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還有這事兒?」劉樹強不由自主地朝李鐵看去,卻見李鐵咬著個炒蠶豆對他擠了擠眼,抹了把嘴接口道︰「是有這麼回事兒,我還沒來得及和你們說呢!明日雲光寺眾僧不止會化齋,而且還會勸人放生,但凡家里有活魚的,至少得供出一條來讓僧人們帶到城外的野河里去放生,也好為家家戶戶祈平安功德福!大哥,嫂子,你們也得準備幾條魚,怎麼說也是好事呀!」
「此事略有些牽強附會……」林白羽單手攪動著眼前的湯泡飯,嘟嘟囔囔地自語道「如今科考大多以儒學為主,佛教的眾僧卻不知來起什麼哄……再說,放榜大概也要到十月了,卻突然做勞什子法事,真讓我看不懂……我听說縣令余大人要興修水利,莫非無月長老是借機要布施,好適時資助一番?這倒是好事……」
聞言,林氏不滿地敲了敲他的飯碗,低聲責罵道︰「讀書都讀到哪兒去了?長輩說話,你插什麼嘴?既然知道是好事,你倒是別做著一副天下人都難為你的樣子來!瞧瞧,好好的飯都被你攪和成什麼樣子了?真是浪費糧食!」
卻見林白羽呆呆地看著林氏,過了半響,他突然展出一個燦爛的笑顏,雙手捧著碗低頭道:「姐姐教訓的是!是我太猖狂,怎能誤會雲光寺的高僧心思不純呢?!還望姐姐以後一直這麼教訓我,提點我,讓我不要行錯路!」語畢,他開始認認真真地吃飯,只覺得這碗中半涼的湯泡飯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
善娘听到林氏姐弟這邊的動靜,心中也堪堪松了口氣,只願他們和好如初,林白羽也能安安心心地讀書,好準備明年的科考。善娘正要對著林氏的方向勸慰幾句,卻聞紅薯突然在小翔子懷里翻了個身。抬著小臉對善娘說︰「女乃,吃飯!」
眾人唬了一大跳,紛紛扭過頭朝紅薯看去,只見他烏黑的大眼楮一眨一眨,眸光奕奕有神,完全不似之前渾渾噩噩的模樣。紅薯環望著四周眾人驚訝的表情,呲牙一笑,伸手拉住小翔子的衣袖脆聲道︰「女乃,吃飯!肚子餓!咕嚕咕嚕的!」
「哎呀,紅薯!我的心肝兒肉!你這是醒了?!」善娘激動地險些摔下椅子。忙隔著小蔥和饅頭兩個人朝紅薯聲音的方向擠了過去。只擠得小蔥哇哇大叫。正在低頭扒飯的饅頭被小蔥給撞得一個趔趄,鼓著嘴急聲道︰「女乃!你甭急呀!噗……哎喲……女乃!紅薯時不時能清醒一會兒,過一會兒就又迷糊了!」
「小饅頭,你可不興胡說!我的寶貝兒紅薯一定是醒過來了!」善娘顫悠悠地朝紅薯的方向猛撲。嚇得虎子和小翔子同時跳了起來,小翔子摟著紅薯急聲道︰「女乃,饅頭說的沒錯!你這一段兒一直挺傷心的,我也沒和你仔細說,紅薯他就是這麼好一陣歪一陣的,這會子也不能說就醒過來了!」
虎子這會子也顧不上吃飯了,剛剛扔下碗,就見胡氏和劉娟兒一前一後地繞著桌子跑了過來。胡氏搶先跑到小翔子身邊,先將饅頭和小蔥扶穩。又湊頭到紅薯面前仔細瞧,劉娟兒從她個咯吱窩下面探出頭來一起瞧,母女二人左看右看,剛要喜笑顏開地叫嚷,卻見紅薯的嘴邊突然滑下一股白涎。嘟嘟囔囔地指著自己的肚皮低聲道︰「要吃飯!餓了!咕嚕咕嚕的!」
小翔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扭頭對劉娟兒輕聲道︰「紅薯這一段老吃些糊糊,偏偏他本來胃口就大,總也吃不飽,每次他餓極了就會這樣!唉……誰說是好了,明明就跟個失心瘋的傻子似的……以後也不知能不能好……」
「能的!能的!肯定能!」小蔥甩著辮子直搖頭,又見善娘露出無比難過的表情,忙對小翔子擠擠眼,扶著善娘的胳膊嬌聲道「女乃,你別急呀!我就覺著紅薯比前一段好多了!至少他知道餓,想吃些干糧呢!饅頭哥,你說是不是?」
「就是!翔子哥你咋這麼喪氣呀?!」饅頭咽下嘴里的飯,不滿地瞪了小翔子一眼,忙將自家碗中拌著肉絲的米飯舀起來喂到紅薯嘴邊,只見紅薯「啊嗚」一口咬住調羹,津津有味地嚼著米飯和肉絲。
等紅薯一連吃了好幾口干飯,小翔子才沉著臉接口道︰「我當然希望紅薯就此好過來,但我和小蔥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小蔥年紀小不懂事,她能這麼天真無暇,我可不能!女乃,我得和你說實話,我覺得紅薯以後還有日子挨呢!」
這個 牛啊!也不知道委婉一點!劉娟兒急得小臉發白,生怕善娘又起那不該有的心思,忙從胡氏的胳膊底下探出身子,一臉嚴肅地對小翔子低聲道︰「你快別說了!哎呀……算我求你了!紅薯這不是好轉了些麼,你為啥非要惹得我師傅傷心難過?!干嘛把話說得這麼死呀?!」
見小翔子一臉不甘地低下頭去,胡氏嘆了口氣,抬手模了模劉娟兒的小腦袋,又扭頭對善娘柔柔地勸道︰「您別難過,我看紅薯還是好些了的!誰說以後就不能徹底好了?!小翔子是心急,怕您期望大了,失望也更大,是不是?小翔子?!」
大蔥一臉難受地推了小翔子一把,小翔子這才抬起頭來,摟著紅薯沉聲道︰「紅薯就是我弟弟,他再長大兩歲,也是要帶衙門里去記檔子,改姓善的!既然是我弟弟,以後不論他好不好,我吃干的就不能讓他喝稀的!女乃!你放心,我一定會帶著弟弟妹妹好好過下去的!」
這話還不錯!劉娟兒笑著對小翔子點點頭,扭頭卻見善娘已經抹開了眼淚,一邊低低哀泣一邊含糊不清地自責道︰「越老越糊涂……還不如個小娃兒有志氣……嗚嗚嗚……小蔥……女乃對不起你……」
「呀?女乃,你咋了?」小蔥一臉困惑地抬起小臉,心疼地用衣袖去擦善娘的眼淚,一邊慌亂地接口道「女乃胡說!女乃對我最好了!若是沒有女乃收留我和姐姐,我肯定連一根小黃瓜也吃不上呢!女乃,你別哭,我多多的做針線,賣了錢來孝敬你!給你吃香的喝辣的!林嬸兒,你可得好好教我!」
林氏原本看呆了。怎麼也看不懂善娘那一頭發生的變故,听小蔥叫她,她才悠悠回過神來,一臉茫然地點頭道︰「小蔥手也巧,雖還比不上大蔥,但過兩年難保也能繡出鮮亮的帕子來呢!嬸兒答應好好教你,善娘,你別難過了!」
見這一堆女人孩子哭作一團,劉樹強、虎子和李鐵三個大男人也不好插嘴,林白羽身為晚輩。更是不知如何勸說才好。李鐵趁著沒人注意。飛快地挪到劉樹強身邊低聲道︰「明兒和尚上門化齋的時候。你們能見到他……你們可千萬別聲張!畢竟他還是刑部記錄在案的逃犯,這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鬧出去大家可都沒好果子吃!大哥,呆會兒我走了。你可得和嫂子好好說說!」
聞言,劉樹強和虎子無聲地張大了嘴,虎子錯眼瞧見林白羽放下了碗,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幾個人交頭接耳的模樣,忙對李鐵擺擺手,丟下個明了的眼神。
十幾個大人小娃好不容易拖拖拉拉地吃完了飯,原本在馮家院子里幫忙做些雜事的五子適時返回,又不停手地幫著胡氏收拾桌椅碗筷,眼瞅著像是有渾身用不完的精力似地!見五子端著木盆就要去井邊洗碗。胡氏堪堪攔住他,從腰帶里掏出幾十個銅板低聲囑咐道︰「這會子也不知哪兒還有新鮮的活魚賣,這些錢你拿著,不拘多高的價,好歹買兩條回來。明兒咱們有大用!」
「噯!東家娘子你放心,我一準給您買回來!」五子放下木盆,接過銅板就朝院門外跑去,恰逢小翔子抱著紅薯走在他身邊,他半路上停下來模了模紅薯的腦袋,又對一邊扶著善娘的大蔥寬慰了幾句,這才甩手甩腳地打頭跑出門去。
「這孩子當真是心善!」胡氏點頭微笑道「他眼瞅著也要滿十七了,我也得給他在鄉下踅模一門好親,讓他呆在咱家成家立業,以後都是得用的人!」
「娘,我來幫你洗碗吧!」劉娟兒將衣袖擼高,笑嘻嘻地去尋洗碗的抹布,見她笑得如此舒心,不知道的還以為吃到多好的美食了,其實她是見善娘領悟到自己對小蔥的不公平待遇,怕是再也不會有那殘忍的心思了,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突然感覺自己的生活一下子過渡到一個比較平穩的階段了!
尚且殘留著一些油污的飯桌旁,劉樹強和虎子還在同李鐵拉話,只見李鐵起先是又低聲交代了一番,只等眼前的父子二人領會到明日布施的深意,這才寬了寬心,又手舞足蹈地說起自己的喜宴菜色來。
「叔,你覺得除了喜餅還須得啥子別的點心麼?恰好我和娟兒一起鼓搗了幾樣,對了,你覺得早間吃的那個炸餛飩咋樣?我可以做成糖餡兒的,又實惠又好吃,油水還重呢!」虎子咧著滿口白牙對李鐵笑道「若是不嫌麻煩,可以把開封爐也運過去,我給五林村的鄉親們做辛甘包!那辛甘包紅彤彤的,又有肉又有蜂蜜,還可以配果仁!保證你和青苗姑娘成親後的日子過的紅紅火火的!」
「成!只要你願意麻煩自己,我又怎麼會嫌那個開封爐沉甸甸的不好幫扛?!」李鐵笑著拍了拍虎子的肩膀「菜單子今兒晚上你們就商量著開出來,我呆會子給嫂子寫一張單子,將我家能提供的野味數列個大概,也好讓她跟著合計合計,看菜色怎麼安排妥當!虎子,後日可要辛苦你了!你先得幫我去迎親,然後又要在後廚忙活點心!嘿嘿,這你可跑不月兌!」
水井邊,胡氏和劉娟兒娘兒倆正一邊洗碗一邊拉話,只見劉娟兒擦著手中的瓷碗低聲道︰「……就是這麼回事兒,娘,所以我才怕師傅她犯糊涂呢!你說說看,紅薯要是一直好不了,小蔥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胡氏听得一臉唏噓,悠悠接過劉娟兒手中擦干淨了碗放在一邊「原來如此……怪道我總覺得善娘有些啥話悶在心里……唉,娟兒,老實說我也挺喜歡紅薯這孩子的,但是……咱也不是說自私……這擱誰身上也得考慮考慮呀!你也瞧見了,紅薯這好的時候還那副模樣,若是以後好不了……」
「小翔子不都說了麼,他以後一定養著紅薯!他是個有擔當的人,我信他!娘,你也別想太多了,這家你是女主人,你願意就願意,不願意,也沒人能把個活女圭女圭塞給你!」劉娟兒將額頭靠在胡氏肩膀上,仿佛為了給她力量似地,晃著腦袋撒嬌道「娘是好人,咱全家都是好人,但好人也總有拒絕別人的時候呀!」
正說著,劉樹強和虎子跟在李鐵身後走了過來,李鐵將一頁紙遞到胡氏面前,一臉喜色地開口道︰「麻煩嫂子了,這是我家預備下的野味兒,你看看能拾掇幾樣菜色?另外的雞鴨魚肉和素菜點心也都交給你們拾掇了!」
劉樹強上前一步,俯在李鐵身邊接口問道︰「他娘,剛剛五子是不是跑出去買魚去了?哎喲!忘了和他交代一聲,讓他打听打听上好的鮮魚如今是啥價格!咱家也不是老吃魚的,這一時半會也預算不出來!」
「呀……」劉娟兒突然想到什麼,一臉期待地看著虎子,卻見虎子正好扭過頭對她丟下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這麼說……無月長老弄這麼大的陣勢來滿縣城地化齋,又說要帶著魚出城門去放生,莫非這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劉高翔給帶出去?那帶出去以後呢?難道明兒就只能見最後一面了?
思及此,劉娟兒深深地皺起眉頭,手中的抹布撲通一聲落回了水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