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街,如鮮菜鋪。
胡氏手腳不停地切菜下料,入壇封罐,忙得不可開交。她身後劉樹強父子也不停地洗摘菜蔬,去肉筋,刮肉皮,忙得抬不起頭來。一白一花兩只小貓在胡氏腿邊撲鬧嬉戲,喵嗚喵嗚地玩得正歡。
如鮮菜鋪辣貨區後面用木板隔擋出來的一片空間,劉樹強一家人就在這里面作業,來買辣貨的人可以隨便參觀,以求買得安心,吃的放心。這還是葉禮提出的點子,不得不說十分具有前瞻性。
「嬸子,忙著呀?」一個甜蜜輕柔的聲音自鋪子外間傳來,胡氏抬起頭,只見孫氏一身干淨利落的雪白襦裙,頭上的攢金步搖微微顫抖,紅寶石墜子在腦後搖擺不停。胡氏忙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抬手模了把額頭上的細汗,結果沒防備手上的辣椒粉,在額上擦出一片辣的紅跡。
「哎喲,瞧您真不當心!」孫氏上前幾步,掏出一方香噴噴的濕帕子,小心地為她擦去辣漬「可別忙壞了身子,你若病倒了,這辣貨便越發趕不及了!」
一邊的虎子微微抬頭,一臉不滿地瞥了她一眼,心道,還不是你當家的和公爹作死,硬要咱們承擔一半損失,這批辣貨若交不出來,咱家怕是要賠的一干二淨!唉,爹娘這般辛苦,還不是不想撕破臉,若真要打官司,咱家可未必會輸!
胡氏訕笑著扶了把腰,尋來布巾擦擦手。想著與孫氏打好關系,若是當真趕不上按時交貨,有她幫著吹吹風,葉管家或許也不會逼著追究責任。思及此,胡氏對孫氏笑得越發柔和。甩著酸疼的胳膊說︰「我這一道也忙的差不多了,只等他爹和虎子洗出來,孫妹妹,咱倆去外間喝口茶吧!」
「噯!我正有此意!」孫氏盈盈一笑,親熱地挽著胡氏的胳膊走了出去。她們一路走過辣貨區,來到菜蔬區後頭的茶水房。這是一個五尺見方的小房間,里面長期熱著伙計一大早就來沖泡的茶水。孫氏揭開茶壺瞅了瞅,皺了皺眉頭。對胡氏低聲道︰「嘖,又是些茶葉沫子,這幫小狗兒盡會偷懶耍滑!哼,難道讓咱們喝這涮鍋水似地東西?待我去找趙掌櫃要些好茶來!」
「不用不用!」胡氏忙擺擺手,端身倒了一杯黑褐色的茶水,又幾步走到另一邊,從一個細白瓷茶壺中倒出一杯綠豆湯。端到孫氏面前放好「莫要麻煩掌櫃的了!你將就喝口綠豆湯,我喝這茶就行。正渴得慌,隨便啥水都成!」
「嬸子真是……」孫氏擺了擺手,端起綠豆湯抿了一小口「哎呀,你們這成天的趕著驢車跑來跑去,還要將小娟兒一個人丟在家中,這天長日久的,也不是個事呀!您看,這累得臉色都發青了!」
胡氏抿了抿頭發,一臉憔悴地笑道︰「不礙事。好歹將這批貨趕出來,若沒啥旁的問題,咱也就能松口氣了!」
聞言,孫氏臉上突然一沉,眼神閃爍地瞟了眼胡氏,似有什麼話難以出口。
「唉……嬸子,有些話我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這若說出來了,就怕我家相公怪我多嘴,但是我看你們全家回回累成這樣,心里總不是滋味……」
胡氏愣了愣,忙用手背擦了把嘴,拉過孫氏的衣袖探問道︰「這是咋了?有啥話不好說?咱也算有來有往的,妹子你不妨直說!」
「唉……就是因為有來有往的……」孫氏微微一抬眼,反手握住胡氏的手掌輕聲道「我是听說呀……李三老爺尋來一個能人,做出來的辣貨十分香辣可口,口感竟是比你們家做的還要好些……」
聞言,胡氏渾身一抖,手中的茶杯滑落,摔滿了一地的茶水和茶葉渣。
「嬸子你莫急!」孫氏見胡氏憔悴的臉上泛出一面青白,忙拉著她的手急聲道「就算三老爺不和您家續約了,也不是什麼絕路!我把這事兒抖摟出來,也是背著被罵的風險,您可莫要誤會我的意思!」
胡氏眼圈一紅,用沾滿茶水的手背擦了把眼角,拉著孫氏一臉感激地說︰「好妹妹,多謝你為咱家著想,沒事,嬸沒事……就是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孫氏見她一臉戚戚,知道正是傷心時,便立刻甩出殺手 ,抿著嘴唇低聲笑道︰「嬸子莫要傷心,也許是我听錯了……這也不是啥過不去的坎,不能做辣貨,還能做別的麼不是?您看,您家大兒子儀表堂堂,有力氣有手藝,您家小女兒呢,更別提了!長的跟花骨朵一般,這放到誰家不是疼得跟自己女兒似地?」
誰家?胡氏胸口一刺,猛地抬眼盯住孫氏,哆嗦著嘴唇輕聲問︰「妹子這是啥意思?我干啥要把女兒送到別人家去呀?」
「嗨,嬸子別誤會,我也就是隨口一說!」孫氏見她眼光灼灼,看似並不軟弱,只好將後半段話在肚子里繞了一圈,改換了一番說法「我只是覺得吧,倘若三老爺不許葉管家再同您家續約,那您也不可能從如鮮菜鋪買到辣椒,到時候您就是打算在西街鋪子里賣辣貨,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兒。如若生意不成,家里總得有個進項吧?這東街不比其他地方,在這里做份工,工錢足足要比西街北街高出一倍來!不如把西街那房子賃出去,全家搬到東街來住,這一則嘛,可以賺個租金,二則,又可以賺一分工錢,難道還愁沒有飯吃?」
搬到東街來?胡氏有些想不明白孫氏的意思,只愣愣地對她問︰「可咱在東街哪兒有地方落腳?這街面上的屋子租金恐怕不便宜吧?就算掙的工錢再高,那還能高過租子去?妹妹你這話我還真有點听不明白。」
孫氏呲牙一笑,摟著胡氏的胳膊說︰「嬸兒莫急呀。我這若是急赤白臉的,哪會同您張這個嘴?鼓樓洞子那地方,嬸兒可知道……」
臨近黃昏時,劉樹強一家三口趕著驢車踏上歸途。
劉樹強和虎子全都苦著臉,胡氏一臉憂心地緊挨著虎子。摟著他的胳膊直發呆。虎子見爹娘如此憂傷,不禁有些冒火,他「踫」地一拍車板,怒聲道︰「感情起得是這份心思?怪道最近找不著葉禮的人呢!好一招卸磨殺驢!這是想堵了咱家的活路呀!他們咋不想想,若沒有咱小娟兒機靈,沒有咱家努力研發,他們能模到辣咸菜和辣的邊兒嗎?!」
胡氏抬手撫在虎子背上,輕輕地為他順氣「虎子。你可別範擰。若沒有李家的辣椒,咱就是天生會做辣貨也起不來這趟買賣,現在李三老爺還沒發話,孫妹妹許是听偏了也未可知!先別氣,你這成天忙得累的,氣壞了可怎麼好?」
劉樹強無話可說,只是低著頭。一臉呆滯地看著手中鞭繩。
驢車駛入西街,迎面踫上挑著餑餑擔子的矮子孫二。
孫二幾步上前。嬉皮笑臉地在毛驢腦袋上拍了一把「兄弟回來了?還不快些回去吃狗肉?你家小娟兒趕早為你們熱著呢!那熟肉鋪子的東家秦阿乖是不是找你家要了只貓兒?你能不能同他說說,讓他明兒給咱們留些狗肉,免得咱們買不到又犯饞蟲!」
虎子心情不好,只對孫二哼哼道︰「天色不早,叔快回去吧。等我回家收拾收拾,去熟肉鋪子還家伙什的時候順便同他問問就是了!」
孫二見劉樹強臉色不好,以為他累著了,便放開毛驢的腦袋,挑起擔子邊走邊說︰「得 !快回去吃頓狗肉補補。瞧你們家這一個個累的……」
毛驢見孫二松了手,「哦哦」叫喚兩聲,又慢吞吞地走了起來。
「爹!娘!哥!」劉娟兒听到聲響,蹬蹬地跑出小廚房,一臉甜笑著迎過來,先接過胡氏手中包干糧的包袱,又將茶壺遞了過去。虎子和劉樹強交換著喝水。劉娟兒拉著胡氏走朝小廚房走去,邊走邊說「狗肉都熱好了,晌午孫叔吃了一些,還有好多呢!飯也炒好了,我做的是雞蛋炒飯,娘快叫爹和虎子哥來吃飯吧!」
「噯!小娟兒真乖,娘不在家你都能把家里收拾的這麼好!」胡氏一臉舒心地摟著劉娟兒的小身子,心道,怎麼著也不能讓女兒去那大戶里當小丫鬟!
胡氏走進小廚房,見鍋里熱著噴香的狗肉,飯桌上擺著個空木盆,浸滿鹵汁的瓷盤虛扣在木盆里,她挽起袖子利落地洗干淨木盆和瓷盤,又對劉娟兒笑道︰「娟兒乖,你去把這家伙什給街尾熟肉鋪子的秦叔送去,听說他們家狗肉賣得俏,別讓咱家佔了這家伙什給人添麻煩。對了,你順道問一句,明兒能不能單獨留一些出來,你孫叔怕買不到!快去快回,娘等你吃飯!」
「噯!曉得了!娘,你和爹先吃,甭等我!」劉娟兒雙手抱起小木盆,洗的干干淨淨的瓷盤就扣在盆中。她一路小跑進了院子,跑過虎子身邊時,虎子見她摟著家伙什,知道是要去熟肉鋪子,便急聲喊了一句「順便看看小灰梨!」
「曉得了……」劉娟兒一溜兒跑出院門口,遠遠地丟下一聲。
熟肉鋪子就在西街尾端,本來處地比較偏,附近街坊住得不多,是以熟肉的買賣也一直不溫不火。這鹵香狗腿肉倒是開出了一條財路,也不知道他們是打哪兒得的方子,能將狗肉拾掇的這麼好吃?劉娟兒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熟肉鋪子的門臉處。鋪子尚未關門,門板只虛虛掩了一半。
「秦叔!秦叔!我還家伙什來了!」劉娟兒在門口嚷了一通,見無人應答,便幾步邁進鋪子,朝後頭的家院走去。
這鋪子的結構就和以前北街的點心作坊沒有兩樣,外頭是門臉,中間一段是後廚,後廚的後門連著住家的宅院。
劉娟兒一路走到後廚的後門邊,只見這道門關得緊緊的,門後似有什麼動靜。
這是在干啥?劉娟兒湊近門板,正要開口喚人,卻猛然听到一陣淒厲的貓叫聲!她渾身一抖,以為自己听錯了,忙將耳朵貼到門板上仔細听,那貓叫斷斷續續,尖厲淒慘,一聲接著一聲,夾雜著厚重的狗吠。狗吠!!劉娟兒腦中一閃,頓時臉上慘白,她想起孫二無意中提到過,這家鹵汁狗腿肉特別韌,秘訣就是讓狗滿地跑,跑得越快越好!
思及此,劉娟兒心肺俱裂,一腳踹向後門,這家原本哪里有貓?除了剛剛從自家要過去的小灰梨!後門並未鎖死,劉娟兒連踢帶踹,好不容易撞開了後門,入眼只見兩只黑黃大狗正滿院子追咬小灰梨,小灰梨一路逃竄,叫得淒烈無比!
秦阿乖循聲而來,嘴里不干不淨地嘀咕道︰「這是哪個砍頭短命不長眼的東西撞開了門?若是跑丟了我的狗,看你如何賠!」
劉娟兒顧不得搭理他,一把將手中家伙什摔在地上,撿起擋門用的石塊沖進了院子,用盡全身力氣朝狗頭上砸去。
踫——其中一只狗被砸得頭一歪,嚶嚶叫著退到一邊,小灰梨渾身炸毛,叫聲淒慘,一頭撞進劉娟兒懷里。劉娟兒抱住貓,回頭死死盯著一臉訕訕的秦阿乖。
「畜生!給我讓開!」劉娟兒板著小臉,眼光淒厲得仿佛要吃人。
秦阿乖一個六尺大漢,竟被她盯得腿肚子發軟,嘴里連聲嘀咕道︰「不就是一只貓兒麼……值得啥呀……又不是沒給你家狗肉……」
劉娟兒見懷中的小灰梨渾身顫抖,皮毛外翻,肚皮上的血痕清晰可見,叫聲漸漸低了下去,不禁又氣又急,返身對沖過來的另一只大狗瘋狂大吼︰「滾滾滾滾滾滾滾滾滾滾!!!!!畜生!!!!都是畜生!!!!!!!!!!」
ps︰
愛貓人士請別丟香蕉皮……要丟就丟剝好的香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