賑災安民,從來就不是幾日之功,自打大部分身體健康的臨縣流民在紫陽縣安營扎寨後,卻也有少部分流民因沾染時疫等多種傳染病而被拒之門外。皇上的賑災銀姍姍來遲,歷經層層盤剝,所剩之數並不足以治愈那些染病流民。染病的本來就是一些老弱病殘,一無男丁支撐,二無家財保命,那清河道的監察御史一走,新任縣令就不太想管,任其蜷縮在西門外的帳篷里等死。
許師爺又怕此舉對縣太爺的官聲不利,便對城內百姓放風說時疫凶險,若讓那些染病流民進城必會來帶大災,說得人人聞之色變,是人都怕死,哪還有多少善心來同情那些命如草芥的染病流民?
若有劉高翔在時,少不得會尋個由頭來管管這閑事,但自從劉高翔犯罪外逃,城中再無剛性之人,染病的流民也只能嘆一句「天要亡我」了!
待紫陽縣的新任大英雄鐵捕頭來管閑事的時候,染病的流民們也快死絕了,他帶領眾衙役燒尸清場,撒藥粉消毒,也很是忙碌了幾天。待到收尾之時,他無意中見到一條黑背大狗在帳篷附近徘徊,幾次想捕殺都抽不出手來。
卻說這狗,乃是一路跟隨家主逃亡自此的,家主是一孤身老漢,獨自病居流民帳篷,死之前還念念不忘與自己朝夕相伴的瘦弱黑狗,那黑狗身染時疫,苦苦支撐著守候在老漢身邊不願離開,倒也忠心感人。
秦阿乖在開發鹵香狗腿的生意時,全城四處搜狗。抱著一炮打響的念頭,他只收黑背黃背的大型土狗。因為狗肉之香,白不如黃,黃不如黑。但這黑毛大狗也不知道是否肉太香被人殺光了,秦阿乖翻遍了縣城也沒找出兩只。
說來也巧,那流民帳篷的病黑狗獨自到牆根處覓食,險些被守門衙役打殺,恰好秦阿乖路過瞧見了,許了那衙役些好處。連哄帶騙地將那黑狗收入囊中。狗雖然病怏怏的,但那守門衙役卻並未同疫病聯想起來,若非鐵捕頭火眼金楮,西街怕是有不少人都會吃到這病狗做的鹵香狗肉。
秦阿乖也沒想到那黑狗身染疫病,為貪一時小利,最後落得個吃官司賠銀錢傾家蕩產生意失敗的下場。沒過多久,就草草收拾行囊搬離了西街。
這病狗害人之禍被鐵捕頭及時壓住,令他一時間美名遠揚,人人稱贊,又因為他在西街街尾那一大套逗得人開懷大笑的「貓兒論」。自此便有了「鐵貓神捕」的美名。不論鐵貓神捕走到哪里,百姓崇敬的目光都死死相隨。
與鐵捕頭的名聲大震相反,劉樹強一家人一時之間竟成了過街老鼠!也不知是哪起小人挑撥離間,西街人人都道劉家風水不好,惹來災禍連綿,恐隨時都會殃及他人。又說劉家小女刁蠻潑辣。劉家貓兒古怪成精,林林總總,話說的一個比一個難听,劉家人每日頂著風言風語過活,心里著實不太好受。
最是薄涼世人心,這一次,劉娟兒帶頭,劉樹強一家人也徹底冷了心。
這日,一大早起來,劉樹強依舊帶著胡氏和虎子套車去東街上工。
劉娟兒照例獨自在家。只看她娘用一把新鎖鎖了院門,鼻頭酸酸的滿心不是滋味。因為孫二與劉樹強家交好,近期他的餑餑銷量直線下滑,是以也不得不與他們家保持距離免遭非議,自是不能上門來照管劉娟兒了。
劉娟兒做了些力所能及的瑣碎事後。便來到小廚房里緊鑼密鼓地進行她的新食品開發大計。辣貨靠不穩,必須想點新法子了!
這件事她對全家人瞞了個透死,若要說辣貨事件帶給她什麼教訓,那便是讓她懂得了做人低調是為上策的道理。她可不想再次引來顧里這種瘋子!
小廚房炊煙裊裊,鐵鍋中咕嚕咕嚕煮著一鍋鮮湯。
劉娟兒手持《百粥湯冊》,一面歪著小腦袋仔細看,一面不停手地下料。
新鮮的豬大骨,豬軟骨和肉皮打底,加上茴香粉、仁葉、雞皮、白果混在一鍋亂炖,沒過多久,大火急急開鍋,劉娟兒將半熟的湯同料一起全鍋倒了出來,換進吊子里小火慢炖,那吊子是個鐵制窄口炖鍋,口小肚子大,封蓋嚴實,一個時辰不到就將鍋里的料炖得稀爛。
劉娟兒抬頭擦汗,慢慢吁了口氣,用鐵勺舀起一點湯水品嘗,只覺得香味不夠濃,全無特別之處,便撇著嘴閉了火,端坐一邊繼續翻閱《百粥湯冊》。稀了個奇!這書中記載的碧玉骨煨湯明明是這麼寫的法子,怎麼做出來味道不對呢?
到底哪里不對?劉娟兒心中有些焦急,這湯料可是她用私房錢背著家人買來的,經不住幾次三番地浪費!她那點私房錢還是當初協同虎子將廢油翻新賣到李家別院後廚得來的十錢銀子,虎子已經交給她自己保管了。
劉娟兒皺著小臉,雙手托著下巴苦苦思考,黑豆和花梨兩只小貓聞香而來,滾在她褲腿邊翻著肚皮直撒嬌。劉娟兒看著愛得慌,便隨手倒了些湯汁在地上,看著兩只小貓吧唧吧唧的舌忝食。
說起來……書中描寫這碧玉骨煨湯白如乳汁,是不是應該加一些牛女乃進去?牛女乃不好買,但是剛剛收養了小灰梨的段青苗家里不是有新鮮的羊女乃嗎?
劉娟兒靈機一動,立即進屋換了套男娃衣服,打算去南門口的段家羊棚買點羊女乃來做實驗,等她準備停當,還沒走出主屋就傻了眼。這娘親都把院門鎖死了,難道要她翻院牆出去呀?
正當劉娟兒在院中急得團團轉,卻聞院子外面傳來麻球響亮的聲音。
「娟兒,娟兒,你在嗎?鐵叔找你有事呢!」
鐵貓?來做啥?說起來他上次又解救了自家一次。還沒機會好好感謝呢!
劉娟兒蹬蹬地跑到院門邊,沖著外面高聲嚷道︰「麻球,我娘把院子給鎖了,我手里也沒得鎖匙。你讓鐵叔下次再來吧!咱家還要請他吃酒。感謝他上次主持公道,幫咱們解圍呢!」
「哦?是嗎?何必下次再來,我都聞到香味了!」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一道黑影凌空而至,鐵捕頭穩穩地越過院牆,手臂中還夾著麻球的小身子。
「鐵貓!鐵貓!喵嗚——」劉娟兒笑嘻嘻地撲到鐵捕頭懷中。調皮地學了幾聲貓叫,又將麻球扶了下來。
鐵捕頭疼愛地刮了一道她的小鼻子,嘴角彎彎地四處張望「小娟兒一個人在家偷吃什麼好東西呢?!這麼香!」
劉娟兒呆呆地看著他傻笑,一時竟有些痴了過去。
「怎地了?我臉上開了一朵花兒不成?小娟兒為何要如此看我?」鐵捕頭故意模了把自己冷冰冰的鐵面具,又朗聲笑道「哈哈,我忘了!開了花你也瞧不見!」
麻球抬眼看著劉娟兒的痴態,似乎明白了什麼,俯在鐵捕頭耳邊小聲說︰「鐵叔,你很像一個人……那個人是娟兒她爹的義兄,平時最疼娟兒了!」
「哦?莫非。就是那前任的一等捕頭劉高翔?」鐵叔一臉淡笑,摟著劉娟兒陡然一顫的小身子,和聲笑道「我雖剛來不久,但也听說過他許多事。小娟兒,我相信他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正直善良的捕頭。世人雖然誤會他了。但他既然無愧于心,便能逍遙一世,你也莫要太傷心。」
劉娟兒醒了醒鼻子,用力地點點頭,摟著鐵捕頭結實精瘦的腰身,只覺得陣陣暖意由胳膊傳至全身。
「罷了罷了,你這小丫頭,還要傷春悲秋多久?」
鐵叔陡然起身,一手摟著劉娟兒,一手摟著麻球。幾乎是將兩個小娃兒夾在胳膊下面,一路朝小廚房疾走,邊走邊說︰「味道這麼香,不讓我嘗嘗可不行!」
「鐵叔,我這還沒做好呢!」劉娟兒在鐵捕頭的胳膊下面扭來扭去「我正想去南門口的段家羊棚去買點子新鮮羊女乃。這湯里少了點味!」
「羊女乃?」鐵捕頭抬起胳膊,若有所思地模著下巴「你說那羊棚有新鮮羊女乃,卻不知可有羊羔酒賣?」
「有有有!」劉娟兒點頭不迭,一臉甜笑地說「那羊棚東家是個釀制羊羔酒的好手呢!是他們家女兒告訴我的,鐵叔,那大姐姐長的可漂亮了!」
噗嗤……麻球捂著嘴偷笑,一邊笑一邊朝鐵捕頭擠眉弄眼。
鐵捕頭好笑地敲了敲劉娟兒的小腦門,故意板著臉問︰「小東西!這與我有何關系?我是饞酒,又不是!」
劉娟兒訕訕一笑,摟著鐵捕頭的胳膊說︰「既然要買羊羔酒,順便看看大姑娘也無妨嘛。善婆婆說了,讓我娘給你踅模一門好親,這男未婚女未嫁,段家小女名青苗,年方十六,膚白貌美,性子爽朗又溫柔……哎喲!」
鐵捕頭在劉娟兒腦門上彈了一個響指,笑罵道︰「哪里來的小媒婆?!真是古靈精怪!罷了罷了,看在羊羔酒的份上,我就帶你去一趟。你快去取紙筆來,我給你爹娘留張紙條,免得他們回來不見你,還以為是遭人搶去了!」
劉娟兒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匆匆跑進虎子房間里翻出了筆墨紙硯。
等鐵捕頭幾筆寫下留言,又一邊一手夾著劉娟兒和麻球跳出了院牆。
劉娟兒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帶著飛,只聞呼呼的風聲擦耳而過,鐵捕頭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這也是個貪酒的老饕呀……劉娟兒被風刮出了點點淚花,她將腦袋靠在鐵捕頭寬厚的肩膀上,心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與他如此相像?若我揭開你的面具,會看到那張令我朝思暮想的熟悉臉孔麼?
這想法讓她渾身一抖,一直到鐵捕頭將她和麻球放落地面,牽著他們的小手一路向南門口徒步行走,劉娟兒都沉默不語地低著頭想心思,不時偷瞄鐵捕頭兩眼,仔細觀察他的言行舉止,在心中揣摩俺這猜測的可能性有多高。
想了半天,她突然又想到,雖然鐵捕頭現在可以戴著面具執行公務,但在入衙門的時候肯定是要月兌了面具給縣太爺看的,她不禁自嘲地搖搖頭,真是痴心妄想了……一個逃犯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大搖大擺地回來?
隨著段家羊棚越來越近,三人已能听到咩咩的羊叫聲。
劉娟兒撒開鐵捕頭的手,蹬蹬地跑上前去,繞過氣味沖天的羊棚,對著棚屋後面的單門小院高聲喚道︰「青苗姐姐,小娟兒來了!我要買點子羊女乃!」
「買啥呀!不就是點羊女乃麼,你想要多少都有,姐姐這就給你裝一袋!」隨著清脆的聲音從院中傳來,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身短打扮的段青苗一手摟著小灰梨,一手舉著個馬皮袋,笑吟吟地踏出門來。
劉娟兒雙手接過馬皮袋,又在小灰梨的腦袋上撫弄了兩把,抬著小臉笑道︰「青苗姐姐,這羊女乃我是要來給我娘做湯用的,等我回去試一試,若是味道好,我就送些來給你嘗!」如今她凡事都不會說是自己的主意,只把胡氏推到前面。
「噯!小娟兒真能干,那我就等著嬸子的好湯來解饞咯!哎喲!這是……」段青苗一抬頭,入眼只見面前站著一個戴著玄鐵面具的高大男子,手中牽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大的威武,小的伶俐,可謂各有風姿。
恩?有戲!劉娟兒眨眨眼,心中偷笑了一回,拉著段青苗的手脆聲道︰「青苗姐姐,這就是名滿紫陽縣的蓋世英雄,人稱‘鐵貓神捕’的鐵捕頭!」
段青苗還未接話,鐵捕頭朗聲笑問︰「段姑娘好,敢問羊羔酒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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