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月色籠罩在尋來客棧修繕一新的大門上,但那原本漆面斑駁的舊招牌早已被摘下,客棧也關門謝客好些日子,除了依舊住在三樓雅間里的那個貴婦人一家子,其余的住客早在十幾日前就被夏如實和呂掌櫃費盡心思地勸退了房。好在酒樓的翻修工程雖然大,但西側從上到下的三樓,除了一樓外,其余兩層樓都並未大動,也並未打擾到那安居了十日後又堅持續定房的貴婦人一家。
虎子披著滿頭月光伸手敲了敲大門,沖著門縫里低聲叫喚道︰「掌櫃的,你可在附近守夜?快些來開門,是我!」門內沉靜了片刻後,傳來一個人撒著鞋子拖沓輕浮的腳步聲。掌櫃的舉著風燈推開了大門,乍一照見虎子的頭臉,忙錯開半邊身子輕聲道︰「少東家如何這會子才回?快些進來吧!」
這掌櫃的姓俞,打小就自賣身進尋來客棧做工,一直陪著前任的東家如今的呂管事過了十幾年,如今呂家家業改姓,他卻依舊忠誠如故,是以虎子和劉娟兒都十分信任這位俞掌櫃。俞掌櫃如今雖說是主管賬房,但酒樓還未開業,但凡是遇到需要守夜留門的是,他總是體貼地沖在呂管事前面。
虎子隨意搭了幾句話,打頭邁進大門,俞掌櫃這才看清他身後還跟著三個人,除了白奉先,另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家,雙雙沉浸在月色中默不吭聲。「這也兩位是……」俞掌櫃剛問出半句,卻見被虎一連串地發問岔開了話頭「幾位大廚和家眷可都安置好了?今兒辛苦你了,勞累了一下午!」
「都安置下了,李大廚一家人選了緊挨著後廚另一側的一間屋子,兩位廚娘選了西側一樓走廊盡頭臉對臉的兩間房。好在他們都沒啥行裝,我也當真是沒費啥力……」俞掌櫃話音未落,卻見虎子擺著一臉認真的神情低聲道︰「掌櫃的,那兩位可是咱們酒樓正兒八經的大廚,莫要叫她們廚娘!……也得提醒伙計們別這麼叫,這兩位可不是等閑之輩!」
「瞧瞧,我這也是糊涂了!自然是不該那麼叫的!」俞掌櫃一臉訕笑地點點頭,又扭頭朝身後的三個人瞟了兩眼,一邊抬腳邁進內院里一邊小心措辭地輕聲問「少東家,那今兒這兩位女客安置在何處?不如讓她們去跟八娘九娘擠一擠?」聞言,虎子模著下巴沉思了片刻,緩緩點頭道︰「這麼著也行。」
等五人都邁入內院中,白奉先一臉驚艷地朝四面八方環顧了兩趟,忍不住拍拍虎子的肩膀贊嘆道「如此新鮮亮眼又恢弘大氣的格局,沒想到改建成功後如此氣派!這些莫非都是娟兒拿的主意!妙!當真是妙不可言!」
聞言,虎子一臉自豪地抬起下巴,抖抖衣袖連聲道︰「可不是!咱家娟兒那小腦瓜子都不知是咋長的!不過這整體規劃下來,咱們還是費心去問過許多有經驗的大匠,圖紙都不知修改了多少回呢!不怕你笑話,連我都沒想到改建出來的效果如此驚人!嘿!嬸兒,梅花,你們也是頭一回來,不如四處逛逛?」
顯然不必虎子提醒,花鉤子和武梅花已然雙雙晃花了眼,只見這第一層樓的走廊生生繞成了左右兩邊不隔斷的大半個圓弧形,原先的院落被佔去了一大半地界,緊靠著走廊外側挖出了一個偌大的蓮花池!其余狹小的地面上鋪設了四條直通走廊開口的石子路,茵茵綠草順著路面兩側撫模著人的腳背,夜風吹過,荷葉輕輕點頭,未開的花苞在葉與葉的間隙中含羞待放。那走廊里一截又一截順次擺著桌椅,雖說是最低檔的散座,卻也顯得格外雅致!
武梅花滿眼驚艷地四處探望了一番,又抬頭朝上看去,只見二樓有大半邊是設的雅座,一徑安置著雪白的大理石小圓桌,另外小半側卻是有些看不清,只能隱約辨得房門上忽明忽暗的漆光,想來理應是將尋來客棧原本的一些客房改建成了次一等的小包間。三樓的更高更遠,武梅花和花鉤子眼楮都看疼了也看不清輪廓,虎子忍不住湊到武梅花身側提點道︰「三樓全是貴包雅間,那一位……此時就住在席面中側的包房里……」
聞言,武梅花忍不住全身一抖,垂著眼皮錯開了兩步,卻見花鉤子一臉激動地湊上前來死死盯著虎子沉聲問︰「當真?你說的貴人就住在那個房間?那不如我們這就去……」虎子一臉尷尬地扯了扯嘴角,用眼角余光瞟到俞掌櫃驚疑不定的神情,忙打著哈哈連聲道︰「嬸兒有些餓了吧?瞧這會子天色也不早了,有俞掌櫃守夜,那幾個伙計怕是都睡下了!廚房里也不知還有沒有留著飯……」
花鉤子听出虎子的言下之意,又不動聲色地退了回去,只默不吭聲地挽住武梅花的一條胳膊。白奉先有意糊弄過去,忙擺出一臉認真的神情對俞掌櫃輕聲問:「伙計們住的工人房打理得可還好?這尋來客棧原先也只留了三個大伙計和一個雜工,如今咱們少東家已從村子里選了些人出來,不日後也要搬來酒樓,這吃住兩項大事可馬虎不得呀!」
聞言,俞掌櫃這才將自己的目光從花鉤子母女身上抬了回來,面對白奉先連聲接口道︰「回白先生的話,工人房的進度一直是夏伯盯著的,他老人家做事你還不放心麼?可憐他這一段當真是辛苦的很,腿腳又不利索,還是得虧了八娘和九娘對他多番照顧!不知白奉先和少東家是否想去查看一番?」
「恩!這就去吧,先帶女客去找八娘和九娘!」虎子沖俞掌櫃點點頭,打頭踏上了一樓西側的走廊,俞掌櫃帶著白奉先緊跟其後,武梅花扶著走不快的花鉤子漫步相隨。因她們走得慢,也有功夫細細,武梅花這才看清這走廊里的圓桌和座椅都是靠著走廊安置的,最外頭生生空出了兩尺來寬的通路。
摟留著這道兒,想必是用于跑堂的吧?武梅花滿心佩服地點了點頭,感覺這酒樓的格局設計並非華而不實。幾人一直繞了半個圈來到西側走廊的盡頭,只見那原本賃給八娘和九娘做一包鮮買賣的雜物間已被改造成了小小的茶水間,緊挨著茶水間一側乃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虎子幾步走上前去叩了叩房門,抬高嗓門連聲喚道︰「八娘,九娘!是我!你們可歇下了?」
「少東家咋這會子來了?」一聲嬌滴滴的女音破門而出,話音未落,只見九娘舉著一盞油燈啟開了門,略帶幾分尷尬地看著眼前眾人。她穿戴整齊,顯然還未曾歇下,但不知為何,似乎滿身防備著不想讓人看見屋內的情景。白奉先猜到什麼,忙伸手將虎子拉退了兩步,抬著下巴對九娘輕聲道︰「還是先請令姐穿戴妥當,我們等一會子也無礙。」
听白奉先這麼說,虎子也猜到八娘此時可能衣冠不整,忙又推了一步,一臉訕笑地對九娘頻頻點頭道︰「咱不急,咱也不忙……就是……咱村子里來了兩個女客,想讓她們跟你們擠一晚,可還方便?」
「哎呀,這有啥不方便的?」九娘還沒來得及開口接話,就見披著一層薄紗衣的八娘妖妖嬈嬈地將房門推得大開,軟綿綿的胸脯生生擠在九娘的胳膊一側,只氣得九娘俏臉通紅!為何酒樓里卻藏著兩個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武梅花不由自主地要緊了下唇,花鉤子的臉色也陡然變得陰沉沉的。
白奉先眼中一閃,暗自推推虎子的後背朝他丟了個眼神,虎子這才覺察到不妥來,忙扭頭對花鉤子和武梅花急聲解釋道︰「八娘和九娘是賣獨門小食的,往後她們會在咱們酒樓里單闢一地來做這項買賣!如今酒樓還沒開業,原本賃給她們的雜物間又改建成茶水房了,是以她們每日白天就出門去開攤,下了晌才得回,這個房間也是早就給她們預備下的!梅花……你可別胡想……」
听到虎子嚷出「梅花」二字,八娘就跟打了雞血似地幾步竄上前來笑眯眯地拉著武梅花的手,一邊上下打量一邊呲牙笑道︰「哎喲喂!我當是誰,原來是咱們未過門的東家娘子啊!嘖嘖,瞧這模樣,怪道想得咱們少東家五迷三道的!」武梅花的臉上瞬間蓋上了一塊紅布,只扭扭捏捏地對八娘回了個微笑,那花鉤子卻翻了個白眼,依舊擺著一臉疑慮瞪著全身緊繃的虎子。
最終還是九娘的一句話解了圍。眼見八娘不分輕重,九娘故意假咳了兩聲提醒道︰「姐姐,貴人不是說要咱們做十串一包鮮送上三樓去當宵夜麼?還說湯水要添得足足的,不能跑了味兒!哎喲喂,看不出來那身姿如柳的夫人居然還是個大肚子彌勒佛!這麼些一包鮮,我一個人咋做得過來?你還是別鬧騰了,讓兩位女客先進來歇息吧,咱們快些動手去做才是!」
「三樓要宵夜?」虎子和白奉先雙雙一抬頭,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覷,似乎兩人都從對方眼里讀出了同樣的目的。卻見那俞掌櫃突然一拍腦門,湊到虎子身邊輕聲道︰「少東家,下晌的時候你來的太匆忙,我有件事兒忘了說!昨兒剛入夜那會子,一共來了三四個漢子,說是那位夫人的家中下人!」
「你說啥?下人?!」虎子猛一扭頭,略帶幾分疑慮地看著俞掌櫃,只見俞掌櫃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接口道︰「怪就怪在……若說那幾位是下人……那不拘是打外頭去尋便宜地兒住著也好,或者在咱們酒樓的工人房里借住也罷,橫豎都是苦慣了的粗漢子,如何住不得?但那夫人偏偏讓我又開了個緊鄰的包房!」
這下別說是虎子,便是連白奉先都臉色大變,花鉤子瞪著一對腫眼泡打量著兩人震驚的眼神,突然想到什麼,忍不住身子一歪,險些摔進武梅花懷里!武梅花嚇了一跳大跳,慌忙摟住花鉤子僵直的身子輕聲問︰「娘……恩……鉤子嬸兒,你這是咋了?是有哪里不舒坦麼?」
卻見花鉤子老臉慘白,哆嗦著嘴皮子半響都發不出聲來,白奉先暗道不好,忙推著俞掌櫃帶八娘九娘去下人們用的廚房那頭做一包鮮,虎子也強壓下滿心的震驚干笑著幫手將俞掌櫃和八娘九娘打發走。只等他們三人一臉茫然地走遠,虎子才匆匆跑回武梅花身側,探著頭對花鉤子急聲問︰「鉤子嬸兒好些沒有?」
「他……他來了……」花鉤子突然從武梅花懷里攢起來,用盡全身力氣雙手絞住虎子的衣領顫聲道「一定是他!是他!!他來了,他來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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