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的三套馬車不急不緩地行駛在回城路上,因眾人都吃飽了面條,向文軒特意囑咐車夫慢些趕車。劉娟兒坐在虎子身邊,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兩眼霧蒙蒙地打著瞌睡,這一日她歷經大悲大喜,又很是受了一番驚嚇,此時便有些忍不住困意。其余眾人似乎也都受了她的影響,沒精打采地各自坐著,唯有向文軒精神頭極好,一對刁滑的狐狸眼時不時在車廂內轉上一圈,尤其關注一臉驚魂不定的李二公子。李二公子被人抬回鐵捕頭家的小院後,足足昏睡了半個時辰才清醒過來,向文軒提也沒提假冒烏青的事,反對李二公子連聲抱歉,直道「招呼不周」。
「後日的武食盛會,向公子家中可有章程了?」光線陰暗的車廂中,李二公子陡然打破了寧靜,抬頭與向文軒看了個大眼瞪小眼。
听到有人說話,劉娟兒也悠悠轉醒,卻依然靠在虎子肩頭裝睡,只背著頭豎起耳朵偷听,她實在很好奇這神秘的武食盛會到底是弄的什麼鬼。
向文軒端起茶杯悠悠抿了一口,搖著折扇輕笑道︰「自然是有章程的,今兒勉強還得了幾幅上好的猩猩嘴唇,不是為武食盛會,我又何必如此執著?卻不知李二公子又有何章程?」
李二公子略微垂頭,眼中躲躲閃閃地說︰「哪里有何章程,此次盛會的最高獎勵當屬我李家一年的辣椒采買權,為求避嫌,我自然是不參加的。」
「非也非也,李二公子莫同我等說笑了。」向文軒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放下茶杯對李二公子拱了拱手「誰不知道李二公子騎射功夫好?今兒怕是被日頭曬暈了才馬失前蹄!況且辣椒采買權乃是李家三房所得,你是二房長子,又何苦來談避嫌?若這次拔得頭籌,不止能出一把風頭,且能將辣椒采買權收歸房下。天長日久,慢慢的不就成了你三房的買賣?你說,如此好事,怎麼就輪不到我呢?」
語畢,向文軒半真半假的哈哈大笑,直笑得李二公子一張臉黑成了鍋底。
劉娟兒抬起小臉,和一臉陰沉的虎子面面相覷。他們這才有些明白過來。自從李家三房老爺利用劉家的手藝將辣椒的魅力發揚光大後,想來李家之中也展開了一場權錢的角力內斗。怪不得李二公子對劉家人的態度如此陰陽怪氣,想是覺得李家三房是通過劉家人的手藝才抖起來的,卻讓他二房反受其壓。
這還真是讓人火大!劉娟兒睜著黑白分明的眼楮,對虎子撇起小嘴,一臉不甘的怒意,她心想,要不是我這先進人士將辣椒發揚光大,你們李家哪里能尋著這機會來狗咬狗?!哼,咱家到底也沒沾多少光!
虎子用眼神頻頻安撫她,兩人正在「眉目傳情」。卻冷不丁听到李二公子陰陽怪氣的聲音——「听聞劉家兄妹要協同向公子參加武食盛會?卻不知劉小哥打算如何準備,莫非要端一碗澆頭面去比廚藝?」
劉娟兒猛地一扭頭,清澈的大眼楮一瞬不瞬地瞪著李二公子,見他面有嘲諷之意,頓時有些忍不住怒上心頭。便抖著半散的發辮嬌聲道︰「天氣熱,大家吃碗澆頭面有啥不好?免得比武的公子們餓著肚子騎馬,沒得摔暈了去!」
聞言,李二公子臉上又黑了幾分,旁邊的鐵捕頭忍了半天沒忍住笑意,噗嗤一聲,忙擺著手開口和稀泥「都打了一天獵,大家伙都累了吧?小娟兒又虎口月兌險,受了好大的驚嚇!快別顧著說了,回城之前好好歇一歇,順過氣來是要緊。」
劉娟兒輕哼一聲,擠在虎子懷里埋頭假寐,只覺得有兩道陰森的目光直直戳向自己的頭臉,她猛一抬頭,卻見李二公子正漫不經心地打開側簾看風景,似乎並沒有再看她一眼。鐵捕頭面具後的雙眼閃動,嘴角繃直,半天才偏過頭去。
馬車一路駛進北門,好歹趕在日落前進了城,剛剛過了一箭之地,車夫卻猛地拉停馬,車廂劇烈抖動,害得向文軒嗆了一鼻子茶水。
「會不會趕車?是不是想減月錢了?」向文軒板著臉掀開側簾,剛探出頭去訓斥了兩句,卻又猛地縮回來,他兩眼亮晶晶地去拉劉娟兒的小胳膊,一面笑嘻嘻地說「小娟兒妹妹快來看好東西,你白哥哥和卞斗哥哥在外面等著咱呢!」
聞言,劉娟兒也顧不得假寐了,好奇地隨著向文軒下了馬車,抬眼只見不遠處兩道一黑一白的身影靜立在夕陽中。白奉先和卞斗最終沒有回到李家小院,而是尋到剛剛找著李二公子的向家家丁,托他們帶信,告之要直接下山回城。
趁著眾人紛紛下車,躲在第一套車廂里的小青雲瞅著空子飛身而出,借著車廂頂部蹬腿一起,打了個筋斗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半空中。
劉娟兒一路小跑到白奉先眼前,見他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身上卻有些狼狽,袖口褲腿多處崩裂,胳膊上似有幾道不深不淺的擦痕。她不由得擔心地問︰「白哥哥你和卞斗哥哥是做啥去了?咋也不回我鐵叔家就直接回城了呢?莫非你們也遇到老虎了?傷著哪兒沒有呀?」
「你遇到老虎都傷不了,我們難道還不如你?」卞斗悶哼一聲,背過頭去,似乎不想暴露眼中的關切之情。他身上比白奉先還狼狽,一身黑色武衣盡是撕裂的小口,小腿上似乎還受了傷,纏著幾層厚厚的紗布。
想來是听向家家丁說了自己被老虎叼走的事兒……劉娟兒眼中一閃,也不敢再追著問老虎的話題,錯眼瞧見向文軒、鐵捕頭和李二公子正圍聚在不遠處,虎子站在鐵捕頭身後,看著地面的某樣東西嘖嘖稱奇。
劉娟兒好奇地湊了過去,擠在虎子身邊朝人縫里一看,只見地面上黑黝黝躺著一截枯黑樹干似地東西,一時也辨認不出是何物。等她擠到向文軒身邊定楮一看,這才「呀」地一聲,雙手捂住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鱷魚!真的是鱷魚!地面上的鱷魚已經死透。身子上左三道右三道纏著鐵鏈,肚皮仰翻,月復部中了三箭,四肢僵硬地大舉,狹長的大嘴微微半張,露出上下兩排白中泛黃的獠牙。這只鱷魚的體型較小,不過三尺余長。但頭部卻很大,幾乎佔了身子的一半長。雖然已是死物,看著依舊十分滲人。
「小娟兒妹妹,你也見過土龍?」向文軒見劉娟兒雖然一臉驚訝,但全無好奇的模樣,笑眯眯地搖著折扇說「小娟兒妹妹懂得挺多呢,小小年紀,比我家中姐妹懂得多得多!就是這樣才有意思!」
「我……我沒見過呀!」劉娟兒搖了搖小腦袋,急忙掩飾描補「這是個啥玩意兒,看著怪嚇人的!向哥哥,你叫它土龍。它莫非真的是一種龍?」
鐵捕頭一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沉著臉低聲道︰「小娟兒,莫要胡說,本朝鼎帝乃真龍天子,別的東西哪里能稱為龍?」
哦。對喲,當皇帝的都不喜歡有別的東西比自己更像龍,這些話好像是不能隨便瞎說,可能禍從口出呢!劉娟兒眨眨眼,感激地看著鐵捕頭,卻見李二公子一臉倨傲地指著地上的鱷魚說︰「此物乃是鼉,民間稱為土龍,十分凶猛,但一向分部在南方濕地處,這北方野山中怎麼會有鼉?」
哼!神氣什麼?!劉娟兒心中月復誹連連,一臉不屑地想,我不但知道這是鱷魚,而且知道這是一條揚子鱷,體型嬌小,性情十分凶猛,一條揚子鱷能將一頭大黃牛拖進水里,但它的肉卻十分難得美味!
白奉先和卞斗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來,白奉先遠遠地就對向文軒拱手道︰「抱歉抱歉,文軒,怪我事先沒同你打招呼。只因家父的友人從南方帶來一只鼉,卻不慎被它半途逃月兌,潛入了野山中。是以我今日和卞斗卻是有心來尋捕的!」
向文軒半點也沒有不高興,只圍著那死去的鼉打轉,不時用腳去踢那盔甲般的表皮,他看了半天,又舌忝著臉對白奉先說︰「听聞鼉肉美味,做成羹湯更是難得,想來奉先這是要拿來參加武食盛會吧?機會難得,適時別忘了分我一碗!」
劉娟兒翻了個白眼,心道,這狐狸胃口還真大,什麼時候都不忘了想著吃。
幾人圍著死鼉議論了一番,向文軒甚至俯子,用折扇去捅那鱷魚的月復部,見他興致高昂,卞斗默不吭聲地走到他背後低聲道︰「向公子,對不住了,這鼉十分凶猛,咬死了你家一匹駿馬,我和少爺也搶救不及。」
向文軒頭也不抬地擺擺手,笑眯眯地看著那鼉輕聲道︰「能捕得如此稀罕物,損失一匹馬算個什麼?奉先呀——」他拖長音調抬頭看著白奉先,嬉皮笑臉地眨著眼楮「我真等不及到武食盛會了,能不能賣給我半條?」
白奉先笑著搖頭抱歉道︰「真對不住,這鼉我還有大用,文軒家中世代經營野貨,卻也不妨去南方探一探,或許能發掘新的市場?」
向文軒陡然起身,一拍大腿笑眯眯回道︰「多得你提醒了,這麼好的東西,在北方又是稀罕物,我定要說服家父去南方大批捕獵!到時候就不愁沒有鼉肉湯吃了!嘻嘻,小娟兒妹妹,我適時一定請你們全家來品嘗。」
眾人哈哈大笑,又圍著死鼉議論了幾句,只見兩輛華麗的馬車由遠及近,徐徐停靠在向家的三套馬車旁。看馬車上的字號,一輛是白家的,一輛是李家的。
「怎麼是你?」李二公子見葉禮從李家馬車中邁步而出,臉上一下沒了笑容,搖著折扇陰陽怪氣地說「隨便派個小廝來接我都成,何必勞煩葉大官人?」
葉禮一身樸素的淡青色單袍,垂著頭對李二公子徐徐拜道︰「二少爺打獵辛苦了,家父特意讓我來接少爺回府。」
語畢,他又抬頭看向虎子和劉娟兒,對劉娟兒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
劉娟兒小身子一抖,見到這個精明小人,她總是要不由自主地防備幾分。
一疊聲「再會」在夕陽中此起彼伏,劉娟兒特意跑到白奉先和卞斗身前小聲告別,看也沒看李二公子和葉禮一眼。
隨著白家下人搬著死鼉上了馬車,李二公子也一臉不虞地跟著葉禮上了馬車,鐵捕頭和劉家人依舊跟著向文軒上了三套馬車,狩獵大會正式宣告結束,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大虎哥,我明兒就來你家商議武食盛會的事兒,你可得給我留出空來呀!」剛剛進馬車坐定,向文軒就同虎子扭著**撒嬌,害得虎子和劉娟兒同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邊的鐵捕頭又險些笑掉了面具。
天剛黑,鐵捕頭扛著半匹麋鹿,跟在虎子和劉娟兒身後護送他們到燕子胡同的家中,院子里的胡氏听到響,忙端著水盆迎了出來。
「回來了?都累了吧!娟兒,看你小臉都曬紅了!娘用井水冰鎮了一大碗山楂湯,還加了點酸角進去,酸酸的十分解渴,快洗把手來喝湯吧!」
看著胡氏溫柔的笑臉,劉娟兒眼眶一紅,捂著小臉繞開她跑回了自己屋。
胡氏一臉驚疑地看著她的背影,扭頭看看鐵捕頭,又看看虎子,見他們兩人的臉上都不太好看,不免心驚肉跳地問道︰「這是咋地了?出了啥事兒呀?」
「嫂子,先進去吧。」鐵捕頭扛著半匹麋鹿率先進了院子,又扭頭對虎子遞了眼神,虎子會意,從胡氏手里接過山楂湯,一言不發地去了劉娟兒的小屋。
劉樹強聞聲而出,正同虎子走了個臉對臉,見他沉著臉不說話,也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正要開口問,卻見鐵捕頭幾步走到自己面前沉聲道︰「劉大哥,你跟嫂子回房里,我有話同你們說。」
劉娟兒坐在自己屋中攪動著面前的山楂湯,湯水瑩紅,就如她心中一樣酸澀。
ps︰
這天兒吧,穿了衣服熱,月兌了衣服冷,唉,我在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