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中一片漆黑,蔣氏躲在隔板後拼命眨眼,好不容易適應了眼前的黑暗了,卻見不遠處的一個小房間內冒出幾許昏暗的燈火。她穩穩心神,不動聲色地湊了過去,堪堪溜到房門外,只聞房內傳來幾個人忽高忽低的交談聲。其中一個少年清潤又略帶低沉的嗓音尤為清晰。蔣氏強忍緊張偷偷朝門內瞟了一眼,只是一眼,卻險些嚇得她叫出聲來!
這處船艙內幾乎所有的房門都死氣沉沉地緊閉著,卻唯有這個橫豎僅有十來尺見方的小房間內擠滿了粗衣短打的漢子。黑越越的人影擠擠挨挨地籠罩在艙壁上,隨著跳動的火光忽大忽小,就如一群猙獰的鬼影。大多數人或站或蹲,唯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翹著腿坐在一個破木箱上,少年五官俊朗,一臉冷色,打眼看去比四周圍聚的漢子要年輕許多,然的舉手投足間的氣勢卻十分有威懾力。
「水哥,先遣的十來號人怕是頂不住了,你可有叮囑他們莫要以命相搏?洪勇們就如這江中活魚,水性良好,實在拼不過跳將也算便宜,退敵一千自傷八百的事兒就不必拘泥了!」那少年冷冷地對站在他附近的一個漢子抬了抬下巴,卻見那個被喚作水哥的漢子滿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吊兒郎當地接口道︰「破白,這事兒不用你提點,還是說說接下來的章程吧!」
被喚作「破白」的少年點了點頭,目無表情地沉聲道︰「既然洪勇幫軟硬不吃,那就只有請水哥將致命的法寶呈出去談判了!眾位好漢畢竟還要在這江面上討飯吃,撕破臉歸撕破臉,卻也不好將他們都翻到水里去喂魚吧?這天理昭昭,朗朗乾坤,黑白都是道兒,卻也要看如何走來得方便!」
「法寶?我幾時有啥法寶?幾月前我帶兄弟們直搗洪勇幫老巢,連那洪老太婆的兜襠褲都偷出來了。莫非這還能羞死她?」水哥翻了翻眼皮,兀自舉著自己的一只手模玩手指,不知為何,他眼中卻閃一絲陰霾的光芒。
聞言。破百又是冷冷一笑,就手拍了拍自己**下面的破木箱。卻見水哥陡然變了臉色,便是連四面八方圍聚著的洪勇們也面露凶相,所有人都虎視眈眈地瞪著這眼前個氣勢逼人的少年。唯有一個貼身站在破白身後的年輕後生一臉不滿地抬起下巴,揮揮手怒聲道︰「哎哎哎,各位好漢,你們這是想做啥?哼!水哥,你可別忘了!若是沒有咱們少主給你們水魚幫指點布局,你們怕是連最後一口粥都要被洪勇幫給搶去了!咋地?想翻臉不認人啊?!」
「有的事兒能干,有的事兒模不得!破白。我敬你長了個諸葛亮的腦袋,年紀輕輕又有一身好武藝,但不拘咋樣,我才是這水魚幫的游頭兒麼不是?那箱子里藏的啥想來你也打探到了,這是旁人托我找了好幾年才尋到的線索。可不能無端端就摘出來當個法寶去威脅那洪老婆子!這事,我總能做主吧?!」水哥一臉不好看地盯著破白,然他頻頻朝木箱張望的神色卻暴露了內心的不安。
「線索?是何事的線索?不妨學給我听听……」破白放下高高翹起的右腿,故意朝木箱上反踹了一腳,隨著木箱內傳來一陣沉悶的申吟,箱體突然開始劇烈抖動,似有一個人在其中綁手綁腳地拼命掙扎。卻不論如何也掀不開破白的身子。見狀,水哥的臉瞬間黑成了鍋底,一個年輕的游勇忍不住沖上前來怒聲道︰「破白小子!你真當你是打西天來的活菩薩?!哼!無門無派,成日里帶著一個跟屁蟲耀武揚威的,從來不把咱水魚幫放在眼里!你這是想造反不成?」
「二魚,你少說兩句。跟邊兒帶著去!沒你事兒!」水哥一把將氣得滿臉通紅的二魚扯到身後,又穩了穩心神,抬頭對破白輕聲道︰「又不是非得把這個人摘出來威脅洪勇幫,莫非咱連那幾條小貓魚都打不下?破白,你也別讓我為難了。咱雖說算不上正派人士,但大小也算個梁山好漢吧?!」
「梁山好漢?呵呵,水哥莫非不是被洪勇幫逼上梁山,又無米糧開鍋,這才下決心搏命一擊的麼?」破白冷笑一聲,陡然立起身子,也不顧眾人驚訝的目光,順勢一腳將那木箱踹得團團轉,隨著一陣破裂之聲回蕩在狹窄的房間內,只見那木箱被踹得七零八落,從中滾出一個全身上下被綁得死死的小姑娘!一直匍匐在門板偷看的蔣氏險些不曾嚇出尿來!她強忍著才沒有尖叫出聲,又顫悠悠地趴在門邊定楮一看,恰恰只能看到那小姑娘毛發稀疏的頭頂。
「嗚嗚嗚……」卻見那小姑娘穿套一身看不出原色的破舊衣褲,毛了邊的褲腿散開著,露出她細如麻桿的腳踝。她雙手反剪在背後,小臉蒼白,下巴削尖,嘴里被塞了一團麻布,眼中淚光閃閃。破白勾著頭朝那小姑娘臉遍布污痕的臉上探了兩眼,模著下巴冷笑道︰「這就是那洪婆子的孫女兒吧?水哥,想來此女若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你也不會費盡心思給擄到手里!」
「你……」水哥氣得全身發抖,他當真沒想到這破白竟如此猖狂!其余眾人也全都臉色大變,有些躲躲閃閃地藏到旁人身後,有些卻義憤填膺地邁進了幾步,顯然水哥擄來這小女的事並非所有人都清楚。二魚確實清楚得很,他當即也顧不得水哥的叮囑,只梗著脖子沖到那小女身邊伸手去搶人。
「莫要妄動……」破白扯了扯嘴角,隨手朝半空中一揮,眾人尚未來得及看清他的路數,就見二魚慘叫一聲,生生退了十來步,背著頭摔進一個年長游勇懷中。見狀,那站在破白身後的後生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雙手叉腰連聲道︰「各位好漢,莫要輕舉妄動啊!咱少主可不是好惹的!別說你們上來一個人,便是所有人一起動手也不是咱少主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呀!水哥,你說是不?」
水哥顯然比旁人更清楚破白的武藝之深厚,急忙伸長兩邊胳膊攔住左右摩拳擦掌準備撲上前去過招的眾人,只沉著臉低聲道︰「你們都出去。不拘躲在哪兒,只要別暴露身份就成!我有話要單獨和破白說,听見了沒?!還不快走?!」聞言,滿屋身強體壯的漢子顯然都有些不服氣。但也不敢不听水哥的話,只得拼命拿眼去瞪那目無表情的破白。隨著第一個人一臉不甘地邁出門口,其余眾人也接二連三地避了出去,門外的蔣氏卻早已閃身藏在房門口附近的一堆雜物背後。
不一會兒,屋內便知剩下水哥和破白面面相覷,那個跟著破白的後生伸手扯住地面上被綁死了的小姑娘的衣領,一把將她拖到牆角處。水哥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兩下,垂著眼皮輕聲道︰「莫要傷了她,不然我無法同別人交代!」
「這會子清淨,水哥不妨對我言明。這小丫頭抓來到底有何用途?呵呵,你一向是個爽快的,若是想摘開我一力去威脅洪勇幫,也不放直言,反正……我只要洪勇幫飛崩離析。旁的也懶得多理會!」破白翻翻眼皮瞟了水哥兩眼,背著手踱步到他面前,一臉漠然地擺出一副「傾听」的架勢。
水哥見局面僵持不下,又思及這破白的本事,心道,在洪勇幫大勢未盡之前還真離不得這小子!不如……干脆就對他言明吧!思及此,水哥又朝前方湊了半步。俯身在破白耳邊輕聲說了一通。他說著說著,卻見破白原本古井無波的臉上陡然變色,猛地扭過頭低聲問︰「你說的是可當真?果然是烏支縣石蓮村的劉家托付你尋人的?如何會這般巧……」
「咋了?咋就巧了?莫非你也認得那劉家的人?」水哥被破白反常的作態嚇了一跳,一臉茫然地模著後腦勺連聲道「為了找到他們家失蹤的幼女,我查了好幾年,多番和洪勇幫故意沖突。不知吃了多少虧才查到點子線索!最後查來查去就覺得洪老婆子這個名義上的孫女兒來路古怪,她大兒子明明是個生不出娃的……我就想著,莫非當年是洪老婆子的兒女私自藏下劉家的幼女當做自己的兒孫來將養?!這才借著上回搗其老巢的時機擄了人出來……」
卻見破白狠狠順了幾道氣,擺著一臉陰晴未定的詭異表情朝背後牆角處瞟了兩眼。心道,此事也太巧了點……雖說急于搗毀洪勇幫。但若這小女真的是……卻也不能急在一時……思及此,他臉上又沒了表情,只揮揮手對水哥沉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為難水哥,罷了!小爺又不是只會用這下作招數,待我來重新布局,你快讓兄弟們去舵口那頭把前遣的人給接回來吧……」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水哥和破白一前一後地邁出房門,跟著破白的那個後生抓著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小姑娘接步跟上,幾人一同朝船艙的尾端疾步而去。房門口一個堆滿了雜物的陰影背後,蔣氏百感交集地癱軟在地,臉色慘白形同女鬼,半響才找回幾分氣力。
她一直躲到眼睜睜看著水哥和破白他們又從雜物堆前一晃而過,屏住呼吸等了好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地從雜物堆後爬了出來,手腳並用地在通道上挪動著,一步步來到通道盡頭一個低矮陰暗的小房門口。
這邊就這麼一個房間,應該是在這里吧……蔣氏的心跳的飛快,她堪堪倒了幾口氣,哆嗦著雙手去輕叩那房門,叩了幾聲就停下手四面張望,生怕有人听到動靜。又過了半響,那小房門內傳出一聲戰戰兢兢的低呼︰「是誰……別打我……」
「閨女,我是好人,我是來救你出去的!」蔣氏想到劉家這驚天的秘密就在門後,一時有些激動得喘不過氣來,只抓扒在門縫上顫聲道「只要你听我的,往後吃香的喝辣的,有的是好日子呢!」
「你……你莫要哄我!我憑啥信你?這一路擄著我過來的,除了那個游頭兒身邊有他的媳婦跟著,旁的一概女人也無!你、你是打哪兒來的?莫非是我女乃派你偷偷溜過來救我的?!」
聞言,蔣氏陡然恢復了精氣神,冷笑著接口道︰「誰是你女乃?莫非那個啥洪勇幫的老婆子真是你的女乃?你這是裝糊涂呢,還是撞壞了腦子不記得了?劉娟兒,你即便是撞壞了腦子,莫非就一點都認不出我的聲音?我可是你親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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