是一臉詫異,她本來以為阿木吉拉只是技術不行,沒想到真的是完全不會,俯身湊到太後跟前道,「這……」
太後也是驚詫,驚詫完了多了一絲欣慰,不錯,雖然不會,但是坦坦蕩蕩的,沒有半點畏手畏腳的小家子氣,風姿一點也不比技術好的秦嬪差。若是她真有心機,那就應該拔下發簪插、到馬背上,驚了馬馬就能跑快,這是下午‘無意間’透露給她的訊息。可是她沒有,寧願慢一點,也沒有傷害馬,很不錯。
「娘娘?」明語完全沒料到計劃落空,為了讓阿木吉拉摔下去,她特地囑咐人在兩匹馬的馬蹄上敲了釘子,若是木才人不喜歡第一匹,選第二匹也是一樣的。誰知道那兩匹馬在這關節口一起病了,一匹都沒用上!
賢妃倒是不怎麼在意,眼底含了一絲嘲諷,道︰「雖沒摔下去,這樣也丟夠了人了。老天爺再怎麼護著她,沒料到她根本不會騎馬,呵,皇上有多喜歡騎馬,誰不知道啊?」
上首處的定興帝愈看眼底趣意愈濃。
他為什麼喜歡騎馬的女人?
因為那種氣節,帶了兒女柔情的英氣。
美人再動人,也只是皮相美。只有運動起來的美人,才是真正有靈氣的。不論是跳舞,還是騎馬,都能巧妙地將英氣與靈氣糅合進去,讓他怦然心動。
時至今日,他才第一次認識到,有的時候,傲骨在,英氣自然而發,根本不需要動。
這個木才人,當真是對得起她的封號。
——獨獨秀于林。
……
秦嬪听到了眾人的嘩聲,又沒有听到後面跟隨著的馬蹄聲,心中詫異,正欲回頭一窺究竟,抬眼就看到還在起點附近磨磨蹭蹭淡然前行的木才人,不由一陣惱怒。
她在前面拼死拼活,後面那個人竟根本不放在眼里?
忍下這口氣,反正到了終點,算是她贏了,那些暫且不追究。等到她、等到她有朝一日……
總會給這些輕視她的人好看。
誰知眼前一晃,馬匹不知怎的停下了腳步,巨大的沖力將她彈了出去,她翻了個身,倒在終點線前面一步之遙的地方,口腔巨疼,吐出一口血來,兩顆小小的白色混在里面,那是……她的門牙。
秦嬪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阿木吉拉淡淡地收回精神力,繼續前行。
優雅地、緩慢地,足足走了一刻鐘,才走完一圈四百米的跑道。停在終點線上,詫異地看著秦嬪,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道︰「秦嬪小主分明勝了,怎的還氣得吐血了?」
「哈哈哈。」
定興帝拍掌笑了起來。
剛才秦嬪倒下的時候,他就走了下來,眾人都以為他是擔心秦嬪,誰知這位手一抬,阻止了候在一旁的專門負責搶救意外事故嬪妃的大夫,饒有趣味在一邊看著阿木吉拉坐在馬上,明明心里害怕卻佯裝鎮定(他自己這麼認為的),通身大家氣派完全不似宮女出身,又可愛又美得緊,如同那晚的舞蹈一樣,是整個後宮最有趣特別的存在。
「來。」
定興帝朝她伸手。
阿木吉拉臉上泛起一絲羞紅,赧然地將手覆上去,嘴里道著︰「皇上,是秦嬪小主勝了呀。」
「是。」定興帝笑,「既然愛妃這樣說,那就算做是她勝了好了。」
「那比賽……?」她似乎有些憂心忡忡。
定興帝更是朗聲一笑道︰「你放心,朕斷不會再讓你出糗。」
然後瞥向長齊,「朕乏了,先去歇了。你讓她們等秦嬪醒了繼續比吧。」
長齊扶額,心中月復誹︰「皇上您現在看起來哪一點像是乏了?假話能說得如此一本正經的也只有您了!秦嬪小主都成這樣了還讓她比賽的皇帝再找不著第二個!」但是面上還是努力帶著微笑道,「是,奴才這就去說,您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自去宣旨。
定興帝拉著阿木吉拉的手一直走,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曖昧道︰「愛妃先去沐浴,還是朕先?這馬場附近有溫泉,不如一起?」
阿木吉拉眼楮一眨,似是有些不解道︰「妾剛騎馬其實也沒出什麼汗,不用沐浴。皇上您也沒怎麼動,現在也不需要去沐浴呀。為什麼要去泡溫泉?不是應該等晚上嗎?」神色無辜又茫然。
一向拔得頭籌或者表現最佳的嬪妃都會獲準當夜侍寢的機會。
這已經成為慣例了,她竟不知道?
定興帝含笑輕咬了下阿木吉拉的耳垂,道︰「這和愛妃不會騎馬,還要參賽的道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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