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兄,敢問這蒸肉片里為何要加薄荷?此口感絕妙新奇,當真難得!卻不知有何玄機?」尤掌櫃不停嘴地吃了半蒸籠肉片,借著喘口氣的間隙朝虎子一臉認真地問。虎子見機會難得,也顧不上搭話,慌忙夾了幾片肉到自己碗里。
見虎子只顧著吃,倒將客人晾在一邊,白奉先看不下去了,忙放下筷子對尤掌櫃輕聲接口道︰「回掌櫃的話,此事我卻知道,這蒸鼠肉端得是原汁原味,且剖解細致,是以等鼠肉微涼的時候便壓不住油田鼠天然的一股騷腥,是以須得在上屜前佐以細細的薄荷葉或留蘭香調制壓去腥!」
「哦?去腥卻不用姜蒜,而用薄荷和留蘭香,這卻有趣!不知這是小姐還是娘子的妙計?想來這薄荷葉的入量並不多,清涼的味道並未壓住鼠肉的濃香,反而增進了勁道又清爽的口感!高!實在是高!」尤掌櫃莫抓著短須又夾了一片鼠肉,小眼珠子一轉,似乎就等白奉先將那下廚之人月兌口咬出。
白奉先哪里是如此容易上道的人?他並未急著搭話,而是從虎子的小碟里搶了一片蒸鼠肉細致品嘗,品了半響,這才謹慎地接口道︰「我日日呆在劉家,劉家人行事也不從避諱我,是以我也是清楚的很。為了祛除清蒸鼠肉變涼後的騷腥味,劉家人上下折騰了好些日子,嘗試過無數種方法,油鹽蔥姜蒜都用了個便,最後也是無意中用薄荷葉才試出此等絕妙的滋味來!也不能說是誰居功,嗨呀,您瞧瞧,劉家為了今日的呈菜可不是破費心思?!」
還真是個油鹽不進的!尤掌櫃暗中搖了搖頭,感覺這位年輕的西席雖身子單薄,面帶女相,卻穩如泰山,心思縝密。當真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卻不知他是何來歷?回想到年年來劉家談牲畜買賣時,劉娟兒那伶牙俐齒的機靈模樣,如此有經商天賦的小女子,劉家怕是不肯輕易將她外嫁。莫非是特意尋來個窮酸書生養在家里……思及此,尤掌櫃已全然想歪了,再看白奉先就有那麼幾分不對味。
原本呆立在院門口的另一個大伙計此時也忍不住湊了過來,兩個高高大大的後生眼巴巴地站在尤掌櫃身後咽口水,尤掌櫃嫌他們砸吧嘴的聲音影響食欲,只得忍痛撿了兩片清蒸鼠肉扔在小碗里遞到身後。那個性子活泛些的伙計兩眼發光地搶了過來,也不顧身邊的同仁充滿渴望的目光,一揚手就將兩片鼠肉都倒進了嘴里!隨著一陣津津有味的咀嚼聲,那個性子沉悶些的伙計氣咻咻地轉回院門處生悶氣了去了,余下那個一口吃掉兩片鼠肉的伙計靜立在原地嘖嘖稱嘆。
「妙!妙啊!掌櫃的。這鼠肉滋味太妙了!我也算吃過些好的,什麼清蒸馬肉、清蒸驢肉、清蒸魚,便是連清蒸牛肉也有幸嘗過幾口,比起那些,這鼠肉才是真真的勁道又棉柔。且仔細品味還有一股子藥草的清香!掌櫃的,這油田鼠可真是個好物!咱們只管拿下……」
見他越說越忘形,尤掌櫃假咳了一聲,捂著嘴矜持道︰「我好心讓你嘗一口,那也是怕你的涎水滴到人家的桌面上!哪兒來那麼多話?去去去,快躲開去院門口看著去!呆會子也不許接菜!嘖,這眼高手低的東西!我還真怕羊入虎口。讓你們接菜,怕是菜盤還沒落桌子就被吃光了!」
見狀,虎子滿心得意難以言說,忙將最後幾片鼠肉夾到尤掌櫃面前的小碟中,勾頭咧嘴地笑道︰「來來來,您家多嘗兩口。別這麼大的火!這清蒸鼠肉里有薄荷,最是讓人清心!別急,還有兩道菜和一道粥呢!總不會餓著您!」
尤掌櫃氣哼哼地將小碟拉近自己面前,本打算慢點吃,裝出點疏冷的模樣。卻挨不住那鼠肉的清香,兩下就掏進嘴里大嚼特嚼。看得那大伙計眼饞不已,一面嘟嘟啷啷地朝院門口走一面在心中怨罵聲聲。卻見那個性子沉悶的大伙計竟全一掃頹喪,只伸長著脖子扒拉著院牆朝某一處張望,恨不得將眼珠子都給瞪了出來!後來的這位察覺到美食將近,剛剛走到遠門邊,果然見那個嬌小玲瓏的漂亮小丫鬟又端著一個大托盤由遠而至,這回身後並未跟著那個笨手笨腳的傻丫頭。
「這……一次上了兩道菜?莫非是一煎一燜?」尤掌櫃貪婪的目光一路追隨驚蟄手中的大托盤,只見托盤上端然擺著兩個瓷盤,其中一個瓷盤上還倒扣著一個剛剛遮住菜色的大碗,另一個瓷盤上卻是坦然呈現出一堆小山似的帶骨煎肉排。那個看不出菜色的尚且不說,煎肉排打眼一看如同家常的紅燒排骨,但骨頭上的肉卻不多,卻不知主要是為讓人嚼骨頭,還是用舌頭刮下那骨頭上的肉?
虎子和白奉先都提前嘗過紅燜鼠肉,但煎肉排卻也是第一次見,虎子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假裝不在意地對驚蟄輕聲問︰「這兩道菜定了名兒沒?我事先也沒問過娟兒,她的鬼主意頗多,起名也是起的與眾不同……」
「大虎兄,謹言慎行……」白奉先飛快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虎子腰間,壓低嗓門悄聲道「你不是不願讓外人得知小姐的手藝麼?剛剛可有失言?還不快閉嘴!」虎子這才醒過神來,恰恰一抬頭,卻見尤掌櫃好似壓根沒注意他話中的疏漏,只兩眼發光地伸長胳膊去夾肉排。
靜立在圓桌邊的驚蟄探耳听到兩人的竊竊私語,腦子里一轉,捧著托盤對尤掌櫃笑道︰「掌櫃的,這煎肉排名為‘脆紅筍’,紅燜鼠肉名為‘脈脈嫣濃’,脆紅筍口感松脆,脈脈嫣濃香軟可口,您慢些品嘗。」
語畢,她悠然一轉身,險些撞進一個大伙計的懷里,那伙計面紅耳赤地倒退了三步,拱著手抱歉道︰「對不住對不住!這菜味兒太香了,我沒忍住就跟過來了!小姐姐,你是不是還要去端一味粥過來?」
哪里來的糙漢子,小姐姐也是你能叫的?!驚蟄滿心嫌棄地避開兩步。輕輕一哼,翻著白眼繞路遠去,她窈窕如柳的腰身走動起來天然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媚態,雖是年幼。倒也讓兩個大伙計看入了神。
他們這廂作態,往常尤掌櫃斷然是不能容忍的,但美食當前,便是連白奉先也沒注意到驚蟄的滿心不快,更別提扒在桌邊吃得滿嘴流油的尤掌櫃了!
「好!酥脆濃香!好個‘脆紅筍’!家常的紅燒排骨糖醋排骨果然都比不上!」尤掌櫃先用舌頭刮下排骨上的肉,發現極易月兌落,只輕輕一吮就能吃得滿口肉香,更妙的是那細小的骨頭竟一咬就碎,他「 嚓 嚓」兩口就將一小條排骨囫圇吞下,嘴邊竟連個渣也不剩!
「尤掌櫃。您慢些!這道菜油量重得很,吃快了怕是齁得慌!」虎子眼見盤中的排骨須臾間就去了小半,忙伸長筷子為自己和白奉先搶回來幾條,卻見那尤掌櫃似乎胃口越來越大,便如松鼠吃松仁一般頭也不抬地又吸又嚼。
「掌櫃的。這紅燜鼠肉肉汁鮮濃,也是一道大菜。不如留些胃口來品些紅燜鼠肉吧!」白奉先苦笑著搖了搖頭,推開虎子好意遞過來的肉排,伸長胳膊將倒扣在盛著紅燜鼠肉瓷盤上的大碗起開,剛剛一抬手,就聞一股濃郁的噴香四處游蕩開來,虎子忍不住驚嘆道︰「好家伙!感覺比前幾日嘗的香味更濃!」
卻見那白奉先眉頭緊蹙地呆在原地。他精致的鼻翼微微抖動,感覺從紅燜鼠肉濃郁的肉汁中聞到一股熟悉的異香味,莫非……不等他湊近去聞,卻見那尤掌櫃嘴里叼著一根肉排毫無形象地撲了過來。
只等虎子也嬉笑著做餓虎撲食狀搶著去撈紅燜鼠肉,白奉先卻靜靜地坐回圓凳,他沉心仔細聞了聞。感覺那股異香並非自己的錯覺。莫非小姐是將那封罐藏好的蛇鼠混取了一點出來入菜?
恰好虎子喜滋滋地撈了一筷子鼠肉在碗里,白奉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他的筷子張嘴一咬,仔細品味,果然嘗到一丁點黑蝮蛇肉醬的絕妙滋味!一顆心不由得沉了下去。虎子見白奉先這斯文人也學著搶菜吃,便和個頑童似的將他手中的筷子又奪了回去。舉起自己面前的小碗嬉笑道︰「如何?不如咱們來比比看誰搶得多?尤掌櫃,您也悠著點兒呀,都不怕咬壞了大牙!」
卻見白奉先臉色一變,突然拂袖而起,匆匆對尤掌櫃拱手道︰「抱歉,我須得去方便方便,掌櫃的慢慢品嘗!大虎,我去去就來!」語畢,他沉著臉轉身就走,一陣風似地走出院門,朝大廚房的方向疾步而去。
虎子一臉不明,模著後腦勺自語道︰「這是往哪里方便去了?莫非我的院子里就沒有茅房?真是稀奇……奉先的臉色怎會如此難看,這是怎麼了?」
大廚房內,灶頭上濃香四溢,只等劉娟兒將盛滿油鼠粥的砂鍋小心翼翼地放在驚蟄手中的托盤上,驚蟄才板著臉冷聲道︰「小姐,這粥我可送不得了!你或是讓谷雨去送,或是讓雨水春分去送吧!」
「你這是咋了?剛剛不還好好的麼?」劉娟兒眨巴著大眼楮,一臉不惑地看著驚蟄蒼白清麗的小臉「這是誰給你氣受了?雨水和春分還在我院子里照顧豆芽兒呢,立春正在外堂待客,你有啥委屈可別瞞著我呀!」
「那……那個跟著掌櫃的來的大伙計,沒存好心,就會盯著我看!」驚蟄眼圈一紅,垂頭抹淚道「還叫我小姐姐……我呸!我活這麼大都沒讓人調戲過,小姐,你可得給我做主啊!嗚嗚嗚……」
「這真是……」劉娟兒哭笑不得地扭頭朝胡氏求救,卻見胡氏正站在水盆邊一臉淡淡地洗手,竟連頭也沒抬一下。劉娟兒無法,只得拍拍驚蟄的肩膀安撫道︰「興許人家不是有意的,你成天介的也沒出過門,見的人少,咋就知道人家是不懷好意呢?咱家的男人們大多憨厚樸實,但外頭也有些刁滑的漢子,心不壞,就是面上瞧著不太好……哎呀,我也沒法說,這麼好的一鍋粥,我咋敢讓谷雨去送?還是讓你受累去送一送吧!沒事的,有我哥在那頭,誰能欺負了你?」
驚蟄撇了撇嘴,雖說心底還有些不舒服,但小姐發的話她也不好不听,只得忍下滿月復委屈端起托盤慢悠悠地邁出了大廚房,抬眼一瞧,恰好見到古婆子在附近晃悠,驚蟄眼前一亮,如女敕草遇春雨般朝她疾步而去。
見驚蟄走遠,劉娟兒堪堪松了口氣,卻見胡氏舉著個黑陶小罐一步攔在她面前,橫眉豎目地怒聲問︰「你說這是調味醬,我瞧著卻不是!明明就是一股子不知哪里來古怪蛇肉味!你說,你早間和白奉先呆在這廚房里是鼓搗啥子來的?」
見娘親氣得臉泛青白,劉娟兒頭皮一炸,萬萬也不敢承認,只得梗著脖子低聲糊弄道︰「娘,你說啥呢!明明就是油田鼠呀!我是想到以前咱家不是也挺會做的麼?那會子弄了那麼些肉,這油田鼠莫非就不能做?白先生是幫我捕殺油田鼠來著,真的……」
「你閉嘴!」胡氏氣得渾身發抖,就手將黑陶小罐摔在案板上「你如今是越大越不成規矩了!連娘也敢哄騙?!頭間你不是說那油田鼠受傷逃跑了?這會子被無意中翻到這陶罐,你又說鼠肉已經做成醬了!你、你和那個白奉先到底是背著娘做了啥不規不矩的事?!你為啥要替他隱瞞?!」
ps︰
我都寫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